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要找到這世上能與她,在同一時刻,同一個地方,對著同一盞燈,說出同一句話的人,這大千世界裏,萬萬之數的人群之中, 又能有多少呢?


    那一刻, 仿佛隔絕了那時熱鬧喧雜的人群,他們並肩站在那盞燈下,同似說出了內心對自由的追求。


    她想要無拘無束的自由, 可是她肩上擔著父母厚望,擔著整個涼州。她可以在自我認定的範圍內恣意任性,但想談自由,何其困難。


    顧淮有許多秘密,這些秘密比性命更重, 自由也就無足輕重。


    但,喜歡嗎?


    你喜歡他嗎?


    這句話,顧貴妃不是第一個問她的人。


    在這之前,有許多人也同樣問過。


    她的回答,從坦蕩毫不猶豫地回答不喜歡,到不自覺地開始猶豫的回答不喜歡,再到此刻,顧貴妃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等待著她的答案時,她卻不能像從前那樣,怎麽都能說出不喜歡這三個字。


    她怎麽會喜歡顧淮呢?


    她怎麽可能喜歡顧淮呢?


    她與顧淮相處,不就隻是因為二人投緣嗎?


    顧淮可半分與夢中人沒有相似的地方。


    她到長安來,便是為了找到那個夢中人。


    夢裏,會為了她赴死,而她會為此傷心欲絕落下眼淚的那個人。


    她喜歡的,應該是那個夢中人才對。


    所以,她才會鍥而不舍的按照夢裏所見,去找到那人。


    無論那夢中所見,有多荒誕,旁人皆不信,她也都執著於此。


    因為她確定著自己喜歡那夢中人,如若不然,她怎麽會在生死離別,那人給她重獲自由機會的那一刻,卻又心如死灰呢?


    好像終於說服了自己,昭昭終於鎮定了心神,微微張口要說出答案,可好像有兩股力量在各自拉扯,不喜歡這三個字好像有千斤重一般壓在喉嚨上,讓她發不出聲音。


    *


    顧貴妃凝望著眼前的姑娘,姑娘神色茫然,仿佛她問出的問題,比她活了十七年還要讓她茫然不解的難題都還要難上萬分。


    顧貴妃不禁疑惑了一瞬,難不成這世上,男女情愛是這麽難解的問題嗎?


    殿中燃的香已經快燒到了尾,清淡怡人的味道,正漸漸淡去時,顧貴妃終於聽見了眼前的姑娘家給出的回答。


    她看著昭昭微微垂著眼眸,纖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好像是為了讓旁人瞧不見她說話時的神情,也就不能分辨出她話中的真假。


    “恐是要叫娘娘失望了,我並不喜歡顧世子。”


    顧貴妃不知是失望還是高興,歎了回氣,隻道:“本宮又不是要亂點鴛鴦譜,你不必緊張,今日不過閑話家常。”


    昭昭躬身行禮道:“若是娘娘沒有別的吩咐了,昭昭這就告退。”


    她也知道自己這起身就要走的舉動,頗有幾分要臨陣脫逃之意,與她所說的話好像是截然相反,可她此刻就好像是卸了兵甲,站在戰場上,與敵人相比,實力懸殊,根本不堪一擊。


    顧貴妃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也不再多問,“行了,今日原是許了你假,又讓你入宮,你自去。”


    昭昭沉默的告退,繞過多寶閣,抬手正要撩開門簾,卻隔著那道薄紗製成的門簾,看見了一道頎長的人影,似背對殿門而立於房簷下。


    隻是一瞬,她便瞧出了對方是誰。


    她忽而覺著呼吸有些不順,深吸了一口氣,方撩開了門簾,朝外走去。


    那站在房簷下,似在眺望遠方之中,也緩緩轉過身。


    宮人紛紛垂頭掩目,隻當作自己不存在。


    娘娘與郡主的對話,她們自是也聽見了些許。


    可這主子近前伺候的,自是親信,那耳聽目見之事,全都當做沒聽見沒看見,是以她們並不覺著尷尬。


    但是此時此刻,殿中說起的事情另一位主角就在殿外,好巧不巧,竟剛好聽見殿中正在談論他。


    宮人都盡量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五官卻都努力的觀察著這二位會不會尷尬。


    不想,這兩位竟隻神色自若的互相打過招呼。


    “郡主。”


