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子相認,青黛抹了抹眼淚,問一旁的秋生:“小姐什麽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啊,還在李記熟食鋪吧?”秋生一琢磨,“青黛,要不你帶承誌少爺,不對,你帶姑爺和小少爺去看一看吧?這麽久了,可別出什麽事兒。”


    青黛也有此意,她迫不及待想讓小姐知道,姑爺回來了。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他隻是幫文元擦了擦眼淚:“男子漢不要哭。”


    “我才沒哭。”


    許長安此時還在李記熟食鋪,李娘子已經被救過來了,還在垂淚。她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都站在旁邊小聲的哭。


    李家廳堂一片愁雲慘淡。


    這個可憐的婦人,在得知被丈夫拋棄後,先是上吊,被發現阻止後,又拿了刀子割手腕。好不容易止住血,她恢複了些精神,就又試圖撞柱子,被眾人好歹給拉住了。


    一通折騰下來,許長安和小五也不敢輕易離開,生怕她再有個好歹。


    李娘子稍微安靜了一些,口中仍哭著:“別攔我,讓我去死,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許長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相勸:“不就是一個男人嗎?也值得你如此?沒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那種男人,負心薄幸,走了最好。”


    李娘子哭著瞧了她一眼,抽抽噎噎:“許娘子,你說的好聽,刀沒割著你的肉,你不知道疼。要是你跟我有一樣的遭遇……”


    “誰說我沒有跟你同樣的遭遇?”許長安本不想對別人的生活多加指點,可她著實心疼那三個年歲不大的孩子。父親不負責,跟別人走了,母親又立不起來,一味的尋死覓活。他們何曾替這三個孩子考慮過?她不禁為之氣惱。


    李娘子驚訝:“你也?”


    許長安略一思忖,幹脆半真半假道:“李娘子,咱們雖鄰裏住著,可平時各忙各的,也沒說過交心的話。說起來,咱們的處境其實差不了多少。你們家是招贅的贅婿,我們家也是。你夫婿跟別人走了,我又何嚐不是如此?你有三個兒女,最小的也六歲了,可我的孩兒連他父親的模樣都沒見過,他還沒出生,他爹爹就走了。”


    不止李娘子,她的三個兒女都麵帶同情之色。


    許長安看這個法子可能管用,就繼續道:“別這樣看我。你以為我很難過?其實一點都不。你想啊,我們這樣的人家,為什麽要招贅?還不是為了子嗣?如今你孩子都有三個,已經後繼有人了,你幹嘛還在乎男人啊?他除了能幫你生孩子,還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哦,孩子還是你自己懷胎十月生的……李娘子,你現在有鋪麵,生意不錯。有子女,也都孝順,不覺得現在很好了嗎?最重要的是孩子啊,你得看著他們長大啊。”


    她真想搖晃著李娘子的肩膀告訴她:真的沒必要為了那種負心薄幸的男子去尋死覓活啊!看看你那三個孩子,真忍心讓他們變成孤兒嗎?


    這番言論委實驚駭,李娘子都聽得怔住了,好一會兒才問:“許娘子,你,你招贅也隻是為了子嗣嗎?”


    許長安微微皺眉,她一心想讓李娘子就此絕了尋死的念頭,就含糊道:“算是一方麵吧,還有別的原因。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也不可能給她做贅婿了啊。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熟悉而清冷的聲音響起:“還有別的什麽原因?”


    許長安心裏一咯噔,循聲望去,隻見李家廳堂外,皇帝抱著文元站在院子裏,而青黛則拚命衝她使眼色。


    “小姐啊,你怎麽能這樣說呢?承誌少爺聽了該多難過啊。”


    許長安心緒急轉,青黛為什麽突然又說是承誌少爺?


    皇帝薄唇緊抿,目光晦澀難辨。


    青黛靈機一動,趕緊說道:“承誌少爺,我們小姐這麽說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她是為了救人!她對你一往情深,你還不知道嗎?”


    許長安見狀,心下瞬間閃過一個猜測,她心跳不自覺的加速,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她對自己說,莫慌,莫慌,肯定有應對的法子。


    第56章 辯解   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呢


    李娘子聽見外麵動靜, 但視線被遮擋,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低聲問:“怎麽了?”


    許長安此時慌亂, 勉強回過神, 也無心同她細細解釋,隻是衝李家兩個女兒使了個眼色。


    兩個小姑娘呆愣了一下, 突然明白過來,又扯了弟弟, 三個人抱著母親, 哀哀痛哭起來


    “娘, 你別不要我們……”


    “娘, 我們會很乖的……”


    李娘子“嗷”的一聲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孩子啊!娘怎麽舍得不要你們……”


    這邊哭聲一片,許長安也心煩意亂, 不過隱約知道,這是被勸下來了。


    她暫時放下心來,又有小五在旁邊看著, 無暇再管李家娘子的事,蹭蹭幾步走出廳堂, 快步向外走去。


    皇帝抱著文元, 還站在原地, 臉色微沉, 目光幽深, 緊緊盯著她。他蕭肅冷峻, 站在雪地, 越發透著寒氣。


    許長安心內惶惶,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怒意。


    青黛則急得脹紅了臉:“小姐啊, 你……”


    讓她說什麽好呢?


    許長安走得極快,真到近前後,反而放慢了腳步,聲音微微發顫:“青黛,你,你叫他承誌少爺?”


    話是對青黛說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看著皇帝。


    ——她之前明明告誡過,青黛今天又稱之為承誌,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她回想著自己方才說的話,全部落在皇帝耳中,那……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青黛又急又無力,不自覺頓足:“他就是承誌少爺啊!”


