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姐的父親這時候也組織好語言了,說道,“用不著你管人家三個孩子答應不答應,他們將來要知道你差點害死他們媽,你看他們會不會選擇原諒你!”


    老張抹了把腦門上的熱汗,也沒有辯解,而是換了種說話,“爸,我那時候真的是糊塗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對淑芬好,淑芬這次要真的帶三個孩子回去了,你們該怎麽辦,平時養活家裏人都困難,再多上幾張嘴,家裏怎麽過得下去,這次……”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何大姐父親怒不可遏,“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告訴你張向勇,你問問我身後這兩孩子,淑芬平時怎麽待他們的,都說長姐如母,自從她媽沒了,她就當了他們的母親,身上有一分錢都要掰出九分錢給家裏用,大冬天拆了自己棉襖都不讓自己弟弟妹妹們冷著凍著,有碗熱飯也先緊著弟弟妹妹們吃,她的弟弟妹妹們從小到大感著她的恩,這時候她有難,你說他們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罪還不理不管?!而且我老頭子還沒死呢,這次過來就是給我閨女出頭來的,用不著你管我家閨女帶著三個孩子回去咋活,老漢我就是拄著拐杖一個村一個村要飯,也能把他們養活了!”


    他說完甩手就走。


    他兩個兒子緊隨其後。


    三個人不一會兒就把東西收拾出來了。


    老張急得不行,差點跪地請求,看見趙菀香在,什麽都顧不上了,懇求她道,“菀香妹子,你就看在咱們平時相處不錯幫我說句好話吧……”


    趙菀香直接打斷他道,“你跟趙梅梅什麽關係。”


    她不是在問,而隻是陳述,語氣篤定的仿佛證據都捏在手裏。


    老張五雷轟頂,好半天才回過神道,“你,你說什麽?”


    趙菀香看他反應已經確信了,嘴角扯出一抹笑,沉默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是那樣紮人,老張臉漲得通紅,腳步不自覺地後退了後退,下意識否認道,“我跟她能有什麽關係,什麽關係都沒有,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風言風語?”


    他語無倫次地說完,熱汗像水珠一樣往出冒,擦都擦不完。


    趙菀香卻始終拿那種眼神看著他。


    老張到底心虛,又心急如焚,最終嘴巴動了動,還是說道,“我們連手都沒拉過……”


    隻是多說過幾句話。


    他承認他有些經受不住誘惑,可這不能怪趙梅梅,她什麽都沒做,他也僅僅隻是有些想入非非神魂顛倒,但腦袋裏想想而已,什麽出格的行為都沒做過,根本算不上犯錯誤。


    他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說的,希望趙菀香能放他一碼,也能體諒到他的難處,盡快幫他勸說何大姐父親他們。


    他知道隻要趙菀香出馬,沈奉就也會出這個頭,他倆足夠說服何大姐改變想法。


    但趙菀香聽完之後隻是冷冷一笑,說道,“你這是精神出軌。”


    老張聽懂了,辯解道,“我隻是腦袋裏想想就有罪,那將來哪天沈奉要看到電影明星愣一下神,你也覺得他精神出軌,也要鬧著跟他離婚嗎?”


    “你不用拿誰舉例子,黨叫你為人民服務,還叫你這麽惡意揣測別人?”


    “我不是揣測,我……菀香妹子,我這麽跟你說吧,我就算精神出軌了,又不是跟人家拉拉扯扯做了苟且之事,組織都不能說我犯錯誤,怎麽你就非要揪著這個針對我?”


    無藥可救。


    趙菀香冷冷看著他道,“精神出軌和身體出軌沒有區別,不管哪種給愛人造成的傷害都是一樣的,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何大姐為什麽非要離婚,你和你家人的所作所為是讓她心寒,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因為她發覺你心思不在她身上了!”


