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極低:“我若非要出去呢?去壽全宮也不行嗎?”


    內監們仍是那句:“娘娘莫讓小的為難。”身體卻一動不動,擋在她身前。


    許長安籠在袖子裏的手暗暗攥緊,她眼簾低垂,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這裏是皇宮,這是皇帝的授意。


    略一思索,她終究還是沒再堅持,而是先回去沉默坐著,視線遙遙落在沙漏上。


    或許是盯得太久了,連眼睛都有點發澀。


    許長安知道,皇帝不可能就這樣將她軟禁在這永華宮一輩子。因為這是皇帝的住所。可是就算換一間宮室,活動的範圍大一點,又有什麽區別呢?不過是囚禁她的籠子變得稍微大一些罷了。


    她不想進宮,一為文元,二為自己。


    曾經見過海洋,她實在是不甘心一生都困在池塘中。


    可她一時之間,竟想不到有效的脫困之法,這種無法掌控的無力感讓她越發的焦慮不安。


    皇帝剛一下朝,奉命等候的太醫院羅掌院就迎了上去。


    “怎麽樣?”


    羅掌院道:“皇上,臣已細細查看過,這三根銀針,一根淬有劇毒,一根塗有極烈的麻藥,這剩下的一根嘛,並無任何特殊之處。”


    劇毒?麻藥?


    皇帝眼神略動了一動:“知道了。”


    他伸手接過荷包,放入了袖袋之中。這荷包有些年歲了,隻是不知道這三根銀針放進去有多久了。


    皇帝信步朝永華宮而去。


    剛一進入內殿,就看見她靜坐的側影。


    或許是因為過了一夜,而她又已然在他身邊。昨日接二連三重擊下帶來的滔天怒火稍微淡了一些。


    皇帝揮手令內監退下,有意放重了腳步。可直到他走近,她才聽到響動,驚醒般站了起來,福身行禮:“皇上。”


    視線在她柔頸的紅痕處停留了一瞬,皇帝輕輕“嗯”了一聲:“在做什麽?”


    他的語氣要比昨日和緩一點,看不出喜怒,可許長安仍不敢大意,唯恐觸怒他,隻輕聲回答:“在想文元。”


    皇帝淡淡地道:“文元在太後那裏,自有人照顧。等會兒朕會讓人把他接過來。”


    許長安眼睛一亮,繼續道:“我不能去見他嗎?正好我也想拜見太後。”


    她自忖這番話說的並無不妥。然而皇帝卻輕嗤一聲,眸色沉沉:“你去見太後幹什麽?”


    太後溫柔仁善,極易信人,他怎麽可能放任她與太後相處?焉知她不會利用太後帶了文元逃走?他盡量減少她與文元的見麵,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知道她看重文元,就算要逃,也不可能丟下文元。


    他已經把她拘在了身邊,怎肯再給她一絲一毫逃脫的可能?


    許長安麵色稍稍一白:“太後對我頗多照拂,我自是該去感謝。”


    皇帝一錘定音:“這個不必,你如果真有心感謝,就讓文元多陪陪她。太後若要召見你,朕自會陪你前去。”


    許長安籠在袖中的手不斷地顫抖,所以這真是要軟禁她?她猶帶著一絲僥幸和不甘問:“我若想出去走走呢?”


    “朕如果有空,可以陪你在宮裏逛逛。”皇帝心中煩躁,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忽然吩咐,“倒杯茶,朕有些渴了。”


    有那麽一瞬間,許長安真想藥倒他。可她終究還是記得他是皇帝,況且她自己現在身上也沒有藥。她緩緩走到桌旁,執起茶壺,但手腕顫得厲害。


    從昨晚起,她一直在忍耐,可他依舊要軟禁她,連她與文元的見麵,都要經過他的允許。


    懼怕、憤怒、無力、不甘……多種情緒交織,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來試圖平複。


    須臾間,身後突然貼上了一具身體,皇帝將手覆在她手上,呼吸近在咫尺。他無視她突然變的僵硬的身子,捉著她的手,輕鬆斟了一杯茶。


    他的聲音涼涼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嗎?”


    許長安閉上眼睛,心想,如果他不是皇帝,她肯定會把這一壺茶水都澆在他頭上。


    可這種念頭也隻敢在心裏滾上一滾,連麵上都不敢顯露分毫。她迅速掙脫出來,低頭請罪:“對不起,我……我身上沒力氣。”


    這是她隨口找的理由,而皇帝卻不期然想到了昨晚的一些場景,微微眯了眯眼,沒再為難她,隻評價一句:“力氣確實是差了一些。”


    許長安緩緩吐一口氣:“皇上,我換下來的衣裳裏,有我的荷包、簪子……”


    荷包倒也罷了,隻是那荷包裏有東西。


    皇帝神色一頓,聲音低沉:“你是要荷包,還是想要裏麵的銀針?朕勸你趁早息了那些心思。”


    “我……”許長安出言解釋,“那銀針是我一直隨身帶著防身用的……”


    “你人在宮裏,用不上那些。”皇帝沉聲打斷她的話。


    忽有內監匆忙來報,說是小殿下來了。


    許長安雙眼登時一亮,下意識看向皇帝,將荷包一事暫時擱下。


    “讓他進來吧。”


