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子裏嗡嗡的, 人也在抖。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有些不受控製,眼眶逐漸發紅, 就連鼻頭都開始泛紅。


    “別啊,”薑妄一見她要哭的模樣, 頓時就慌了, “不許哭, 你要哭了, 我就不幫你找人了啊。”


    季眠死死抓著他的衣服, 克製著自己想哭的衝動, 抽抽鼻子, 甕聲甕氣地問:“你、你要幫我找嗎?”


    “我不是你的召喚神獸麽?”薑妄勾勾唇角,低眼看她,“為主人效命, 是我的榮欣。”


    “你能、能找到嗎?”


    “瞧不起誰呢?天上地下,就沒你妄哥找不到的人。”他鬆開季眠,牽著她到了站牌候車長椅,讓她坐下。


    薑妄站在她麵前,彎腰低眼邊替她將圍巾圍緊些,邊道:“等我三分鍾,自己不要瞎操心,不要亂跑。”


    季眠手指有些涼,用力拽著他的衣角,仰頭看他,“薑妄……”


    她想說謝謝,但又覺得不合適,而且聲音也開始哽咽。


    薑妄無奈,抱了她一下,“別說了,等著我。”


    季眠點點頭,薑妄直起身,走到站牌後的無人處,瞬間消失不見。


    季眠獨自一人坐在站牌前,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情侶,看著四處兜售花朵和小禮品的小販,看著對麵商場巨大的聖誕樹,巨型廣告屏上歡樂的麋鹿舞蹈……


    周圍都是節日的歡快和熱鬧,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幸福。


    季眠越看卻越覺得混亂,好像自己遊離在熱鬧之外,不祥的預感格外濃烈,總覺得可可的事或許隻是一個開端。


    幸福來得太容易,就會讓人忐忑不安,好像隨時會崩塌。


    是她這段時間被幸福衝昏頭,太忘形,忽略了什麽嗎?


    她沒有時間去細細捕捉那點不安,因為手機已經響了起來。不到兩分鍾,薑妄就找到了張可可,她在十一號樓頂樓。


    “薑妄,你看著她點,我馬上過來。”


    季眠思維很亂,但依舊能保持該有的冷靜。她掛了電話,立刻打車趕往十一號樓。


    因為聖誕節,這裏又離體育中心很近,附近又是幾個大型商場,道路堵得宛如便秘。


    出租車開開停停,半天也沒挪多遠。


    季眠從車窗望著外麵一片紅色的車尾燈,心急如焚。但她也知道催促沒用,隻能努力深吸口氣,理清自己該做什麽。


    她發信息告訴薑妄自己目前的情況,讓薑妄無論如何看緊了張可可,以免她做什麽傻事。之後,她打通了紅姐的電話,跟他們說找到了可可,讓他們放心,接著就是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微信就是手機號吧?我加你微信,發給你看。”


    掛了電話,季眠就收到了紅姐的好友申請。季眠一通過,紅姐就發了一堆照片和鏈接過來。


    季眠打開第一張,是在體育中心外麵的廣場,場麵很混亂,像是有人在示威,扯著白色條幅,上麵寫著殺人償命,抵製抗議之類的嚇人字眼。


    季眠在混亂的畫麵中看見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她放大照片,看見了站在角落裏的趙環。


    陰暗小巷中,趙環雙眼被仇恨燒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滿臉扭曲猙獰的模樣就出現在了季眠腦海中。


    她沒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縮緊了身體。


    出租車還在開開停停的緩慢前行。季眠坐在後排,身影籠在黑暗中,低垂著頭,半張臉都埋在了圍巾裏。她默默地翻看著消息,一點點理清思緒,但情緒卻越來越難以控製。


    張可可的故事很長,就像這個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冬季夜晚,寒冷而漆黑。


    張可可的老家是江市下轄的一個小縣城,她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開著一家小餐館。她從小乖巧聽話,學習優異,父母都盼著她能考上市二中,能讀好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


    張可可很爭氣,初三時參加了二中的招生考試,直接考進了陽光班。她原本會有一個非常光明的未來,卻在初三即將結束時遇到了趙環。


    趙環比張可可大了兩歲,初二就輟學了,在街上當小混混。她遇上張可可後,就開始對她糾纏不休。


    但張可可對他沒有什麽好感,而且一心準備著來江市讀書的事,更不可能搭理他。趙環剛開始還有耐心慢慢糾纏,都後麵得知張可可參加二中的招生考試,已經考上了二中,九月開學就要離開縣城去江市。


