“小七急得呀,滿嘴火泡,還堅持著上公社跑人情,請書記和主任吃飯不算,還送了十斤上好的旱煙葉,還……”


    季老太趕緊從櫃子裏抱出一包茶葉,兩包大前門並四條肥皂,這些好東西都是季淵明買回來的,屯得都快過期了,現在可終於派上用場了。


    陳大娘客氣幾句,笑著收下,直到喝完兩碗濃濃的苦苦的茶水,這才離開,“珍珍別忘了啊,明兒早上八點去找錢校長報道。”


    婆媳倆感激不盡,一路將她送到村口。


    “喂,季寶明你看見沒?你媽送出去那麽多好東西呢!平時咱連影兒都見不著,這到了大嫂的事上眼都不眨說送就送,她跟你和二哥商量過嗎?”


    季老三心裏正煩著呢,他又不是瞎子。


    “你說,這得值多錢呐?”


    老三按耐住內心的委屈,吼她:“邊兒去,就你掐尖,大哥帶回來的東西愛送誰送誰,關你屁事。”


    曹粉仙知道,男人這是動真怒了,趕緊一把摟住他腰,“哎喲你別凶人家嘛,我這不也是心疼你,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後娘養的,最髒最累的活兒你幹,好事一分撈不著,要我說啊,咱們就分出去過,愛怎麽著怎麽著,不用看誰臉色……”


    季寶明被她說得,眼淚花子都出來了。


    這家裏,大哥是驕傲,是門麵;二哥是老黃牛,任勞任怨;就他是多餘的,從小被奶奶帶跟前,導致老娘恨屋及烏,看他也不順眼,娶媳婦不給上心,過日子不給謀劃,這家裏還容得下他嗎?


    答案是什麽,誰也不知道。林珍珍不知道她們今晚在家裏掀起的風浪,她現在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是她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有正經工作。雖然是代課教師,不如公派教師穩定,可至少擺脫了繁重的體力勞動呀,有工分拿還有工資賺。當然,也就是今晚,她忽然佩服起季淵明的媽媽來,別看人一農村老太太,大字不識,可為人處事比前世的奶奶老道,甚至可以說“智慧”。


    奶奶健在,有錢有工作,還有個不怎麽回家的男人,林珍珍覺著自己可能已經達到了人生巔峰……如果,能多吃點肉的話。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的時候家裏已經沒人了,珍珍幹脆燒半鍋熱水——洗頭!


    畢竟是入職第一天,一定要給同事和孩子們留個好印象。季家也沒洗衣粉,隻能用肥皂,少量的打一層泡沫,搓揉頭皮也是一種享受。這年頭條件艱苦,吃飽肚子才是第一要義,洗頭洗澡沒幾人顧得上,村裏很多人身上都有股濃鬱的汗臭味,混著打結的頭發和濃重的口氣,實在是讓人不敢靠近。


    季家三個媳婦兒,除了珍珍洗頭洗澡勤快些,王麗芬和曹粉仙都是一兩個月才洗一次,尤其曹粉仙,那頭發遠看黑鴉鴉油光水滑,近看全是發油和頭皮屑,油得都一縷一縷的啦!


    每次她拿個篦子在頭皮上撓癢癢的時候,空氣裏的大分子物質都會嚴重超標。


    當然,成年人還算好的,兒童更慘,虱子滿頭爬!


    那一個個小小的棕紅色的小東西爬在頭發裏,頭皮上,撓撓吧頓時一石驚起千層浪,小虱子們四處亂跳……畫麵太美,珍珍不敢回想。


    上輩子雖然也窮過苦過,可至少洗漱用品和個人衛生是不用發愁的,頂多是質量好壞的差距,現在啊……連蕙蘭都是個虱子王。


    洗完頭發,用補丁毛巾擦個半幹,再換上原主的土黃色解放裝,衣服很合身,像一棵挺拔的小鬆,再把麻花辮紮好,就是整個村最靚的仔。


    錢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黑邊框眼鏡,絡腮胡,頭發也是濃密的自然卷,長得挺有“藝術”氣息。“小林老師來了,我認識你,你估計不認識我。”


    林珍珍本來還想跟他客氣一下,沒想到他自說自話讓她完全搭不上話。


    “你是清河高中六九級三班的,我以前陪戰鬥英雄去你們班做過報告。”


    “那個張曉紅記得吧,跟你一個班,是我表妹。”


    “還有劉衛國,是我遠房侄子。”


    林珍珍:“……”


    “說起來咱們也算熟人,你別拘束,那張桌子先用著,看下學期能不能撥點經費買張新的,這張是我的,喏,靠窗那張是孫老師的,說起來啊,這孫老師還是你同學呢。”


    說曹操曹操到,門口進來個著深藍解放服的年輕人,“錢校長我聽說新來的代課老師叫林珍珍?是我們班那個林珍珍嗎,就滿月生產隊那個頂漂亮的姑……哎喲,還真是你啊林珍珍!”