    皇帝話音剛落,文元就由一個年長宮女牽著手穩穩走了進來。


    “阿娘——”


    他換了一身衣服,脖頸裏還掛了一個長命鎖。


    許長安眼眶微酸,快走幾步上前:“文元。”


    將孩子攬在懷裏,細細查看,見其並無任何不妥,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娘。”文元甜甜喚了一聲,又伸臂抱一抱母親,這才轉向父親:“爹爹,父皇。”


    昨天晚上,那個漂亮的皇祖母給他講了好多,說他爹爹是頂頂厲害的人,還說了爹爹小時候的事,還問他在湘城的生活。他們聊到很晚打哈欠了才睡覺,他脖子裏現下還掛著爹爹小時候戴的長命鎖呢。


    因此這會兒看見爹爹,文元的眼神中不由地就帶上一些親近孺慕之意。


    果然皇祖母說的沒錯,他陪著皇祖母,爹爹陪著娘。


    皇帝緩緩走過去,自許長安懷中接過文元,故意向上一顛。


    文元最喜歡這樣了,當即咯咯而笑,伸臂去抱父親:“還要。”


    皇帝果真將他向上作勢一拋,手卻一直牢牢抱著他。


    ——這是一個假動作,他又怎會真讓文元脫手?


    可許長安還是忍不住小聲道:“小心一些,當心摔著。”


    瞥了她一眼,皇帝竟有一瞬間的錯覺,仿佛他們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家三口。父親陪著孩子玩鬧,母親在旁邊不放心,出聲提醒。


    隻可惜,她對他從沒半點真心。


    思及此,皇帝胸口一刺,笑意微斂,不再故意顛文元,而隻是抱在懷裏,慢悠悠問:“文元的生辰是四月底還是五月初?”


    文元伸出四個手指頭給他看:“四月二十八,父皇笨,這個都不知道。”


    許長安連忙低聲告誡:“文元,不要亂說。”


    她懼怕天子之怒,也怕皇帝惱了文元。盡管現下皇帝對文元的態度還不錯。


    “四月二十八……”皇帝略一沉吟,“啟蒙了沒有?”


    許長安定了定神,輕聲回答:“進京後請了先生教他認字,閑暇時候跟我學認藥。”


    她和父親都以為,文元將來會繼承許家金藥堂,所以早早便教他認識藥材。在湘城那會兒,因為文元還太小,沒特意請先生,都是由她或是父親教認字的。


    “學藥就不必了,宮裏自有太醫,還有禦藥房,用不著他親自學。”皇帝緩緩說道,“至於先生,你能請到什麽先生?朕改日從翰林院挑個學士親自教他。”


    許長安心中微澀,她現在無法掌控她的人生,連文元的未來也成了未知。


    皇帝額頭抵著兒子的腦袋,逗趣一般問:“文元想不想學騎馬打獵?”


    文元笑得燦爛:“想啊。”


    “等過年以後放晴了,父皇教你。”皇帝碰了碰兒子的鼻子。


    一大一小,兩雙相似的眼睛裏俱都流淌出笑意。


    文元輕輕一擊掌:“娘也去,娘也會騎馬。”


    皇帝下意識看向許長安,隻見她靜靜站著,低眉斂目,不知在想些什麽。承誌的記憶中並未見過她騎馬,不過她自小假充男子教養,會騎馬也正常。


    文元想了想,又問:“皇祖母去嗎?”


    皇帝輕笑:“皇祖母不愛那些。”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去了。


    單純可愛的孩子總會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此刻抱著文元,皇帝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是有些慶幸的。盡管她對他沒半點真心,可她終究還是留下了他們的孩子,而不是另嫁旁人或是招贅生子。


    一想到如果沒有文元,她可能真的就為了子嗣另行招贅了,皇帝瞳孔驀的一縮,將懷裏孩子抱得更緊了一些。


    第62章 歡喜   不想讓朕選秀?


    文元跟父親相處畢竟太少, 雖然一時新鮮,可還是更親近母親。


    在父親懷裏待了一會兒後,文元就向母親伸出手:“娘——”


    許長安下意識伸手, 隨即又覷了一眼皇帝神色。見其麵無表情, 她眼瞼低垂,立刻將文元抱了過來。


    快四歲的孩子, 有些沉了。


    文元也乖巧,一本正經的模樣:“娘, 放我下來, 我們說話。”


    許長安不由地失笑, 放下他, 問:“你要跟娘說什麽啊?”


    “皇祖母給我這個。”文元指著脖子裏的長命鎖給母親看,繼而又有點苦惱, “我沒有東西還她了。可她說不用還,讓我收著。”


    他一向學的都是禮尚往來,這次是真的犯愁了。


    許長安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那是你嫡親的祖母, 讓你收著便收著吧。皇祖母對你好,你也要對她好。”


    “我知道的。”文元點一點頭, 很認真道, “娘對我好, 我也對娘好。”


    “昨晚睡得怎麽樣?今天早上吃飽了沒有?”許長安聲音很輕, 話語裏的擔心遮掩不住。


    文元以前都睡在她房間的小榻上, 這是他晚間第一次在別的地方入睡。


    “我跟皇祖母說話, 說的好困, 然後就睡著了,醒來天都亮了……”


    文元近來說長句漸漸多了一些,他還饒有興致跟母親提起那個叫福壽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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