    她忍無可忍,氣憤道,“你自以為瞞得過所有人,在她眼裏不過破綻百出,你該感謝她隻是想離開,而沒有戳穿你跟你徹底撕破臉,還給你留了臉麵。”


    她氣呼呼地回屋去了。


    老張留在原地,眼前一陣陣發黑,扶住旁邊的牆,連站都快站不穩。


    沈奉回來的時候知道了何大姐父親和弟弟們過來的事,叫人趕緊開著拖拉機追上去送他們一程。


    他回到屋裏,看到趙菀香正在生悶氣,連手上的泥點都顧不上擦洗,過去握住她兩隻手腕道,“菀香你有什麽氣跟沈大哥撒,不要氣壞自己身體。”


    趙菀香氣老張跟趙梅梅扯上關係,一麵極力想挽留何大姐,一麵卻話裏話外地為趙梅梅開脫罪名。


    他們到底是怎麽扯上關係的。


    真就像老張說的那麽簡單,隻是多說過幾句話,連手都沒拉過,老張黨性那麽強的一個人,就徹底迷失自己,倒在糖衣炮彈裏麵了?


    想到這裏她反而不氣了,而是顧慮重重。


    她說出自己的疑惑。


    沈奉以為耳朵壞了,問,“你說什麽?趙梅梅和老張?”


    這什麽八杆子打不到的人。


    趙菀香道,“老張承認了。”


    “……”


    沈奉任憑見過大風大浪,都沒有想到跟自己同進退的戰友出現的問題是這樣的。


    他知道整個團,甚至整個兵團,都或多或少出現過男女問題,亂搞男女關係還是輕的,甚至有人借著手裏那點能調動人事和回城權力搞強迫那一套,多少想回城的女青年但凡有點姿色,遭遇過的那種事情數不勝數。


    可他們三連到現在還沒出現過一例。


    隊裏管理手段強硬是一方麵,平時也在這方麵沒少做過教育和宣傳,一直都在想辦法加強女青年的防範意識。


    結果呢。


    他這個天天一起共事,親如兄弟的戰友,卻知錯犯錯,毀在了男女關係上。


    沈奉羞愧難當。


    趙菀香見不得她沈大哥難受,忙把他拉到身邊安慰道,“這又不是你的錯,你用不著為他犯的錯誤讓自己難受,他走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


    沈奉好半天才點頭,“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


    何大姐的離婚手續很快辦下來了,老張徹底沒了挽回的餘地,整個人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他要承受的不僅僅是失去妻子和三個孩子的惡果,還有隊裏人的指指點點和惡語相向。


    趙菀香是在半個月後才又見到何大姐的,她有家人照顧氣色好了不少,那個原本不足三斤的孩子在護士們精心護理下長到了三斤四兩,醫生說等長到四斤就可以出院了。


    趙菀香之前聯係過吳書慧吳大姐,吳大姐知道這家人的困難,跟醫院領導打過招呼,給他們找了個住的地方暫時安頓了下來,省得都擠在一間小小的病房裏誰都休息不好。


    大花和小虎子也接過來了,他們還不知道父母離婚的事,看著母親和妹妹一天天好起來,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圍著趙菀香一直喊菀香姨,菀香姨。


    趙菀香摸了摸他們兩的腦袋,一人分給一顆牛軋糖。


    何大姐父親和弟弟妹妹們在旁邊一個勁地感謝趙菀香的幫襯。


    何大姐在一旁也笑著。


    趙菀香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何大姐盡管失去了孩子父親,但萬幸有家人心疼,在關鍵時刻願意為她出頭,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的避難所。


    一家人隻要同心協力,就不怕以後日子不好過。


    沈奉今天忙,安頓她坐隊裏的拖拉機過來的,拖拉機要回去的時候來醫院喊她,她跟何大姐道了別,到了隊裏時正趕上食堂開飯。


    按理說這時候人們下工了,可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怪冷清的。


    惠芬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臉六神無主的模樣。


    趙菀香隔著老遠喊她,“惠芬,出什麽事了?”


    惠芬就像柱子一樣站住不動了,定定地看著她這邊,趙菀香沒辦法走了過去,摸了摸她發燙的臉,又問,“怎麽了,不會真的出事了?”