    孫解放驚訝極了,兩隻眼睛瞪得牛大,當然,也閃過驚豔。以前,林珍珍是挺好看的,可也就比一般女生白淨一點,沒想到經過三年高中居然變得這麽漂亮了!五官長開後,真是十裏八村一枝花啊。


    “你還記得我吧?我是隔壁王家溝的孫解放,初二時坐你右後方倒數第三排的孫解放啊!”


    珍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側首,“你好啊,老同學。”壓根沒印象,再次咒罵穿越大神。


    “害,怎麽還像以前一樣客氣,快坐,以後咱就是同事了。”孫解放嘴上說著不用客氣,卻屁顛屁顛把他的搪瓷缸子刷了兩道,倒上滿滿一杯水來,“林珍珍同誌請喝水。”


    整個白水溝村小有五個年級,238名學生,平均每個年級段四十多人,兩個生產隊各占一半。以前錢校長教五個級段的語文,孫解放教數學,經常是上半節課講一二年級的知識,下半節課講三四年級的,板書也是各寫一半。


    “小林來了就好了,咱們可以把音樂課和美術課開起來。”


    珍珍剛想說她不會唱歌更不會畫畫,不堪重任,誰知錢校長嘿嘿一樂,頗為懷念的說:“我的畫板都快生鏽了,還有手風琴,口琴,哎呀以後我的音樂美術課你們可不許占。”


    珍珍:“……”敢情這真是位藝術家,教副科的校長。


    沒一會兒,工作分配結束,珍珍拿著一本舊舊的語文書走進三間教室裏的一間,原本喧鬧的教室立馬安靜得落針可聞,一雙雙大眼睛盯著她,一眨不眨。


    “各位同學好,我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我叫林珍珍,你們可以叫我林老師,也可以叫我珍珍老師……”


    低年級學生對老師還是天然的敬畏,齊聲道:“老師好。”


    那一聲聲忽高忽低,參差不齊,甚至南腔北調的“老師好”讓珍珍頭皮發麻,仿佛回到了穿越前的支教班,大山裏的孩子,口音忒重。


    她的第一節 課,不用學啥重要知識,先學普通話吧,學好普通話,走遍天下都不怕。而普通話的前提是拚音,是聲母韻母聲調……這些孩子們通通不知道,畢竟,普通話和拚音普及寫入憲法好像是八十年代的事兒。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這些學生們基礎有多差,三四年級僅限於會寫自個兒名字,讓朗讀一段課文,缺胳膊少腿亂讀一通,甚至有的連課本也沒有,更別說昂貴的鉛筆橡皮作業本啦。


    林珍珍:“……”任重而道遠。


    而讓她沒想到的是,下班到家才是真正的任重道遠。


    第19章 019   誰是小偷


    村小學位於兩個生產大隊之間, 走路得一刻鍾時間,本來放學時間就比下工時間晚了半小時,珍珍本以為等她到家的時候, 能有飯吃了。


    今兒是曹粉仙做飯, 最近這人倒是挺積極的。


    然而意外的是, 家裏不僅沒有熱湯熱飯等著她,反而是曹粉仙的嚎啕大哭, 夾雜著各式髒話問候, 珍珍一愣,“這是怎麽了?”


    哭得一臉鼻涕眼淚的曹粉仙抬頭看她一眼, 仿佛見到了救星,“大嫂你幫我評評理,我來家裏半年多我是那手腳不幹淨的人嗎我?”


    林珍珍可不敢答應, 來狗貓蛋的陋習就是她和老三親傳的。


    “家裏啥丟了都賴我,就那大骨頭, 血糊糊的我偷它幹啥?生啃嗎?我屬蛇啊你知道的……”


    等等,大骨頭?!


    莫非是她昨兒買五花要來的秤頭?


    果然, 季老太鐵青著臉出來, “哭哭哭不嫌晦氣,又沒說你偷的, 我隻是問一句你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整得咱老季家多虧待你, 要覺著虧待你就回娘家去, 大佛咱供不起。”


    曹粉仙大張的嘴忽然閉不上了, 婆婆居然趕她?!


    以前雖然也會挨罵,可讓她滾回娘家的話卻從沒說過,結婚還沒一年就讓滾, 那以後還不得把她踩在腳底下?


    想想就害怕,委屈,不服,一個軲轆爬起來,“好,我走,我這就走,我不礙你們眼,我……季寶明你還不走?沒看見人攆我們呢?”


    老三本來是沒準備摻和這些事的,因為他今兒去後山拔草,幹到一半偷偷跑回來,記分員隻給他記兩個工分,心虛。


    可現在,娘罵媳婦兒也罵得忒難聽點,哪有讓新媳婦兒滾回娘家的道理?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嫌他倆拖累大家,拿媳婦兒出氣呢!再說了,媳婦兒一走,老娘的火力不就得全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那還煩不死他?


    得,走嘞!


