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姬少微親切地說,“既然師弟你要留下來幫我,那我自然歡迎。”


    劍夷施施然點點頭,就聽到風如晦“咳”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剛剛隻顧著聽姬少微說話,都沒問過師尊願不願意和他比劍。


    姬少微沒有告訴過他慕容翌就是風如晦,但作為一個劍客,別的事情或許沒有那麽敏銳,但在劍道一途,他比姬少微更早發現端倪。師尊作為風如晦的時候劍術和慕容翌時完全不同,但劍夷卻能透過招式窺得一二,想來師姐和師尊認識更久,也和慕容前輩認識更親密,想必是知道的,便沒有說過。


    此時他緊張地看向風如晦,姬少微有點明白,在風如晦後麵收的都不是自小養到大地徒弟裏麵,為什麽他最喜歡劍夷了。


    無論心裏怎麽想,姬少微看起來總是滴水不漏,“師尊,難道你不願意。”


    這句話像極了姬少微走之前問過他的話。於是風如晦還沒思考之前,身體已經先他一步做下決定,他說:“我願意。”風如晦一邊覺得自己可悲,一邊情不自禁為她一點親近之語生出一點期待。


    “你聽到了。”姬少微得到肯定答案沒再敷衍風如晦,看向了劍夷。


    劍夷果然一臉踏實。姬少微借著飲酒掩飾唇邊笑意,師弟果然是除了劍什麽都不在意的單純美人。


    最重要的事情說完,劍夷很滿足,終於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似乎,師尊和師姐之間的氛圍沒有那麽和諧?


    “那,我先走了,師尊告辭,師姐再見。”劍夷說,見他們一個點點頭,一個擺擺手——主要是風如晦,他和姬少微關係不錯,沒那麽多講究。


    臨出門之前,回頭對他們說:“楚師弟和沈師弟要來了。”


    他走了,也帶走了這裏唯一的生氣。房間裏又變得像潭死水,即使有問有答,卻像距離千萬裏遙遠。


    一個心如止水,一個緣木求魚。


    如果說剛來的時候他心懷期待,現在隻有如墜冰窖。姬少微太冷靜了,無論是對百日紅還是對劍夷,還有對自己,三個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態度和手段,卻看不出來絲毫的痕跡。


    最難搞定的應該是百日紅,這些年裏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甚至稱不上朋友。幾年的相處比不上三十年的陵國生活,但血脈相連總是能打動他,畢竟葉眠桑是他曾經唯一的親人了,哪怕臨死前也不忘把妹妹托付給姬少微。


    其次簡單些的是劍夷,他隻要比劍就好。


    最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是自己了,風如晦想,甚至不需要她說什麽,偶得她一點垂青,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哪裏需要她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呢?


    “你怎麽想呢師尊?”她提起了劍夷得話,“你的其他幾個徒弟就要來了,聽說你也很多年沒有見過他們了?”


    說來可笑,她是風如晦最喜歡的那個徒弟,也是唯一寄予希望的,卻是受到他傷害最多的那個倒黴蛋。反而是後麵收的幾個,說的是她的陪襯,這個人在教導的時候仍然盡心盡力,不管從哪方麵來說都是一個稱職的師尊。


    想到這裏姬少微感到有點意興闌珊,百無聊賴放下酒杯,反正在風如晦麵前也不用做什麽偽裝,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的人。


    風如晦順著她的話說:“來就來了,我已經做完了師尊該做的事情,也是個死人了,他們做什麽我管不著也不需要管。”


    “那我呢?你為什麽非要跟著我?”姬少微問。


    過了許久他才回答:“你不一樣,你知道的。”


    “為什麽你表現的像我欺負了你?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姬少微說完這句話,風如晦像是得到了什麽力量一樣重新振作起來,“你說的對,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我也該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


    姬少微:“比如呢?”


    “比如和你一起毀掉墜月湖。”他說,“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你兒子或許並不需要將他排除在外,我覺得他很快就會找過來,哪怕不見你也會幫你的。”


    姬少微蹙起眉頭:“他來做什麽?”


    “他不是要來做什麽,是要為你做些什麽,因為他覺得這是對的事情。”


    姬少微懷疑地看向他:“你沒說多餘的話?”