    趙環那點卑微又可憐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覺得張可可就是瞧不起他,張可可考到江市,就是對他的公開羞辱和嘲笑,讓他在兄弟們麵前抬不起頭來。


    陷入偏執的趙環做了一件瘋狂的事,他把張可可帶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沒人有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麽,但第二天,當地論壇裏鋪天蓋地都是張可可被趙環睡了的各種帖子,甚至有些人言之鑿鑿的說是被趙環以及趙環的一群哥們一起睡的。


    那時還流行企鵝群,當地各個群,學校裏的各個班級群,都在傳這件事。


    江市二中的陽光班招生考試是本校單獨進行的,張可可考上了,但初三的學習還沒有結束。


    她當時隻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每天都要承受著各種指指點點和蜚語流言去上學。她壓力很大,但也不敢不去上學,她怕父母發現這件事,她父母都是保守的小老百姓,甚至都不會上網,她怕他們受不了這些打擊。


    但是紙包不住火,她父親在小餐館幹活時,一群認識趙環的小混混在店裏吃飯,就說起了這件事,言語間全都是對張可可的一些下流汙蔑。


    作為父親,自然是無法容忍的,他從後廚提了把菜刀,逼問了小混混們趙環家的地址。


    趙環得到小混混通知,跑了,但趙環的父親在家。爭執中,張可可父親誤殺了趙環的父親。


    兩個家庭都破碎了,張可可除了要忍受以往的那些羞辱流言外,又多了一個“殺人犯的孩子”的名號,趙環對她的糾纏更加沒有休止了。


    張父的判決下來,張媽媽買了店,給趙家補償,等張可可一畢業就帶著她來了江市。


    但趙環沒多久又找來了,開始無休止的糾纏。


    季眠像是看了一個漫長又絕望的故事,她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腦海裏就浮現出百貨市場那個逼仄的快餐店,滿地狼藉,母女倆瘦小的身體蹲在地上,默默無言地收拾著,像是被生活折磨到不會反抗了。


    夕陽照在她們身上,一切都是衰敗的模樣。


    季眠太陽穴突突地跳,一陣陣發緊發酸,這股酸意泛濫著往鼻腔湧,眼眶也跟著發酸。


    她努力控製自己,卻聽見前麵司機問:“小姑娘,你沒事吧?”


    她回過神,才察覺自己已經哭了出來,她抓著圍巾胡亂擦眼淚,“沒、沒事的。”


    司機沒再說什麽,季眠低下頭,隔著淚繼續看紅姐的信息。


    今天中午,主辦方正在安排音樂節的事,趙環突然帶著一堆小混混,在體育中心廣場上拉起了橫幅示威。以張可可是“殺人犯的孩子,出現在這種大型公共舞台上,會帶來不好的影響”為由,逼主辦方取消張可可她們樂隊登台的資格。


    不管他的理由成不成立,帶來的負麵輿論是難以估量的。音樂節的關注度不低,趙環這一鬧,直接鬧上了熱搜。


    發出腐臭味的過往被挖開攤在了陽光之下,自然要吸引來無數蒼蠅蚊蟲。


    網上討論的沸沸揚揚,張可可曾經的過往全都被挖了出來。


    也有理性的網友,覺得這事不應該算在張可可身上,但理性的觀點總會被“強/奸”“殺/人”等吸引眼球的驚悚字眼淹沒。


    人們相信的不是事實,而是他們願意相信的部分。畢竟與己無關,越熱鬧越狗血才越可以狂歡。


    季眠點開了紅姐最後發的幾個鏈接,是微博以及論壇裏的一些評論——


    機器人飛天炮:【這是我們二中的,我見過本人,怎麽說呢,就是一看很好睡的樣子。】


    廷爸爸的小可愛呀:【我初中跟她一個學校的,被小混混抓走那事是真的。至於發生了什麽,你們自己想咯(狗頭)】


    其中也有人反駁:【被抓走那事,她怎麽都是受害者吧?】


    立刻有人質疑:【為什麽就抓她,不抓別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自己估計也不檢點,讓人覺得好得手吧。】


