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聽光全程的江懷瑾捏著藥瓶,心情複雜地想,真心感恩,當日為何又那樣急迫趁火打劫,用功名威脅他解除婚約?


    院內,蘇秦氏頭腦發懵,最終隻能頻頻頷首作同意。


    江懷瑾叩門,蘇秦氏正暈乎乎,見到他潛意識拿出對恩人的態度,積極陽光打招呼:“江公子來啦?”


    總是受這群中老年男子白眼的江懷瑾頗覺奇異,寒暄後說明來意,是來送跌打藥膏的。


    殿試看臉,蘇孚臉上青紫一塊,有損儀容分。


    蘇秦氏重回小廚房,江懷瑾受邀,來到書房。


    “有什麽不能在院裏說?”


    蘇孚笑眯眯地:“怕我爹吃醋。”


    她從袖中掏出一根銀簪,正色道:“承蒙照顧,眼下身無長物,隻有這根簪子,聊表心意。來日飛黃騰達,定不忘江家恩情。”


    女子容色俱佳,真心誠意,叫人討厭不起來。一條人脈,也沒必要討厭。


    江懷瑾笑納那銀簪,拿在手中觀賞。鍍銀,材質低劣,設計別出心裁。市麵上簪子多直愣愣通根,充其量雕刻些山水花鳥,這根卻不同,雕出的芙蓉下多了絲銀線,墜了顆晶瑩剔透的白色珍珠,星星點點的改變,將平平無奇的簪子,變得可愛可憐,稱得上化腐朽為神奇。他問:“這簪子哪裏有賣?”


    江家也有珠寶鋪子,若請來此簪的設計者,定能打開新市場,大賺一筆,江懷瑾心中算盤叮當響。


    “江家首飾鋪。”


    “江家首飾鋪?”


    “原材料是江家鋪子的,打簪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江懷瑾這才知道,這簪子竟是蘇孚重新刻過、鍍過、設計過的。


    他不由重新打量蘇孚。


    蘇孚道他不信,拿來筆墨,揮筆而就,又是許多新鮮款式。


    其中一將簪頭鏤空,裏麵放珍珠的款式最為亮眼,令江懷瑾愛不釋手。


    男子愛俏,這款式,連江懷瑾看了都有不顧一切買下的衝動。


    江懷瑾激動地連連拊掌,雙目冒光。天知道,驟然全盤接手江家,他壓力有多大!別家虎視眈眈奪客,這陣子,江家生意是在走下坡路的!有了這些款式,至少首飾生意,能暫時穩住龍頭老大地位!


    激動之下,他竟不顧男女之防,傾身握住蘇孚執筆右手。


    “這裏,換做紅色海棠會更好。”


    過於親密的距離,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包裹著蘇孚的手指;烏黑潤滑的發絲,拂過蘇孚的臉頰;呼吸的溫度,與熏衣的草木香,無孔不入,挑|逗蘇孚敏感的神經末梢。


    蘇孚右手一顫,宣紙上多了滴亂入的墨痕。


    這麽過激,是受這幅身體影響。此時此刻,蘇孚才真正體會到,這小世界女尊男卑,不僅僅是社會地位的改變,也包括生理上,女性由更保守的一方,變成了狩獵者。


    馬車意外觸碰,倉促間,沒來得及感受什麽。


    這會兒江懷瑾靠過來,蘇孚感受深刻。


    她氣息微促,看向滿眼疑惑的江懷瑾。


    那是雙極其漂亮的鳳眼,眼尾上揚,笑時魅惑如妖,不笑,瞪圓望來,又顯出幾分單純。


    此刻不設防的迷茫模樣,惑得人幾乎把持不住,要伸出手去,將他拉進懷中揉|搓。


    第71章 贅妻(3)   江懷瑾麵色不……


    趁欲|望還未到無法掩飾的地步, 蘇孚迅速拉開距離,潦草道聲失禮,交待一句人有三急, 匆匆躲出門去。書房花窗支著, 透過縫隙, 能見到麵紅耳赤的少女身影逐漸消失在綠竹掩映間。


    江懷瑾收起那副迷茫不諳世事的表情,摩挲著宣紙上花樣繁多的線條, 挑了挑眉。


    身為女子, 有才氣卻不輕視男子;有欲|望,卻不放縱。


    怎麽以前沒發現, 竹院裏藏著如此與眾不同的人物?


