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開口詢問,他難免有些不自在。下意識環顧四周,他盡量神色如常:“我,我一般都是在鋪子裏,跟製藥的師傅還有掌櫃的他們一起……”


    他的那句“不過今天回去也行”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許長安點頭以示知曉:“行,那我先回家。”


    停頓了一下,她又補充一句:“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這四個字讓承誌心跳亂了一拍,他還想再說一句“我可能回去很晚”時,她已翩然離去。


    涼風吹過,承誌懊惱之餘,忽的暗自一驚,後背冷汗涔涔:他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這可是妹妹。


    他深吸一口氣,繼而想起她先前的冷漠和厭惡,喉結滾動了兩下,雙唇抿成一條直線。


    承誌雙目微闔,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做好你該做的事,切莫辜負了義父的期待。


    晚間回到許家,見過義父,一起用罷晚膳,承誌按照往常的習慣去了書房。


    奇怪的是,今晚書房裏居然有亮光。


    承誌一怔,不由地想起她今日說的話來,他心中浮上些許驚訝,又有些隱秘的歡喜。


    他不自覺加快腳步,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房內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衝他莞爾一笑,赫然正是許長安。


    她放下手上的書,站起身:“我等你等了好久哦……”


    這語氣像嗔怪,又像是撒嬌。


    承誌麵色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低頭去看燭台,不與她對視:“你,你等我做什麽?”


    許長安從書桌後走出,繞到他身前,坦然自若,語笑嫣然:“我說過要等你回來的啊,你忘啦?”


    “我沒忘。”承誌將身一側,偏開頭,“時候不早了,你沒什麽事,就回去歇著吧,好好將養身體,我要看書了。”


    他說著走到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書。


    剛一打開,就有一隻柔細美麗的手覆蓋在了書頁上。


    許長安的手很漂亮,指如蔥根,細膩光滑。在燭光下似乎會發光一般。


    承誌為數不多的記憶裏突然冒出一句話: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少女清潤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本書主講針灸之法,你現在還沒到看的時候。”


    她收回手,自懷中取出一個綠色荷包:“我要給你這個。”


    少女眸中蘊著清淺的笑意,在燭光下,她的眼裏隻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望著這樣一雙眼睛,承誌有一瞬間的失神。


    “啪”的一聲,是燭花爆了。


    承誌心中一凜,清醒了幾分。他暗道一聲慚愧,蹭蹭後退兩步,並沒有去接荷包。


    許長安微微偏了頭,狀似不解地問:“怎麽?你不喜歡嗎?”


    她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起來,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委屈。


    承誌深吸口氣平複情緒,努力不被她影響:“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許長安紅唇輕啟,眼中笑意盈盈:“我做的還不明顯嗎?我當然是在對你好,希望你能嫁給我了。”


    承誌微抿嘴唇,垂下睫毛,輕嘲一聲:“可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一個人從討厭到喜歡,真的能變化這麽快嗎?


    第17章 愛慕   這是定情信物嗎?


    這個問題盤桓在他心頭有一會兒了,到這時才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許長安心裏咯噔一聲,思緒急轉,不可置信似的後退一步,露出一副震驚而又詫異的模樣。她仿佛被他的話給傷到了,聲音變得很輕很輕:“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討厭你啊?”


    她這般反應倒讓承誌有點意外。他抿了抿唇:“沒有嗎?”


    他記憶很少,但對情緒的感知異常靈敏。初見時,她明晃晃的討厭,他又怎會認錯?


    “當然沒有了!”許長安否認,斬釘截鐵。


    承誌心口微酸,他笑一笑,緩緩說起舊事:“我來許家的第一天,和周管家一起見到你。我叫你妹妹,你說……”


    當時的場景清晰得可怕,時至今日,他還記憶猶新。


    停頓了一下,承誌模仿著她的神情語氣:“別叫我妹妹,我娘隻生了我一個!”


    刻意尖利的聲音在夜裏顯得略微有些可怕。


    許長安蹙眉,心想,這人記性倒不錯,連她的語調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不等她說話,承誌又繼續說:“那天在金藥堂,我問你,是不是討厭我。你說,‘心裏明白就行了,還問出口做什麽’……”


    “所以我也沒有說我討厭你啊。”許長安打斷了他的話,幹脆來個死不認賬,“呐,你記性挺好,好好回想一下。我有哪一句明明白白地說我討厭你了嗎?沒有吧?”


    說到這裏,她心內陡然生出許多自信來,方才的那絲絲慌亂也基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清了清嗓子,清麗的眸子裏盛滿了笑意:“我確實不承認你是我哥,也討厭你叫我妹妹,甚至對你態度很壞。可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承誌下意識問:“什麽原因?”


    向前一步,在距離他隻有一尺左右的地方站定。許長安身體微微前傾,眸中光華流轉:“這是因為我內心深處不想讓你給我爹做嗣子,而是想讓你跟我在一起啊。”


    她輕輕歎一口氣,神情哀傷而又惋惜:“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明白。現在的你,也不明白嗎?”