    “沒有。”他說。如果對姬少微要做的事情進行一點猜測,並且透露一些給柳雪意不算的話。“少微,隻要你需要,真正關心愛護你的人,哪怕你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都會到你身邊的。”


    她沒有再說出自己不需要的話。


    風如晦達成了自己的目的,真正感覺得無力。


    這是一個試探。姬少微的態度曖昧不明,即使不會改變自己的任何做法,他還是想知道,姬少微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在意了。


    窺鏡會壓抑甚至清除一切阻礙目的達成的感情,身在局中多少會難以真正看清,但若是身在局外總是更清晰一些。


    於是他沒有問姬少微是在意自己還是假裝,轉而問起了她對柳雪意的看法,如果她連最在意的兒子都隻是用理性衡量得失,那自己還有什麽好期待的呢?


    姬少微的沉默已經說完了一切,風如晦喉嚨一哽,分明已經沒有人類的軀體,心髒的地方還是感受到了無法遏製的痛苦。


    或許當時她丟下自己離開,不是仍存有一絲舊情,而是想斬斷這一絲顧慮。


    風如晦耳邊又回想起那句話。


    “師尊,難道你不願意?”


    她在皎潔的月光下仰頭望著自己,問他,能不能在她登基之後放棄一統四國的想法,一起歸隱。


    那個時候自己在想什麽呢?


    他想,少微太天真了,自己已經走了九十九步,怎麽可能停下來。哪怕是他想停下來,也停不下來了。


    她憑借百日紅給她的第二次選擇武器的機會,立下詛咒,讓自己無法通過任何方式幹涉四國皇室,無法換一個人實現理想。


    但如果那個人不是她,做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呢?


    第54章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大夏,皇都。


    新皇推辭了好幾次禪位詔書後終於誠惶誠恐地接下,然後昭告天下,這對更多人來說是一件好事,意味著這個國家開始步入正軌。但對太上皇和太後來說則是不擇不扣地羞辱,沒有哪一個皇帝能忍受被自己的女兒趕下皇位,還要配合她演出父女情深。


    禪讓詔書上麵寫著他自覺年高不堪為帝,讚頌女兒品德高潔能力出眾,在百姓眼中堪稱慈孝典範,兩代賢君,在知曉真相的大臣眼中隻有血腥與陰謀。


    大抵每一任皇位爭奪的勝利者都不會介意展露自己的寬容大度,那些在危難時候支持姬少微當皇太女,又在平定後揣摩皇帝的心思,轉而支持她弟弟當皇太子的大臣,姬少微一個都沒處理。


    有人惶惶不可終日,盡做些自己嚇自己得得事情。有人劫後餘生,夾緊尾巴做人不敢出頭。還有人把這當成一個契機,忙著和以前劃清界限,向新繼位的女帝獻殷勤。


    而姬少微就站在高處看著他們的醜態。


    繼位大典還有半個月,姬少微平日的時間並不寬裕,但她還是抽時間去看太上皇和太後。


    宮人剛打開緊緊關閉的大殿門,一個香爐就朝她扔過來,姬少微穩穩接住。稍微有些燙手,姬少微扔在了地上,身邊的宮人因這聲響都打了冷戰立刻跪下。


    就是自己生氣的時候他們也沒有那麽害怕,坐在高位的太上皇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漫不經心的女兒說不出話。


    “退下。”姬少微說。


    身邊的宮人像是得到了寬恕,鬆了一口氣,利落起身,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出。


    她走上前去,像是尋常人拉家常一樣說話:“父皇這樣豈不是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你個不孝女來做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話?”


    姬少微心平氣和:“我來告訴父皇,我的登基大典在半個月後。”


    “你做出這等大逆不道地事情,還怕人笑話?”太上皇指著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的咒罵立刻生效,“你這個謀朝篡位的逆子,你大逆不道、罔顧人倫,你不配當我的女兒,你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父皇老糊塗了,帶走首生子,歸來後繼承大統是你們當年和我師尊說好的,難道父皇以為,接受超乎尋常的力量相助,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嗎?況且,解決了大夏的危機,幫父皇打敗幾位叔叔伯伯當上皇帝,繼承皇位的還是您的血脈,這些都不夠嗎?”


    “你若真是賢良,就該把皇位讓給你的弟弟,難道他不是你的親弟弟,你就非要爭這一點?”


