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抬起頭,認真思索了一下,極其嚴肅:“救人重要。”


    許長安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臉蛋兒:“我們文元說的對,救人更重要。學醫之人,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要把人命放在首位。”


    “唔,唔要揉臉……”


    兩日後的清晨,許長安正要出發再次前往齊雲山,就有禦藥房的人再次來到她所住的客棧。


    與數日前不同,這次來的,除了上次的醫官,居然還有熟人高永勝。


    “許大夫,恭喜了,金藥堂獻上去的這幾味藥,都通過了。”為首的醫官笑眯眯的,“從今以後,金藥堂許家開始供奉禦藥。”


    許長安聞言,登時心中一喜:“此言當真?”


    “這怎會有假?本官難道還會同你說笑不成?”醫官故意板了臉。


    許長安忙道:“大人莫怪,是在下一時歡喜,忘形了。”


    “不怪不怪。”醫官連連擺手,極好說話的模樣。


    許長安好生招待他們,送其離去。


    高永勝落在人群後麵,壓低了聲音,小聲問:“師妹兩天前,是不是在齊雲寺救了一個中蛇毒的人?”


    許長安心念微動:“是有此事。”


    “果然,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你可知道你救的是誰?”高永勝一臉神秘。


    好奇心成功被他勾了起來,許長安也壓低聲音:“是誰?”


    高永勝哈哈一笑,故意賣了個關子:“我先不告訴你,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許長安斜了他一眼。


    不過高永勝倒是沒有騙她,半個時辰後,宮中來了一道詔書,是太後宣她進宮。


    許長安久在湘城,對京中之事不太了解,皇家秘辛,更是知道的少。


    她隻隱約聽說,皇帝今年登基,年紀甚輕,排行第三。至於太後,則是皇帝的生母,姓鄭。


    再多的,她是一丁點都不了解。


    如今太後召見她,她心裏立刻浮起一個猜測:難道那位夫人,真是當今太後嗎?


    許長安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她迅速換了衣衫,在宮人的陪同下,前往皇宮。


    宮殿巍峨氣派,明瓦紅牆,雕梁飛簷,非尋常宅院能比。


    許長安跟在宮人身後,不由地生出絲絲緊張來。


    他們在壽全宮外停下。


    “許娘子稍待,容咱家進去通稟一聲。”


    許長安點一點頭:“公公請便。”


    不多時,就有人請她進去。


    許長安一步一步走得極穩,還沒到內殿,就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那小姑娘還沒進來嗎?”


    正是那天在齊雲寺救助的夫人。


    許長安眼睛一亮,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她穩穩走進去,果真看見在上位高坐的人,盛裝華服,容貌極美。不是那位夫人,又是誰?


    盡管已猜到了,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許長安臉上還是沒忍住露出一些訝色來:“太……”


    不等她施禮,鄭太後就含笑招手:“快過來,在宮裏看見哀家,是不是嚇到了?”


    許長安認真施了禮:“太後說笑了。太後娘娘儀態萬千,在宮中見到太後,民女隻有驚喜,又怎會被嚇到?”


    太後隻是一笑,命人看座,又讓人上茶,這才說道:“前天,哀家悄悄去齊雲寺,本是想著不大張旗鼓,悄悄去,悄悄回來。誰想到居然能遇上毒蛇?多虧是遇見了你,不然等太醫院的人趕到,隻怕哀家現在已經去地下陪先帝了……”


    齊雲寺在京郊,離京城不遠,但離皇宮著實有段距離。前天太後出事,身邊侍從不知原委,不敢輕易移動,一麵派人去皇宮叫禦醫,一麵在齊雲寺病急亂投醫,找了許長安。


    等許長安處理好,太後清醒過來後好一會兒,遠在皇宮的禦醫才匆忙趕到,陪同而來的還有驟然得知這個消息的年輕皇帝。


    太後記著許長安所說的話,當即讓人去打聽湘城許家。禦藥房的人,連夜檢驗了許家的藥,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太後這話說的嚴重,許長安不敢應承,她連忙起身:“太後洪福齊天,決不會有事的。”


    “是因為遇見了你,哀家才洪福齊天啊。”鄭太後笑道,“太醫們說,幸虧處理得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她停頓了一下,有些詫異:“咦,你已出閣了嗎?怪不得你那天說不是小姑娘。”


    許長安今日進宮,自然不能穿男裝,老老實實讓青黛梳的婦人頭。


    聽到太後這話,許長安笑笑:“回太後的話,民婦的孩子都三歲了。”


    提到文元,她眸中不自覺漾起笑意。


    鄭太後看的分明,這是屬於母親的溫柔。同是母親,她心裏一軟,如同閑話家常一般,問道:“哀家聽說,你是金藥堂當家拿主意的。你夫婿呢?他怎麽不陪你進京?”


    許長安神色微凝,眼前倏地浮現出一個身影。她眼瞼垂下,輕聲道:“回太後,民婦沒有夫婿。”


    “啊呀。”鄭太後臉上頓時露出惋惜同情之色來,“原來是這樣,你也不容易啊……”繼而又輕聲安慰:“其實孩子父親去了也不打緊,你好好教養孩子,等他大了,你就能享福了。”


    許長安心裏明白,太後多半是將她當做了喪夫的寡婦,也不辯解,隻作認真傾聽狀。


    正說著話,忽聽內監高聲喚道:“皇上駕到!”