    有人挖出了張可可近期的照片,穿著誇張,滿臉濃妝,嘴裏咬著一支煙。


    這張照片一出來,立刻引起了一個小高、潮。剛才抨擊張可可“有縫的蛋”的人,此時宛如打了勝仗,在網絡上洋洋得意地對她口誅筆伐。


    貓咪大膽:【我剛就說了,肯定她自己也有問題。看這樣子就不像什麽好姑娘。】


    猜猜我愛不愛你鴨:【這不就是標準的小太妹?臉上畫的亂七八糟,七八個耳環,還抽煙,好姑娘誰這樣啊?不得被家裏打斷腿?】


    小小舔jio器:【老話還是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爸敢殺人,她看起來也挺瘋。】


    當然,也有理智的聲音:【這是她爸出事之後,她才這樣的吧,畢竟經曆了那麽大的變故,可以理解。】


    立刻有人反駁:【世上殺人犯子女千千萬,也不是人人都像她這樣。自己本質是歪的,不要什麽都賴給外界。拉不出屎怪地心引力可還行?】


    季眠看著這些評論,整個人都在發抖發寒,她想評論反駁幾句,但又覺得十分無力。


    這世上,最無法控製的就是流言。壞人可以製裁,但流言永無休止。


    *


    季眠到十一號樓頂層時,率先看見了站在入口處的薑妄。他靠在牆邊,一直在這裏等著,見到季眠後,懶散的神情瞬間凝了起來,下意識眯起了眼。


    她眼眶通紅,很顯然是哭過。


    季眠有些著急,隻問了句:“可可還在?”


    得到肯定答複,季眠一句話都沒多說,緊了緊圍巾,推門要出去,卻被薑妄抓住手腕。


    季眠回過頭,認真看著他:“薑妄,你在這裏等我,好嗎?”


    薑妄看著她通紅的眼眶,遲疑了會兒,點點頭,鬆開她的手。


    季眠推開頂樓的門,寒風裹著濃烈的酒氣撲了過來,熏得她下意識皺起了眉。已經是寒冬,夜裏本就冷,頂樓的風比下麵更大,寒意透骨,凍得呼吸幾乎都凝固。


    頂樓沒有燈,一層積雪反射出淡白的光,照出了靠坐在牆邊的張可可。她單腿曲著,手搭在上麵,手上捏著瓶啤酒,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空酒瓶,邊上還有兩提沒打開的啤酒。


    季眠走到張可可麵前,垂頭看她,“可可……”


    張可可像聽不見一般,一動不動坐著,她穿著準備登台的服裝,修身的露臍t恤,外麵是掛著各種誇張鏈條的短夾克,配上短裙和誇張的馬丁靴。造型張揚喧囂的像團烈火,但縈繞在她周身的卻是黑色的絕望。


    季眠蹲了下來,可以看見張可可掩在陰影裏的臉了。她沒有任何表情,全然是麻木的狀態,誇張的煙熏妝讓她帶上了很強的攻擊性,張揚的像是對什麽都無所畏懼。


    可妝容之下呢?她也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季眠剛穩定的情緒又有些崩,太陽穴酸脹起來,她低下眼解開自己的圍巾蓋在張可可裸露的腿上,“可可,如果你難過,就哭出來吧。”


    張可可還沒哭,她自己話沒說完,先哽咽了起來。


    張可可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抬頭看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笑安慰她,但最終沒有成功,看起來是個很勉強的苦笑。


    “你哭什麽呀。”她還調侃季眠,抬手用拇指給她擦眼淚。


    季眠邊哭邊說:“那你哭什麽?”


    張可可愣了一下,才察覺自己哭了。她將替季眠擦淚的手收回來,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憋了好久好久,終於趴在膝蓋上哭了出來。


    她剛開始還壓製著自己的聲音,逐漸的有了細微的嗚咽,再後來她幹脆放聲哭了起來。


    季眠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靠過去,緊緊抱著她。


    “眠眠,對不起,我早就想跟你說這件事,但是……但是……”她情緒很激動,思維也是混亂的,說話顛三倒四,“我很怕,如果你也像別人那樣看我,怎麽辦?我要怎麽辦……我知道你很好,你不會,但我還是害怕的……”


    季眠用力抱住她,眼淚無聲地洶湧,“不會,不會的,可可,你是最好的姑娘,我們要好一輩子的。”


    張可可情緒崩到極致,現在完全崩潰,處於徹底混亂狀態,邊哭邊毫無邏輯地述說:“其實我很在乎的,我很在乎別人怎麽看我,真的。對不起,我沒有那麽勇敢,也沒有那麽堅強。


    “我想罵他們,草泥馬的,滾!但是指責我的人太多了,我罵不過來,我就假裝聽不見,假裝不在乎……但其實我很在乎……眠眠,我真的很在乎……”


    “他們還說,他們還說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招惹趙環,我爸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我是張家的掃把星……我不想的,這一切都不是我想的。季眠,我一直努力努力讓事情變好,但是沒有,沒有!一點都沒有變好!一切都是這麽糟糕,沒有人願意幫我跟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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