    惠芬哆哆嗦嗦道,“菀香姐,我要說了,你可千萬撐得住。”


    “你說。”


    “沈連長,他出事了……”


    ……


    趙菀香撐住沒暈頭,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今天26號,距離上輩子她沈大哥出事的日子還有三天時間,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麽,她沈大哥現在絕對不會真正的出事。


    第38章 (一更)


    26號是割膠日。


    沈奉淩晨不到兩點睜開了眼, 妻子在臂彎睡得香甜,他湊過去親了親她嘴唇,借著紙窗投進來的一絲月光小心抽出臂彎, 幫妻子重新掖好被角才穿上衣服下了地。


    為了避免驚擾妻子睡眠, 他端著臉盆到院子裏洗漱了, 收拾收拾後踏著夜色來到距離橡膠林最近的一道坡上,站在那裏, 看著通往橡膠林的小路上漸漸晃動起一盞盞膠燈。


    慢慢地人越來越多, 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排成一長列,那頭頂亮著的膠燈就形成了一條燈帶似的長龍, 蜿蜒遊移著緩緩靠近,又在到達橡膠林後四散開來,漸漸消失到每個林段。


    沈奉這時候也下了坡, 踩著膠靴鑽進林子,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各個林段, 開始了檢查生產情況和監督的工作。


    早上八點鍾,大亮的天光被橡膠林濃密的樹葉遮擋在外麵, 漏到地上的隻有一星半點輕輕搖曳的光暈。


    往常這個時候該收工了, 但近期快到冬季氣溫持續下降,樹上膠乳流得慢排膠時間長, 每個人為了保證產量隻能再耐心勞作,經曆幾個小時枯燥又機械化的重複動作, 難免變得有些焦躁。


    也隻有抬眼間偶爾看到連長穿梭在林段高大沉穩的身影時, 心裏才會重新踏實下來。


    或者正是因為他嚴肅自律不苟言笑, 在每個人心裏才會像一座矗立的山嶽,成為敬畏和可靠的代名詞。


    沈奉深知這一點,因此格外注意細節以身作則, 六個小時徒步走遍四百畝林地,也依舊收腹挺腰,步伐有力,這得益於常年軍旅生涯造就的良好習慣,也源於本性的毅力和意誌。


    隻是誰都不知道他今天平靜如水的表麵下也有了些別樣情緒。


    四周無人時,他在光暈和樹影的晃動中終於忍耐不住看了眼手表,原本沒有波瀾的神情染上了一絲焦灼。


    他也在為不能下工而焦慮。


    他家菀香今天上午要去軍區醫院看望何大姐和孩子,他不能及時下工回去,意味著不能騎車載她過去,她就隻能自己坐隊裏的拖拉機。


    路上顛簸,他不放心,從來沒覺得工作像關在牢籠一樣。


    “連長。”


    他不知不覺進入另一個林段,有人衝他打招呼,他立馬收斂情緒點了下頭,上前查看一番,心裏卻不受控製地盤算著采割期快結束了,再忍忍等到下個月就能迎來停割期。


    停割期意味著從十二月份到來年四月份都不用再割膠了,淩晨兩點依舊能摟著菀香睡覺,那時候,孩子也要出生了……


    沈奉想到將來夜裏摟著娘倆進入夢鄉,唇角不禁翹了翹。


    “連、連長……我這個是還可以的嗎?”


    負責這個林段的男知青眼見他們一向嚴肅的沈連長注視著地上小半桶膠乳,本來以為會受到嚴厲批評,結果卻見他臉上露出笑來,不禁忐忑地詢問。


    沈奉這才恍然回了神,不動神色地斂了笑,看了看樹上膠乳已經開始停滴凝固,明白是氣溫低的原因,便對男青年道,“不用割了,差不多收拾收拾可以下工了。”


    得了他的話,男知青抹了把脖子裏的汗水,笑著哎了一聲。


    九點多的時候橡膠林裏開始收膠,其餘人下工回去吃飯。


    沈奉看著一桶桶膠乳送上拖拉機或者馬車開始運往加工廠,才踏上回家的歸途。


    這時候菀香應該已經在去往軍區醫院的路上了。


    他不由有些懊喪。


    但反而加快步伐歸心似箭,想她或許還沒走,要等到他才舍得走——這個念頭剛冒頭就被他掐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菀香才不會舍不得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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