    內殿眾人匆忙行禮,許長安也不例外,跟著有樣學樣。


    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已有人大步走了進來。


    “平身吧。”


    剛一聽到這三個字,許長安就瞪大了眼睛,仿似心頭有一道驚雷劈過,疑心自己聽錯了。


    身旁人陸續起身,她也茫茫然跟著站起身來。


    “母後今日身體可好些了?”


    熟悉的音色,和記憶中一般無二。


    但是,這個聲音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許長安覺得自己可能是第一次進宮,第一次看見貴人,太過緊張,以至於出現了幻覺。或許隻是聲音相似呢。


    她一顆心怦怦直跳,手心裏滲出了汗。她終是忍不住抬起頭,大著膽子看了過去。


    隻一眼,驚得她幾乎魂飛魄散。


    第37章 記憶   竟然是他


    年輕的皇帝, 正略微頭含笑同太後說話。


    從許長安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臉龐。容顏英俊,氣質天成。他的麵容, 與她記憶深處那個人一般無二。


    竟然真的是他!


    怎麽會是他呢?


    許長安頭腦幾乎是一片空白, 心髒狂跳不止。她竭力克製,才讓自己沒低呼出聲。


    她怎麽也想不到, 本以為今生今世都不會再相遇的人,居然再一次出現在她麵前, 而且還是以這樣的身份。


    承誌, 父親從外麵領回來的失憶少年, 差點成為她的嗣兄, 文元的親生父親……


    他還活著,很好。


    可他怎麽就搖身一變, 成了當今的皇帝?


    短短數息間,四年前的那些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有他們在許家廳堂的初見,有她使各種小手段的刻意親近, 有兩人在陳家客房的抵死纏綿,也有他誠懇而認真的承諾……


    許長安心頭茫然, 耳朵旁邊似有轟隆隆的耳鳴聲。她原以為那些記憶都隨著時光的流逝, 早被她給忘卻了。直到今天, 她才突然發覺, 她一直都還記得, 隻是不曾刻意想起罷了。


    一時之間, 她心內五味雜陳, 驚、懼、憂、喜……竟不知哪種情緒更多一些。


    但眼下沒有多餘的時間給她緬懷過去,她心裏的種種情緒瞬間被濃濃的擔憂所取代:現在該怎麽辦呢?


    當年他聽到他們父女對話,知道了事情真相, 負氣出走,不見蹤影,心裏大底是怨恨的吧?自己對他騙身騙心、始亂終棄,父親還將他狠狠責打一頓。他會不會報複?又會怎麽報複?他要是知道文元的存在,會不會來搶文元呢?


    ……


    她腦海裏,各種思緒交織,亂糟糟的,半天毫無頭緒。


    盡管她在努力平複心情,保持鎮定,可還是多多少少給人看出了異樣。


    鄭太後關切地問:“許娘子,你可是身子不適?”


    怎麽瞧著不太對勁兒呢?


    “啊?”許長安一驚,連忙驅走心中雜念,她將頭垂得極低,試圖將麵容隱藏起來,像是一個不敢窺探天顏的膽小婦人,變換了嗓音,回道:“多謝太後關懷,民婦無恙。”


    “沒事就好。”鄭太後轉向皇帝,“皇兒,這就是哀家跟你提過的,前日在齊雲寺,救了哀家的小姑娘。不對,不能說是小姑娘。許娘子的孩子都三歲了。可惜了,也是個苦命人,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


    太後絮絮說著,慈愛而溫柔。許長安卻聽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暗暗祈求太後不要再說下去,可她自己又不能打斷太後的話。


    “哦?是嗎?既是太後的恩人,那朕理當重賞。”皇帝略帶清冷的聲音響起,“不知這位許娘子想要什麽賞賜?”


    許長安哪裏能要賞賜?她隻能回答:“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分,民婦不敢以太後恩人自居,更不敢索要賞賜。”


    她回話之際,老實站著,低垂著頭,恨不得自己有隱身瞬移之術,好讓皇帝看不見她。


    鄭太後有些不解:“咦,怎麽突然就拘謹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許娘子,你別站著了,還坐下說話。”


    太後吩咐,許長安不得不從,隻得僵著身子,重新落座。


    這一番動靜不小,到底還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年輕的皇帝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他雙眉緊鎖,眼神有點古怪。


    許長安能感覺到皇帝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那視線猶如實質一般,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輕顫起來。她攥緊了拳頭,努力不讓自己失態。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緊張,太後含笑埋怨兒子:“許娘子方才跟哀家說話時,還很自在。你一來,突然就拘謹了。哀家身體很好,你還是去忙你的事吧,別打擾我們說話。”


    皇帝移回視線,失笑:“如此說來,倒是兒子的不是了。母後少坐,兒子先行告退。”


    “走吧走吧,快些走吧!”太後故意做出不耐煩的模樣,聲音聽起來溫柔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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