    文元一直被父親攬在懷裏,這會兒也探出腦袋:“娘,爹爹回來了。”


    他敏感意識到爹娘之間,似乎有一些不愉快。


    許長安聽到自己心跳如同擂鼓,她知道,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對上皇帝漆黑深邃的眸子,她睫毛輕顫,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泛起了水霧。她不可置信地問:“你,你真是承誌?”


    隨即,她又搖一搖頭:“不,你是皇……”


    她這副模樣,倒真像是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然而皇帝看在眼裏,卻隻覺得莫名諷刺。也是,她一向慣會演戲。


    他垂下睫毛,目光中一片冰冷:“我是沈三公子,也是你的好夫婿。”


    許長安瞪大了眼睛:“怎麽會?不可能!您不是……”


    皇帝冷笑,心想,演的還真挺像一回事。


    既然她想演,那就先陪她演著:“為什麽不可能?以前不記得,現在全想起來了。我就是文元的父親,你的那個一走了之的夫君啊。”


    許長安麵色蒼白,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說什麽?全想起來了?先前僅存的那些僥幸消失得一幹二淨,她感覺四肢百骸都有點涼意。


    “需要我複述一下在安城陳家發生了什麽嗎?或者清河鎮?”


    一提“安城陳家”,許長安眼皮就狠狠一跳,知道他不是在詐自己。連清河鎮都知道,說明那些過往,他是真的清楚。


    既然他都記得,那她也不能再堅持說他不是承誌了。


    她隻覺得寒氣從腳底升起,渾身的血脈都在打顫,她對自己說,冷靜冷靜,趕緊盡量補救。


    之前她一直對外表現得格外深情,應該能挽回一二吧?


    許長安抿了抿唇,繼而勾起唇角,似是想笑,可大大的淚珠早順著眼眶掉了下來:“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呢。”


    說這話時,她心裏微微發酸。如果他隻是承誌,那麽他們重逢的第一麵,她大概就會這樣感歎。


    可他偏偏是皇帝。


    然而皇帝隻抬了抬眼皮,語帶譏誚:“哭什麽?這輩子都見不到我,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她方才那些話有可能是為了救人信口胡謅。可情急之下的假話,未嚐沒有三分真心。如果單單是聽到這段話,那他介意的程度也有限。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這般表示,再加上她之前的種種算計,大概這才是她的心裏話吧?


    所以,他於她而言,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搶家產的惡人?傳嗣的工具?


    許長安心思轉了幾轉,麵上卻是一怔,輕聲問:“為什麽這麽說?是,是因為我方才說的話嗎?你四年前不告而別,是不是也是因為聽到……”


    青黛聽得一愣一愣的,不告而別不是因為被老爺打了一頓才憤而離家的嗎?難道還有別的隱情?


    皇帝哂笑,冷眸微眯:“你覺得呢?”他停頓了一下:“有鋪麵,有子嗣,沒有人礙眼,恭喜許娘子得償所願。隻是舊賬,咱們是不是該算一算了?”


    他聲音淡淡,不辨喜怒,可許長安卻隱隱感到一陣寒意。


    關於四年前他的突然出走,她之前就猜到是這樣,如今見他如今沒有否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也就難怪他明明記起了舊情,態度卻這般古怪了。


    許長安深吸了一口氣:“承誌,你這次沒直接走掉,真好。至少我還能有開口解釋的機會。”


    回頭看一眼身後不遠處的李家廳堂,那一家幾口人還在哭著。她離得皇帝更近一步,壓低聲音:“我們回家說好不好?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


    說這番話時,她麵龐雪白,睫羽輕顫,一雙秋水樣的眸子裏寫滿了懇求之意。


    如果沒有今日接二連三的真相雷擊,看到她這個模樣,皇帝心裏肯定滿是憐惜。然而想到她從頭到尾的算計和欺騙,他心知這不過是她慣用的計倆。


    皇帝輕嘲一聲,靜靜看著她,薄唇輕揚:“好啊,回家說。”


    他不是那個傻傻的承誌,一味被她愚弄。他還真想看一看,她都有什麽高明本事。


    兩家鋪子相隔不是很遠,不超百步的路程就到了。


    秋生還在櫃台前忙碌,一看見他們,喜不自勝:“少東家,姑爺……”


    他剛打了個招呼,繼而意識到大家神情有點不對。


    除了青黛衝他點一點頭,其餘二人麵無表情,徑直往後院去。


    秋生搔了搔頭,轉念一想,人家夫妻團聚,自然有不少體己話要說,沒有閑情搭理他也正常。


    他並不著惱,反而優哉遊哉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青黛見小姐和姑爺不吵不鬧,暗暗放心,心想兩人把話說開就好了。她伸手去接文元:“不早了,我抱小少爺去歇一會兒。”


    見文元打了個哈欠,皇帝沉默了一下,任她先將孩子抱走。


    幽靜的長廊瞬間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皇帝冷笑,看著她睫羽微顫,沉聲道:“你要說什麽?可以說了。”


    許長安打理金藥堂多年,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哪裏聽不出他平靜話語之下潛藏的冷意?


    他方才說算舊賬?怎麽算呢?會算到什麽程度?


    短短數息間,許長安心裏已想到了許多可能。不過是須臾之間,她就堅定了心念,事已至此,一定要盡量爭取到最好的結果。


    “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釋的。”許長安理了理思緒,緩緩說道,“李娘子的夫婿跟別人走了,她傷心欲絕,非要自殺,還嚐試了好幾種方法。我是怕她繼續尋死,所以才胡說八道,說夫婿一點都不重要,有孩子就行了。我就是想讓她能多念著孩子一些,從而放棄自殺的念頭。”


    她一麵說著,一麵看向皇帝,卻見他麵無表情,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沒有。


    她垂下眼眸,繼續說道:“承誌,其實我騙了李娘子。四年前你走了,我也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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