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狗……不會有任何交代的。”鬥十方笑道,表情裏有讓人看不懂的自信。


    向小園自己低頭翻查著聯網信息,看了片刻道:“對,他確實什麽也沒交代,不過他的手下交代他們昨天去油脂倉庫買的貨,湊了不到十萬塊錢,還欠對方一半,按體貌特征描述應該是黃飛,王雕也在場,就是王雕去聯係的……你根本沒接觸案情,怎麽知道他不會有任何交代?”


    “因為他是純粹的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是他的個人信條,有事通過警察解決那不符合他的風格,他會自己解決的。”鬥十方道。


    這些論調就跳脫出向小園的社會認知了,她將征詢的目光投向俞駿。兩人商議過,這盤亂棋走到現在這個程度,雖然過於倉促和突然,可同樣打亂了犯罪團夥的計劃,如果能找到對方的某個紕漏,那便還有機會追蹤到對方的線索。


    所有的警務技術和手段的實施都需要時間,偏偏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俞駿看看表,猶豫半天道:“你知道我想問什麽,他們不是你的同夥,我才是你的同事,總不至於混淆自己的站位吧?”


    “我沒有混淆,我已經告訴你了。”鬥十方抬頭,又一次重複,“青狗。”


    “這是個頑固死硬分子,反社會性格的人。”俞駿不解。


    “是啊,信仰這麽堅定的人不多見吧?”鬥十方道,他迎著向小園懷疑的目光解釋著,“快意恩仇說的就是這種人。他住登陽看守所的時候啊,是個刺兒頭,不管你把他關到哪個號子裏,用不了一天,頭鋪的位置就會給他空出來,其實頭鋪的位置意義不大,但是一種象征,為了這個象征,他可是沒少戴鐐銬。”


    “這意思是,很要麵子?”俞駿道。


    “對,吃了這麽大虧,要是咽下這口氣,可比殺了他還難受。”鬥十方道。


    似乎觸到靈感的小尾巴了。俞駿猶豫問:“你的意思是……”


    “放了他,反正他也沒騙到一毛錢,還被人騙了好幾萬。”鬥十方道。


    向小園被噎了一家夥,俞駿受刺激似的亂撓腮幫子。這個大膽的想法似乎有某種合理性,他一下子理不清其中的利害關係。


    鬥十方提醒道:“耗子打洞雀上房,偷雞得找黃鼠狼,這路子隻有熟悉的人才能找到……風頭肯定跑得最快,可總不能跟風的都跑這麽快吧?就沒一個兩個落下的?比如黃飛,比如傻雕,比如那個蟊賊……別忘了青狗的身份啊,那可是專業收債的,欠債的就是鑽耗子洞裏,他都能找出來收本追利。”


    俞駿聽得豁然開朗了。他看著鬥十方,笑意慢慢爬上了臉龐,就那麽笑吟吟地看著,仿佛鬥十方臉上長了花一樣,讓他越看越有興趣……


    名為放曹,實為借刀


    “2室的,完了沒有?”


    “沒有。”


    “快點,這邊等著呢。”


    “所長,這騙子滿嘴跑火車,交代了十個數字,就沒對上的。”


    “什麽?”


    隴海路須水街派出所,所長一聽審不下來,吼上了。他發愁地看了眼派出所或站或蹲等著的還有二十多人,排隊等領雞蛋常見,像這樣排隊等著領處罰可是難得一見,偏偏所裏業務水平實在跟不上,半天審不清個小毛騙。所長上前把2號特詢室的民警叫出來,那民警遞著反詐騙中心的統計,這個叫馬寶雲的名下,一個多月統計到的發出快件有八百多件,是個重點協查戶。他往裏頭瞄了瞄,長臉、小八字胡子、剃了鍋蓋式的很潮的發型,上麵還染了一層銀不銀、灰不灰的顏色,一眼讓這位識人多矣的所長有了大致判斷。


    小警員小聲說了,就認還沒收到貨款的,所以隻認了四十多件。上麵協查的信息有證有據,四十多肯定交代不了,這所長拿著筆錄進去,大馬金刀地一坐,吼道:“坐好!”


    那人嚇了一跳,背杵直了,就聽所長迅雷不及掩耳道:“不認拉倒,這兒湊不夠數,就按八千件算,八千乘以八十八,按這個定案值,送看守所。”


    “什麽?八千?哪有那麽多?”這人急了。


    “你不說,我隻能估了。來,帶走!”所長嚷著。


    警員進來了。那人急了,抓著桌沿喊:“所長,你別坑我啊,頂多七八百,你不能完不成任務給加個零啊,那我不冤死啦?”