    姬少微奇怪地看著他:“難道我的叔叔伯伯們不是您的親兄弟,您又做了什麽呢?翼王還是一母同胞呢,我可憐的堂弟堂妹們,現在連王府都出不去幾次呢。”


    太上皇麵色鐵青癱坐在龍椅上,太後趕忙拍拍他的胸口替他順氣,姬少微在旁邊想搭把手,左看右看沒有自己的餘地。


    等他們好一點了,姬少微重新打量起來。太上皇今年未到不惑之年,往常比他的實際年齡看起來更年輕,現在卻比時間年齡看起來更老了,倒是太後,保養得宜還是三十出頭的樣子,美貌不減。


    太上皇半躺著恨恨看著她說不出話,太後雙目含淚控訴她:“少微,我知道你對我有怨,可這是你的父皇啊,你怎麽能這麽氣他!還有你的弟弟妹妹們,他們都是無辜的。”


    重點還在後半句,這話差點把姬少微逗笑了,“靈台和長垣可不這麽想,他們是鐵了心要殺了我這個姐姐。”


    沒等太後說話,姬少微又補充道:“和母後想要殺死我其他異母兄弟一樣。”


    “可他們也沒有成功,你已經成為皇帝了,就不能放你弟弟妹妹一次?”


    “若今日站在這裏的是弟弟,他要殺我,母後也能這麽對他說嗎?”


    太後一愣,含淚雙眼帶著真誠和痛心:“自然!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不願意看到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有事。”


    不愧是盛寵不衰的皇後,姬少微想,這要是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很難不相信她啊。


    “母後,若是征戰回來你沒有想給我下藥想讓我武功盡失,或者沒有把四表弟帶到我寢宮,我說不定還會相信你。”


    她不知道靈台刺殺她的事情有自己的手筆,太後似乎看到了希望:“難道我沒有派人阻止?你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啊,我怎麽真舍得這麽對你!你妹妹和你二表弟情投意合,你大表弟和你一個師尊,我以為你們才是良配,至於你四表弟,你們親上加親不好嗎?他和你大表弟二表弟長得那麽像,這不夠嗎?”


    姬少微一副被她說服有些心軟的樣子:“母後啊……”


    太上皇看不得他們還在這裏假裝母女情深,衝她大吼:“滾出去!滾出去!”卻沒有對太後說什麽。


    “話都帶到了,兒臣也該走了。”姬少微向他們點頭告退。


    走了有一會兒,太後身邊的心腹侍女追了上來。


    “陛下,滿月拜見陛下。”烏鴉鴉的頭發點綴著珠翠,柔順地低垂著頭。


    姬少微對宮人態度一向不錯,沒有因為太後地偏心刻意為難她:“起來吧,你叫滿月,是母後身邊的是不是?剛回宮時就是你給我倒的茶。”


    滿月發現新帝居然還記得她,不由有了一點底氣,“正是奴婢。”


    “你跟過來是有什麽事情?是宮人服侍不周還是父皇母後另有吩咐?一會兒還有事情,你快些說。”


    被新帝地態度又弄得有點緊張,滿月不敢想別的,隻把太後教她的話複述給姬少微。“太後娘娘說,陛下始終是她的女兒,天下沒有哪個母親會忍心啊看著女兒孤立無援,但同樣不忍心看骨肉相殘……”


    新帝繼位,父母親人不在她也會受到詬病,不知道誰給她傳了消息知道她另外兩個孩子還有一個活著的。太後的意思是,希望姬少微善待她的骨肉,即便太上皇身體有恙不能參加她的稱帝大典,但作為太後她會去的。


    這麽多年太上皇和太後二聖臨朝,她基本可以代表太上皇了。現在太皇太後和太後都來了,太上皇身體有恙也不是說不過去了,至於他要怎麽有恙,就看太後了。


    這姬少微怎麽會不同意呢。


    “替我謝過母後。無論怎麽,她都是尊貴的太後,父皇也是我父親,你告訴母後,讓她多勸慰父皇,還有保重身體。”


    “奴婢記住了。”


    就在她以為說完了,滿月又說,希望她殺死靜太妃和寧太嬪的皇子,還有他們本人。


    剛說出口,滿月就感受到姬少微自上而下的審視。但這應該是所有要求裏麵最簡單的了,她不覺得新皇有什麽不願意的,恐怕是要避開她登基的吉日罷了。


    “讓母後放寬心。”姬少微說,隨後沒有停留地離開,為她撐傘的宮人雅柔加快腳步才追得上她。


    皇宮很大,但還是沒幾步就到了她的寢宮,這樣的距離對習武之人算不得什麽。


    換下了衣袖有些濕意的衣服,姬少微重新回到書房處理奏折。接受退位詔書沒有多久,但是工作已經做了很久了。


    直到入夜時分,她才聽到熟悉的簫聲。


    姬少微迅速披上衣服胡亂係好搭著披風,沒有驚動任何人就跑了出去。越過幾處屋頂,闖入了簫聲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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