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談   還是夫妻


    他說的認真而誠懇, 許長安不由地有些怔忪。他若是出言命令,她或許會心生抵觸。可他這般與她說話,還是在因她而受傷後。拒絕的話語, 許長安就沒法說出口, 隻低聲說了一句:“我們現在又不是夫妻。”


    “怎麽不是?”皇帝眉梢輕挑,“外麵書案上, 左手邊第三位有一封詔書,你去拿過來。”


    許長安先時也曾替他端茶磨墨, 但奏折詔書之類的從未碰過。如今他開了口, 她依言走過去, 將詔書拿了過來, 也不打開,直接遞給他:“這個嗎?”


    皇帝並不接過, 隻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打開看看。”


    低頭將手上詔書打開,許長安垂眸看去,心裏咯噔一聲。


    眼前赫然是封後的詔書。


    再看一下日期, 果真是正月初一就擬好的。


    “怎麽了?覺得哪裏不妥?還有要改動的地方?”皇帝覷著她的神色。


    “沒有。”許長安輕聲道,“不是不妥, 是我沒想到。”略一思忖, 她終是又問:“承誌, 你真的不會阻止我繼續做我想做的事?真的不會再選秀?


    皇帝皺眉:“你不信我?”


    許長安毫不猶豫地否認:“沒有。”


    信嗎?現在肯定是信的。到這個時候, 對於他的情意, 她自是無一絲一毫的懷疑。可人心易變, 如果他隻是招贅的承誌, 將來真有變故,那她大可以和離。但他是皇帝,將來若是反悔, 她連一絲一毫抗衡的能力都沒有。她所能憑借的,也隻有他的情意。


    許長安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擔憂隱隱可見。


    皇帝有些不快,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他抿一抿唇,沉默一會兒,緩緩說出三個字:“你放心。”


    他聲音很輕,卻很堅決,仿佛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許長安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輕輕“嗯”了一聲,將詔書放回原本的位置。


    文元的病早已好了,因著太醫囑咐,要多喝兩天的藥。他怕苦,早晨喝藥時,還捧著碗咕咚咕咚自己一口氣喝幹淨。這會兒內監呈了藥,他卻不肯喝了。


    瞥了一眼背靠引枕坐在榻上的父親,文元衝母親說道:“藥苦,娘喂我喝。”


    許長安笑笑:“一口一口喂著喝,苦的時間更久呢。”


    文元搖頭,一本正經:“可爹爹讓娘喂了,他就不怕苦。”


    正閉目養神的皇帝突然輕咳了一聲。


    許長安壓低聲音解釋:“那是因為你爹爹受傷了。你要真想讓娘喂你,也行。”


    反正不是什麽大事。


    文元重重點頭,仰著臉,期待滿滿。


    見湯藥熱度適中,許長安舀起一勺,喂到孩子嘴邊。


    文元喝得一口,整張臉皺在一塊兒,甚是滑稽。


    許長安又心疼又好笑,連忙喂一勺蜜水,待他咽下後,再繼續喂藥。


    “怕你嫌苦,太醫在這藥裏加了一味甘草。”


    文元皺著臉也不說話,快速吞咽下一勺藥。


    剛喝得三四口,他就道:“不喂了,阿娘,我自己一口氣喝。”


    說完他抱起碗,咕咕咚咚喝個幹淨,又喝了半碗蜜水:“喝完了。”


    他轉頭看向父親,眼神中滿是同情,受傷了,喝藥都不能一下子喝完,必須得一口一口慢慢折磨。


    當看到母親再次給父親喂藥時,他眼裏的同情更濃了,還認真表示:“我以後不要受傷。”


    許長安輕聲說道:“文元,你爹爹是為了護著我才受傷的。要不然,受傷的就是娘了。”


    文元想了想:“那我以後也護著娘。”


    皇帝輕笑一聲:“你要護著的,不止是你娘。這天下百姓,你將來都要守護。”


    文元睜大了眼睛,有些懵懂,隻應了一聲。


    許長安唇線微抿,沒有說話。


    晚間,許長安在文元睡後,重新來到內殿。算著時辰,差不多又該換藥了。


    細布、熱水、幹淨巾帕……一應所需之物,有福早已備好。


    許長安隻用清洗一下傷口周圍,重新敷藥,再裹好傷口就行。


    明明第一次敷藥時,皇帝一聲不吭,可這會兒竟又輕輕“嘶”了一聲。


    “怎麽?我不小心碰到你傷口了?”許長安心裏一緊。


    “那倒沒有,隻是要辛苦你半夜幫我換藥了。”


    許長安神色平靜:“還好,不算辛苦。我隻怕我到時候睡不醒。”


    她一向睡得好,沒有起夜的習慣。


    “沒關係,我可以叫你。”皇帝瞥了她一眼,暗示意味極濃,“你放心,我現在有傷,不會對你做什麽。”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許長安聲音很低。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又幾次明示暗示,她自然不會在這個關頭違拗他的意思。