    “到底有多少?上麵統計你發了八千件嘛,你確定隻有七八百?”所長帶著迷蒙的表情問。


    這個猝來的欺騙表情讓那人在倉促間趕緊賭咒發誓:“真的隻有七八百,別說八千,要上了千,你怎麽整我我都不吭聲,真沒賺幾個錢啊,那發出去的好多根本收不著錢,賠的還沒算上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差不多,我多看了個零……來,繼續審,抓緊時間,就按七八百來。”所長一笑起身了。這位馬寶雲瞬間鬱悶了,幾秒鍾不慎上了惡當了,他拍著額頭感慨道:“哎呀呀呀呀……誰是騙子呀?我這功力差遠了。”


    “好好說話,到底發了多少?哪家快遞?大致什麽時間?”民警攤開了筆錄。


    這回,開始擠著牙膏交代了。


    從淩晨到現在已經傍晚了,雨都停了,排查還沒有停,所長無意瞄到院子裏進車,匆匆跑出來時,意外地看到了反詐騙中心的那兩位名人,趕緊迎上去握手問好,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來,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你們可真厲害啊,頭回見騙半截的給抄窩了,今兒排隊來我這兒投案自首、主動交代的快遞員就有十來個。”


    “還是不夠厲害,沒有更早地發現。”俞駿謙虛道。向小園客氣地問:“找你說個事,借一步說話。”


    “好……來,請請。”所長把兩位請到了辦公室。


    不知道商議了什麽內容,很快,所長帶著兩人往後院滯留室去了。那兒有個鐵柵門關的簡易關押室,進去時裏頭蹲了七八個嫌疑人。所長小聲道:“就這夥,塊頭最大的那個就是席青山,關的都是他手下,這幫收債的沒少到這兒報到。”


    向小園提溜著剛裝好的塑封袋子遞給所長,俞駿側頭示意:放人。


    所長一下令,門當啷打開了,一個接一個垂頭喪氣出來了。畢竟在警察麵前,哪怕最黑的黑社會也會溫順得讓人不自在。有位諂媚地給所長鞠躬,謝謝所長英明。所長呢,照例要教育幾句,指著青狗道:“席青山,我就不說你了,剛出來才幾個月,這就又準備進去?打人、搶人、訛人都幹過了,這又學騙人了?一輩子非要把壞事幹絕嗎?”


    “所長,我們是受害人,您讓承認,我們都承認了;您要收繳貨,我們都上繳了。那我們被人騙的那八萬塊錢找誰說理去?”青狗鬱悶道。


    “你被騙的那八萬另案處理,你騙人這叫犯罪未遂,虧是沒收錢,再收錢該把你收監了,一碼歸一碼……都聽好了,所裏研究決定,暫時釋放你們,保持二十四小時手機開機,隨傳隨到啊。”所長宣布著,把每個人的隨身物品交還。這一行人點也不點,已經急急地往外跑了。


    這就是上級來人的用意,人一走,所長的納悶說出來了:“我說俞主任啊,別怪我多嘴啊,就青狗這樣的,再投一回胎,也還是個壞種,你就再給他示好也是白搭。”


    “謝謝嘍,這也得一分為二看,這次盲發詐騙,他確實是受害者,這八萬塊對他來說,差不多得傾家蕩產了吧。”俞駿道。


    “這不是笑話,不信您瞧著,還要出事,這急紅了眼,出去就沒好事。”所長道。


    “那就好,我們就怕沒事……回見啊。”俞駿招著手,帶著向小園一起上車駛離了。最後這句話倒讓所長愣了好久,直覺這不是什麽好事,還是不打探為妙。


    當然不是什麽好事,一上車,向小園打開筆記本電腦,輸入命令,接通了反詐騙中心的追蹤係統,片刻後,虛擬的電子地圖上看到了一簇紅點。


    手機,遞回給青狗的被扣押手機。俞駿臉上浮現著玩味的笑容,悠悠道:“接下來就看狗哥有多大能耐了。”