    倒叫他,有些後悔輕易放過她。


    便是不能成婚,為他所用也是好的。這般想著, 江懷瑾若無其事待在書房,半盞茶的功夫, 蘇孚整理好情緒回來,聽他提議, 邀請蘇孚以設計入股江家首飾鋪, 且可幫她保密,以免誤功名。保全名聲, 更添利益,相信誰也不會拒絕。哪知蘇孚擺擺手, 大方道靈感時有時無, 不要占他便宜, 這些設計圖隻當禮物白送,以後若有想法,再畫送他。


    還未曾有誰, 能一日之內,多次震撼江懷瑾的。


    他的目光不能自製地流連在蘇孚姣好的五官,試圖從中看出一絲違心的圖謀,可是沒有。


    就是因為恩情嗎?


    隻是因為恩情嗎?


    那拒絕婚約,是因為她確實不喜自己,又不想耽誤自己?


    聯想到糟亂的名聲,江懷瑾覺得自己想通原因。想通,心裏不免堵得慌。家境、容貌、才幹,自生來稱不上天下第一,但在同輩裏,向來隻有旁人豔羨、嫉妒他的份。就是君斐然,當朝皇子,容貌和才幹能比得上自己萬分之一?她竟然不喜自己。


    嗬,江懷瑾忽然冷笑一聲。


    蘇孚眼睜睜見他表情由春入冬,淡淡道:“不樂意就不樂意吧。草民一介商賈,怎能勉強解元大人呢?”


    男兒心,海底針,蘇孚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出這名句。


    江懷瑾抱圖紙翩翩而去,蘇孚仍未想通,是哪個標點符號出的差錯。


    翌日晨光熹微,府邸奴仆泰半早起勞作,尤其以各院廚房為重。人來人往,腳步輕微,物品交接,井然有序。


    客院原是有奴仆伺候的,上個月原身和江家解除婚約,奴仆也撤出去,如今院中隻有她和蘇秦氏,生火做飯的任務自然落到蘇秦氏頭上。


    蘇秦氏捶著胳膊,到小廚房,見到在灶前忙活的蘇孚,大驚失色,瞠目結舌。


    他懷疑自己還在夢中,蘇孚用手掌在他眼前晃晃:“爹,發什麽愣。”


    “你、你、”素日伶牙俐齒的夫道人家,居然說不出話:“你一個女人家,怎麽能進廚房呢?”


    “有何不可?哪裏有女人不能進廚房的規定?”


    “都這麽說。”


    “女兒原本也這麽認為,但其實那是有的女子懶惰,找借口壓榨男子!”


    蘇孚將做好的清粥小菜端到桌麵,壓蘇秦氏坐下,拿著食盒:“您先吃,我去給江公子送點酸豆角。”


    酸豆角是原身家鄉特產,在京都不流行,很是罕見。


    蘇秦氏不想讓她去,攔不住,氣得跺腳,吃下去一口清粥,又鼻頭一酸。


    即便是父母,哪個想永遠付出,哪個不想獲得回報呢?他們也許不會主動要求,可一點點回報,便驚喜無比,熱淚盈眶。


    春暉院外,奴仆皆垂眸而立,大氣不敢出。江懷瑾早上沒胃口不吃東西,他奶父江蓉認為是廚房的不夠盡心盡力,沒辦好差,正發火訓斥。江懷瑾親爹死得早,江蓉在江府也是半個主子,那被喚來的大廚委委屈屈:“菜式換來換去,主子就是不願吃怎麽辦?”應和紛紛。江蓉知道這話在理,愁得臉皺在一起:“懷瑾本來就有胃痛之症,再不用早膳,豈不是養不好了?”


    蘇孚聽見,問:“江公子不願用膳?”


    她冷不防冒出頭來,眾人駭了一跳。


    昨日她為江懷瑾打架,江蓉正對她有所改觀,盤算撮合姻緣。江蓉是為數不多的,知道二人曾有婚約的人之一。江懷瑾不可能嫁出去,再招贅,能招個解元?昨日那傷藥,還是他提醒江懷瑾送去的:“是啊,您這是去哪?”