    皇帝傷在後背,不能平躺,隻勉強側臥。擔心他半夜不小心翻身躺下,許長安讓有福取了一床極其鬆軟的鵝羽錦被,輕而蓬鬆,放在皇帝身側。


    這也有意無意給兩人之間添了一些阻隔。


    自進宮以來,他們夜間經常同床共枕,但像今夜這般相安無事,還是頭一次。


    許長安雙目微闔,聽著皇帝的呼吸聲,並沒有立刻入睡。


    回首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仿佛是在做夢一樣,不知不覺,竟到了今天這般光景。


    “睡不著嗎?”隔著鬆軟的鵝羽被,皇帝的聲音突然響起。


    黑夜裏,他刻意用氣聲說話,平添了絲絲曖昧。


    許長安也壓低了聲音:“不是很困,你是不是傷口還疼?”


    窸窸窣窣的,有一隻手自鵝羽被那邊伸了過來。


    許長安怕他亂動,碰著傷口,下意識攥住他的手。


    皇帝眉毛略動了一動,任她攥著,小聲道:“睡不著,你跟我說會兒話吧。”


    “說什麽呢?”


    皇帝略一沉吟:“就說一說,我走以後的事情。”


    其實有些東西,暗探也查了,他知道一點。但他更想聽她親口說。


    在夜裏,人的感情可能會較平時更加細膩一些。想到他是因為自己而受的傷,許長安的心就越發的柔軟。見他問起,她也沒隱瞞:“還能有什麽事?就是找啊。你剛一不見,我就猜到可能是壞事了。我跟我爹吵架,隻怕被你給聽去了,你生氣就走了……”


    “我當時沒想走。”皇帝突然打斷了她的話,“確實在氣頭上出門了,不過很快就想回來聽你解釋。隻是昏迷不醒,被帶回京了。”


    承誌心思簡單,用情也深,明知被她欺瞞,也沒怪她分毫,還幫她找理由。


    黑暗中,許長安雙目圓睜,嘴唇翕動。


    她是他走以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對他有些情意的。她當年有意利用,還在得手後說了很多傷人至深的話,而他那時竟然還願意聽她解釋。


    心裏悶得難受,似乎有什麽堵在胸口。半晌她隻輕輕地叫了一聲:“承誌……”


    “嗯,我在。”


    許長安心裏有很多話想說,可到了嘴邊,也隻是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承誌。”


    “嗯。”


    握著皇帝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輕輕蹭了一下,許長安調整了一下情緒,緩緩說道:“……後來發現有了文元,就留了下來,還說服我爹,對外說是我們成親,又和離了……”


    “沒和離,還是夫妻。”皇帝突然插了一句。


    許長安忽略心頭湧上的莫名情緒:“……有了文元,我爹也就不再琢磨過繼子嗣的事了,我繼續打理金藥堂,又發展了幾個分店,還請了一位從禦藥房退下來的製藥師。”


    皇帝輕哼了一聲:“你很在意金藥堂。”


    當初假裝喜歡他,也是為了那幾間鋪子。


    “對。”許長安也不想騙他,“我從有記憶開始,就學醫製藥,以振興金藥堂為己任。算了,不說這個了……”


    她有意說的輕鬆一些:“你知道嗎?我爹一開始,想讓他叫承嗣的。他是真不會取名字,承嗣哪裏能當人名了?還跟你重了……”


    “重不了,我叫沈翊。”


    許長安:“……哦。”


    擔心她多想,皇帝又續上一句:“不過你如果喜歡,想叫什麽就叫什麽吧。”


    許長安唇線微抿,沒有做聲。皇帝一點點退讓,她為什麽不能在小細節處讓他開心呢?


    想了想,她輕輕喚了一聲:“沈翊?”


    明明隻是換了個稱呼而已,可不知怎麽,皇帝聽了,竟是心頭一熱:“嗯。”


    他下意識伸手想擁她入懷,卻因動作過大而牽動了傷口,倒抽一口冷氣。


    許長安聽在耳中,立刻坐起身來:“你別亂動啊。”


    後背傷口猶疼,皇帝卻笑了:“好,不亂動。”


    許長安仍不放心,起身下床,執了遠處黯淡的燈來查看傷勢,折騰了一通。


    皇帝側臥於榻上,看她長發逶迤,為自己忙碌,覺得這一刀挨得也挺值。


    記著幫忙換藥的事,許長安睡得並不踏實。半夜換藥重新入睡後,她才睡得沉了。


    甚至皇帝早起去上早朝,都沒驚醒她。


    她安靜躺著,長發散開,右手鬆鬆握成拳,放在枕畔。


    皇帝凝視了她一眼,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年後第一次早朝,真正要處理的政務不多,大多都是朝賀。沒過多久,皇帝就宣布退朝了。


    一旁的有福心中微訝,皇上不是要宣布封後的麽?怎麽沒提這回事兒?


    不過皇帝不開口,有福當然也不會去多事,隻小心詢問:“皇上,回永華宮嗎?”


    皇上身上有傷,臉色猶蒼白著:“不,備車,朕要去太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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