    “這個要是被發現,我可是難辭其咎啊。”向小園尷尬笑道,做這種事好像還不夠熟練。


    “那群流氓腦袋瓜子要夠用,還至於被人騙光褲衩嗎……各單位注意,x1到x4號,現在方位出現在了隴海路,從現在開始放下手頭的活兒,專心盯我給出的方位,目標隨時可能出現,是哪個目標我不確定,一旦發現方位區域有本次涉案的嫌疑人,馬上定向追蹤……如果追蹤條件不利,可以采取抓捕。”


    x1到x4次第回應,俞駿掛好步話,一踏油門,車疾馳著穿梭在中州各條大街上,在人來車往的街市上,等待著,尋找著,期待著一個渺茫的機會……


    “嘀……嘀……”微信一響,坐在熙熙攘攘夜市吃燴麵的一位邊吃邊拿出來看,看著看著被燴麵噎了,噴著湯汁說了句“快看”,把手機亮給對麵的伴兒。那位一看:“臥槽,還有人敢騙瘋狗的錢?”


    可不咋的,狗哥發飆了,微信追殺令出來了,瞅見這倆人隨便一個,打個電話就值五百,知道人在哪兒領路值一千,要是把人堵上了,給一萬。


    此人看著,慢慢地目光轉向同伴。兩人心意相通,相互點頭,然後快速扒拉著燴麵,心急,一時吃不完的扔下半碗就跑了。兩人出門且走且發著信息:昨兒個半夜在須水工貿橋這片的網吧見了,老俞家火鍋後頭那家。


    信息一去電話就來了,問明了情況,然後被罵了兩句,不過好的是,微信收到了轉賬,二百五十塊。


    狗哥算賬忒清,不是實時信息給減半了。


    兩人樂滋滋一人分一半,這倒上心了,各打著電話問相熟的混子,就一件事:找人,名好記,叫傻雕。


    熙攘的夜市、燈光昏暗的陋巷、車水馬龍的車站,抑或是在那些肮髒角落、蕭瑟街頭,總有發愁明日衣食的人看到這條信息眼前一亮,然後努力回憶著,是否見過這個人,一看這個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同類,說不定真在哪兒見過。


    對於始作俑者,也有自己的判斷標準,青狗此時就蟄伏在第六機械廠家屬院,一撥被騙的兄弟圍著他不時地給他消息,他的麵前跪著一男的,如果金葉公司的人在場的話,一定認得出這是他們的總經理“沈凱達”。得到消息很偶然,“沈凱達”是被黃飛送到這裏的某個樓鳳的溫柔鄉藏著的,卻不料這個暗娼恰是某混子的姘頭,既落狗哥個人情,又能拿點小錢,何樂而不為呢?於是他被又早又快地出賣了。


    網吧,那肯定是鑽進去睡覺了;胡同的麵攤,那肯定是吃去了,都沒有尋找的價值。青狗煩躁間,一抬腿,把“沈凱達”又踹了個仰麵朝天,怒聲道:“再想想,還去過哪兒?”


    “沒去過哪兒,就在倉庫裏幹完活兒,吃了飯就到這兒了。”“沈凱達”雙手護著胸,側躺著,頭使勁地往下縮。


    “媽的,不說,信不信放你孫子的血!”一個混子扯著頭發,把人揪起來了。“沈凱達”一副了無生機的死相讓他覺得棘手,那混子驚訝道:“哥,這孫子不是咱們一路的。”


    “當然不是,風頭的替身,我們也算……媽的,這回糗大了,別人偷驢,我們組團給人拔橛子。”青狗明白過來了,說得好不懊喪。找著人都好說,不管扣著人還是威脅到風頭,錢都可能要回來,可現在難辦了,明顯是收盤走人了。


    隻要思路一阻,氣無可泄,拳腳就開始活動了,他把“沈凱達”揪過來劈裏啪啦又是一頓胖揍。折騰的方式五花八門,充滿了奇思妙想,比如給他灌了大半盆涼水,還捆著下麵的那活兒不讓他放水,等揍一會兒又吐出來。


    又是一頓狠揍,青狗蹲著拿掉“沈凱達”嘴裏的衛生紙,問:“媽的,你不是跟風頭的人,到底是誰?”