    蘇孚笑著說:“這不,臨要搬走,才想起來,還有味家鄉小菜沒來得及推薦給江公子品嚐,許能增進江家酒樓菜譜裏。”


    江蓉:“什麽小菜?”


    “酸豆角。”


    那旁邊的大廚忽然一拍腦袋,學徒問:“酸豆角是什麽?”


    大廚給他解釋,江蓉領蘇孚進院。


    江懷瑾心底仍存著氣,不願用膳,閉門謝客。


    江蓉好說歹說,勸他開門,再用點。


    畢竟是奶父,江懷瑾微皺眉頭開門,第一眼就見到江蓉身後蘇孚,愈加煩躁,說話不客氣:“蘇解元怎麽還沒搬走?”


    江蓉替蘇孚說明來意。


    江懷瑾看出江蓉護著蘇孚,似笑非笑:“蘇解元不琢磨殿試去,怎麽琢磨起酒樓生意了?”


    這年頭,說士人想做生意,不亞於說良家男子想進戲班子。


    江蓉:“懷瑾!”


    蘇孚賠笑,任江懷瑾擠兌,你一言我一語,江懷瑾氣撒得差不多,才微揚下巴:“去花廳吧。”


    酸豆角這東西健脾開胃,引進早點鋪子不錯,但要進江家酒樓,不夠格。


    江懷瑾嚐後實話實說,蘇孚不以為意:“那這罐子酸豆角就留給公子私下用吧。”


    這才是她來的真正目的。


    在場的都想著:蘇解元真有心,知道公子沒胃口,特地送來。


    江蓉越看蘇孚越滿意。


    江懷瑾心煩,他有自己的傲氣,知道別人看不上他,也不想往別人身邊湊,但別人總因為恩情湊上來惹誤會算怎麽回事?正煩著,那沒分寸的還給他布菜:“醃豆角用不少鹽,公子用些其他的,別鹹著。”


    江懷瑾麵色不虞:“多事。”


    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將夾在碗中的菜吃掉,蘇孚手腕不停,又添了滿滿一碗。


    一來二去,江懷瑾用光一碗稀粥,吃下不少小菜。


    江蓉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見蘇孚還要夾菜,江懷瑾趕緊瞪她。


    估摸他也吃得差不多,蘇孚將筷子放下:“那在下就先回去,公子日後記得按時用膳。”


    江懷瑾不置可否地哼一聲:“趕緊走,別是想拖著不願走。”


    蘇孚不與他計較,回院,幹淨利落打包好行李,往馬車上搬。還是昨日與她方便那車婦,和蘇孚對好目的地,先載著一車去,蘇孚和蘇秦氏一人還剩一小包袱,準備用手拎過去。二人和江蓉辦好交接,江蓉送至府門:“公子他就那個性子,嘴硬心軟,無意冒犯,千萬別在意。”


    蘇孚說哪能在意,正道別,遠處浩浩蕩蕩,駛來三輛馬車。塵土飛揚,蘇孚眯了眯眼,認出下車那是江氏族長。跟在身後的一眾壯女人都是江家人,想要啃下江懷瑾一口肉的江家人,來者不善。


    江蓉立即派人去通知江懷瑾。


    江族長拄著拐杖步履穩健,勢不可擋地闖進內宅,將江懷瑾堵在半路:“懷瑾,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老太太身旁站著江懷瑾二姨,肥頭大耳,滿麵油光:“是啊,這麽長時間,還沒想好要嫁哪家?”


    江懷瑾從容立在烏泱泱人群對麵:“我娘說過,我不嫁人,隻招贅。”


    江族長最煩旁人提起江漢陽。她才是族長,江漢陽這小輩聲望,卻遠勝於她。連帶著,不喜江懷瑾,疾言厲色道:“不肖子孫!你還有臉提起漢陽?若非你身為男兒,執意經商,她怎麽會無依無靠,這麽大年紀,還得親自去跑貨,丟掉性命!”


    她身後小輩們附和:“江姨好可憐,有這麽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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