    承誌胸中一震,瞳孔驟然一縮。他雙唇緊抿,腦海裏倏地浮現出一個猜測:難道真的是誤會她了嗎?是她年紀小,不懂怎麽表達愛慕,因此才會故意做出凶巴巴很討厭他的樣子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但很快,他又自行否定,不可能的。喜歡和討厭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再說,他們是兄妹,她喜歡他,他該擔憂才是。


    見他沒有第一時間反駁,也不知他信了幾分。許長安略一思索,再接再厲:“當然了,一開始我沒看清自己的內心,隻知道不想讓你入嗣許家,所以對你態度不好。但是從前天開始就不一樣了。前天我掉進水裏,你連水的深淺都不知道,立刻跳下去救我。我當時覺得你傻,可我回去之後,卻很感動,想了很多很多……”


    她凝神望著他,又像是越過他看著遠方:“我娘去世以後,就再沒有人對我這麽好了。也隻有你,不考慮後果,直接跳下去想救我。隻有你,會擔心我沒胃口給我蜜餞兒……”


    她說話時聲音很輕,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懷念。


    這番話真假參半。想到早逝的母親,許長安鼻腔微微發酸。


    她從出生起就被母親假充男子養大。母親曾滿懷歉疚的說對不住她,毀了她的人生。


    可許長安從來都不這樣想,她感謝母親,讓她以一個男子的身份長大,讓她有了更多的機會和權利。


    真情流露和虛情假意,到底還是有著不小的差別。


    許長安眼眶發紅,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淚珠盈盈欲墜,將落未落。


    承誌的心似乎被什麽刺了一下。他原本堅定的念頭甚至有了一點點動搖。他猶豫了一瞬,遞給她一塊手帕。


    許長安沒接帕子,隻偏了頭看他,好奇而疑惑:“所以我們這是要交換定情信物嗎?”


    少女臉上淚痕未幹,語氣歡快,一掃先前的哀傷。


    承誌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句,“定情信物”四個字仿佛自帶灼燙,燒得他手心一陣發麻,帕子險些拿不穩掉在地上。


    許長安伸手去夠,與此同時,承誌恰巧也伸出手來。


    一切就發生在刹那之間。


    等承誌反應過來時,他已緊緊攥住了許長安的手指。


    許長安適時出聲:“這就是詩經裏說的執子之手嗎?”


    手心裏異樣的感覺令承誌霎時變了臉色,再聽得她這句話,他不由地悚然一驚,猛地鬆開手,連聲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讓你擦擦眼淚。不是定情信物,怎麽能算定情信物呢……”


    平日裏他並不是笨嘴拙舌的人,可這會兒偏偏就是語無倫次。尤其是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樣,他更是腦海裏大片的空白。


    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承誌雙目微闔,盡量不去看她,思緒這才逐漸回籠。他認真解釋:“我前天跳下水救你,是因為我當時在場,而且是我不小心害你落水。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你,是別人,我也會這麽做的。至於蜜餞,那是因為你因我而病,我自然該去探視你。長安,你我有兄妹之義,不是男女之情。”


    許長安也不說話,隻拿眼睛定定地瞅著他。待他看過來時,衝他展顏一笑。


    她眉眼彎彎,眸子裏滿滿的笑意似乎能流淌到人心裏去。


    可她這模樣,分明是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承誌一時間心情複雜,有無奈,有惶急,還夾雜著一絲絲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皺眉,歎一口氣:“長安,我……”


    “好啦,我不打擾你,你好好看書吧。”許長安柔柔一笑,格外體貼懂事,“你要是不喜歡荷包,我還有個香囊,這個香囊有安神的功效,對你有好處。”


    她說著將香囊放在書桌上:“我先走啦,明天見。”


    不等他拒絕,她就迅速離去。


    其實承誌如果執意要拒絕,那也未必來不及。隻是他一晃神的功夫,她就不見了蹤影。


    書房的門還開著,吹進絲絲涼風,也在承誌的心湖裏吹起了陣陣漣漪。


    他打開醫書,本想聚精會神多看一會兒,可耳畔時不時地回響起她今晚說的話。


    內心深處隱隱約約有個聲音告誡他:不要相信她的話,你白天還見她和吳富貴走的很近。可隨即,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你這樣豈不是傷她的心?


    承誌無意識搖頭,眼角的餘光落在那個淺紫色香囊上。他雙目微闔,偏過頭去,默念醫經,盡量不再受她影響。


    許長安一走出書房,就收斂了笑意。


    她在心裏連說兩遍“晦氣”,今晚撒嬌賣乖,主動示好,做了這麽多,那個木頭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


    明明前天在後院,他看著她麵紅耳赤、心跳加速,不像是毫無感覺啊。


    難道真該按照吳富貴建議的去做?


    次日清晨,許長安正用早膳,小五在外麵求見。


    “讓他進來。”


    小五一進門,就行了個大禮。他垮著臉:“少爺,昨天小五去吳家傳話的事兒,給老爺知道了。”


    許長安放下筷子,神情嚴肅:“我爹為難你了?”


    “那倒沒有,隻是說小五作為長隨,不該幫著小姐聯係外麵不三不四的人。還說小姐以後經常在內宅,有事自有丫鬟去做,用不上小廝。他讓我以後聽從那位承誌少爺吩咐,還要給我漲月銀。可我的命是少爺你救的,我自然隻聽你一人的命令,又怎會因為區區一點月銀就去效忠別人?那和叛徒有什麽區別?”小五義憤填膺,一臉的不服氣。


    許長安眨了眨眼,略一沉吟,慢條斯理:“倒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心想,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嗣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程十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程十七並收藏嗣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