    這一下“沈凱達”涕淚橫流地說了,說他叫張建,被人騙去一回打黑工,兩回傳銷,後來想借錢做生意,又被騙了,錢沒見著,背了一屁股債,加上這回,


    第五回 了,是被人騙去當總經理了,一共就給了幾千塊外帶幾回大保健。


    越說青狗的臉越陰,看這樣找到人的希望渺茫了,正發愁這個貨怎麽處理呢,又一條讓他看到希望的信息來了:有人兩小時前在火車頭浴池裏見過。


    一問看清了嗎,讓對方形容下。對方回道:“戳個大腦袋,小眼麻子臉,咋瞅都不順眼。”


    “對頭,是傻雕沒錯了!”青狗一擺頭,“走,把兄弟們都撒到那一片,去火車頭大眾浴那兒肯定是連洗帶睡覺,那地方能躲過警察查,出來肯定在周圍吃。”


    “哥,那這貨呢?”一兄弟指著慘兮兮的“沈凱達”。


    “帶上,媽的!”青狗道,招呼著眾兄弟出門。臨走時另一室一妖豔娘兒們探出頭來親親熱熱地喊了聲“青哥”。青狗順手把賞金給塞到對方胸前溝裏。那妞熱情地說著:“哥,你忙完來坐會兒啊。”


    “坐個球啊,哥慘得都快跟上你賣了。”青狗牢騷了句,摔門而去。


    “x3報告,他們似乎抓到一個人……我正跟著他們。”程一丁的聲音。


    向小園急急道:“把實時情況發過來。”


    步話放下,手機響起,上麵是模糊的圖片,似乎是兩個人架著一個上了車。向小園驚愕地看向俞駿問:“這什麽情況?”


    “看不清楚啊,這誰呢?”俞駿伸手撥著圖片。


    向小園愕然問:“不會黃飛被他們抓了吧?”


    “不至於啊,黃飛可是街頭惡霸出身,要是他,不至於沒什麽動靜,不是。”俞駿判斷道。


    向小園隨即在步話上通知道:“x3跟著他們,其他人保持分散隊形,相隔不要超過十分鍾路程。”


    一陣“收到”的回複,最後一句回複是鬥十方的,他在步話裏問:“我是x幾號?”


    “0號吧。”俞駿回道。


    “不錯,一個圈,句號,詐騙的終結者。”程一丁的聲音。


    “不錯,一個蛋,傻蛋,你跟傻雕兄弟吧。”錢加多的聲音,肯定是搶了陸虎的步話插嘴。


    俞駿趕緊讓他們在通信裏噤聲,別占頻道。又是一陣靜默。俞駿跟著腦子的大致方向,在街市上繞。向小園直勾勾地盯著對方行駛的方向,生怕錯失。車行間,俞駿隨意道:“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的渠道是比我們靈,這才兩個小時,已經找到信息了。”


    “隔行如隔山嘛,這個咱們學不來。”向小園道。很難想象,大排查之後還有機會追蹤漏網的嫌疑人,看這樣子希望還很大。她出聲問:“如果找到傻雕,該怎麽辦?假如傻雕對杜風頭也不知情,或者像席青山一樣,也抱著江湖事江湖了的信條,那我們豈不是仍然要白忙活一場?”


    “這個我交給十方了。如果真能找到,就讓他協助傻雕跑路,反正是個非關鍵嫌疑人,放了比抓著的價值更大。”俞駿道。


    “你剛才和他談話就是這些?”向小園抬頭問。


    “嗯,這是基於你通過大數據的發現,他和騙子淵源這麽深,那知道的應該不少。”俞駿道。


    “行嗎?”向小園猶豫道,她意外地在這個時候隻考慮到行不行,而沒有考慮風險。


    俞駿發現了,笑著道:“看,你都沒覺得有風險,隻是覺得行不行。那你說呢?可能咱們站他麵前第一次時,就沒有秘密了,把我都忽悠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我就不信傻雕能扛得住。”


    “可是,他已經搶了傻雕三回了!”向小園道。


    “那就再來一回唄,反正傻雕現在是過街老鼠,誰逮著也得收拾他。”俞駿促狹道。


    走到現在已經滿滿的黑色幽默了,向小園不吭聲了,注意著方位移動,開始確認:


    “各組注意,向慶豐路和交通路一帶移動。”


    “x1明白,我就在附近。”娜日麗的聲音。


    “x2明白,我在大學路,隔一條街。”鄒喜男的聲音。


    “x3明白,我超過他們在前麵。x4落後一下,前麵替我。”程一丁的聲音。


    一陣緊密安排後,俞駿已經駛到了交通路路口,他最後通知著:“0號,他們會在交通路和慶豐路之間的地域開始尋找,關閉你的通信頻道,視線之內,我們策應你,需要的時候會把青狗驚走,剩下的全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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