    季老太本來隻是說氣話,誰知不僅兒媳婦走了,連自個兒親生的兒子,居然也跟著走?!還是當著這麽多社員的麵,這不打她臉嘛!頓時把個老太太氣得喲,老臉漲紅,氣血上湧。


    林珍珍是第一個發現老太太不對勁的,趕緊一把扶住,“別生氣別生氣。”


    “我……我……氣死我……”胸脯起伏很大。


    “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 ;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 ;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1】


    “噗嗤……”季老太破防了,她是怎麽也想不到,珍珍能臨時作出這麽順口的詩來,道理淺顯易懂,可不是嘛?


    氣死了自個兒,還不是便宜那兩個懶蛋。


    她可不能死,她要長命百歲看著懶蛋討飯!


    其他人一聽也樂了,“這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溜啊!”


    珍珍被誇得不好意思,這首《莫生氣》順口溜她也是網上學的,專門背給奶奶聽,就怕她被村裏長舌婦氣著,一來二去,她起個頭,奶奶就能續上,祖孫倆相視一笑,哪還有氣?


    原來,今兒的事還是她買的大骨頭招的。昨晚一口氣吃完了三斤五花,原本老太太還想著,中午把骨頭敲斷,熬鍋湯,晚上燉鍋菜進去,得多香呐!


    誰知滿心歡喜回來,骨頭卻不見了。


    隻有曹粉仙比她早回來,這懶蛋正躲炕上睡大覺呢,冷鍋冷灶的,不是她偷是誰偷?昨晚爭著洗碗實則卻是舔盆,她啥事幹不出來?


    這不,就鬧起來了。


    林珍珍聽得頭大,老太太愣要讓她評個理,她一心一意為這個家,從不吃獨食,做啥都力爭一碗水端平,自然恨那些吃獨食的。而曹粉仙被人冤枉,肯定要申辯啊,申辯不過,說幾句氣話也是人之常情。


    是的,她相信曹粉仙是被冤枉的。


    通過三個月的相處,她發現這人除了掐尖愛說酸話打小算盤以外,也沒幹啥壞事,而且她咋咋呼呼,很多“壞事”還沒幹就先說出來了,絕對做不到這麽悶聲憋臭屁。


    倒是王麗芬,平時不聲不響的老實人,但涉及到肚子問題時總是當仁不讓。昨晚吃肉,誰的手有她快?她快起來連親生龍鳳胎都不管。


    她快是快吧,可最後因為吃得多被婆婆責罵的卻是舔盆的曹粉仙。


    再聯想貓蛋說的,她媽有啥好東西都往娘家摟,珍珍很想問一句,怎麽不見王麗芬,是不上娘家去了?


    幸好,不用她做惡人,季老太歇了一會兒也反應過來了,一拍大腿,“好啊王麗芬,我說咋下工就往家裏跑,原來是你!”


    一問,連來狗貓蛋也帶娘家去了。


    老太氣得肝兒疼,她不是小氣的人,不然也不會拿雞蛋讓珍珍回娘家,她是覺著,要真有事回娘家帶點拿得出手的好東西沒錯,可非年非節的回去,這一家老小饞得都快舔灰了,她還有心思補貼娘家?!


    “再說,這骨頭是你買的,要給也是給你的娘家,輪得著她借花獻佛?”


    對,林珍珍介意的也是這點。


    招呼不打一聲,讓她十分惱火,林豐收一家對她這麽好她還沒報答呢,小外甥超英病殃殃都喝不上骨頭湯……但她也幹不出挑撥離間的事兒,不能再往裏拱火了。


    婆媳倆氣哄哄,爺們兒家來,看著冷鍋冷灶也是心頭火起,可把王麗芬恨死了。


    “喲,老二的臉咋是青的呀?”無處不在的季六娘又來了,雙手揣袖子裏,像有寶貝。


    季老二是個老實人,悶聲道:“氣的,我家這婆娘真他娘的邪門,整天惦記她娘家,這不……”也是憋得狠了,才一氣說這麽多話。


    “嗯哼!”季老太咳了一聲,“你對著泡屎放什麽屁。”


    “罵誰屎呢你?”


    “誰對號入座誰就是唄。”


    季六娘最近被兒子說過幾次,還真不想跟淵明家吵架,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焦黃色的東西,咬了一嘴,嘎嘣脆。


    這分明是塊油炸的肉哩!焦香流油,簡直要人命啦,季家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咽口水,他們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


    “要我說啊,老二也別去搬磚了,忒苦,我這兒有門營生它既清閑又掙錢,你想去嗎?”


    季老太防備著呢,這老婆子沒安好心,可耐不住季老二心急啊,誰讓他媳婦兒不省心,他要是能去整點外快,說不定爹娘就不會這麽看不上他了。另一麵,他也沒老娘那麽“嫉惡如仇”,以前兩家人沒鬧翻的時候,季六娘對他也不賴,偷著給過他兩把蠶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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