    “世子。”


    便再無多話。


    一人打廊下出了這玉蘭宮,另一人入了殿中。


    顧淮此刻前來見顧貴妃,也並非是湊巧。


    入了殿中,顧淮行過禮,便無奈道:“姑姑,您召我前來,便是想讓我知道您同郡主所談之事?”難怪要讓他此刻來。


    顧貴妃淡然道:“今日三公主為了你,要死要活的逼你娶她,明日若她真死了,豈不是要你白白背負著殺人的罪名?”


    三公主要尋死覓活,她根本就不在乎,這三公主要死要活的對象卻是顧淮,她如何能坐視不理。


    三公主今晨尋死被救下,如今還躺在床上‘養病’的事情,顧淮自是已經知曉。


    此刻再聽顧貴妃所言,他心中卻也毫無波瀾,隻說道:“那您也不該將郡主牽扯進此事。”這話隱隱帶著不敬,與他平日裏為人處世,全然不同。


    他突然變的很冷漠,根本不在乎三公主尋死覓活時因為愛慕他,哪裏還有上回對三公主溫言相勸時的溫柔。


    與之表現在旁人眼中,便是他為了昭陽郡主而遷怒於長輩,何其離譜。


    王嬤嬤好言開口勸誡:“世子爺,娘娘也是為了您好,您怎能這般與娘娘說話。”


    顧貴妃倒是不生氣,製止了王嬤嬤,隻道:“本宮不過問了她兩句,又何來牽扯,你在外頭不是都聽見了嗎?她都說了不喜歡你,本宮自是不會強求。”


    這話倒是實話,顧貴妃清楚的知曉自己做不了昭昭婚事的主,問過昭昭也隻是因為起了一點兒如何破當下局麵的心思。昭昭既不答應,她便歇了這份心思,不作數罷了。


    隻是此刻,見著從來心性都活得像是無欲無求的世外之人的親侄子,竟會因此動怒,她不免帶著探究問道:“你倒是一心為她著想。怎麽,你喜歡她?”


    “你若喜歡她,我便為你向皇上請旨,如何?”


    顧淮神色頓住,片刻之後道:“還請姑姑莫再為難郡主,郡主為人良善正直,若她知曉您的打算,想必心中也會為難。”


    “您何必置她於不義。”


    “我命不久矣,到了時候,三公主自是不會再執迷不悟。”


    顧貴妃微微皺起了眉頭,加重了語氣,“阿晏。”


    顧淮斂了神色,放軟了語氣道:“是侄兒莽撞,姑姑息怒。”


    姑侄二人這番談話以並不愉快結尾。


    *


    “主子,你走那麽快幹什麽,你等等婢子呀。”子桑采提了裙擺,努力小跑著追著前頭健步如飛的昭昭。


    自打來了長安,站立行走皆是行了規矩,她都已經很久沒見著自家主子如此豪邁走路了,竟一時走不快,沒能追上去。


    郡主府也活像是雞飛狗跳一般,奴仆們各個都慌忙請安,隻一抬頭,昭昭就已經走的老遠。


    昭昭走進書房,手拉攏了門,對好不容易趕上來的子桑采,還有不知道情況也匆忙趕來的眾人說道:“你們忙你們的,別來打擾我。”


    說完這話,她啪的一聲就將門給關上,留下門外的眾人麵麵相覷。


    “主子這是怎麽了?”青眉不免擔憂問道,今日原是不用進宮,不想宮中突然傳召,莫非是出了什麽大事?


    子桑采低聲將宮中發生的事情,都給說了一回。


    青眉聽的忍不住蹙眉,顧貴妃掌管後宮多年,皇恩手腕自是樣樣不缺,不會突然就這般問起一個姑娘家這樣的事兒,想必因三公主之故,而促成郡主和顧世子的婚事,好破如今的難題。


    子桑采擔憂道:“青眉姐姐,你說貴妃娘娘是不是想要讓咱們主子和顧世子促成一段婚事,好讓三公主徹底死心?”三公主總不能硬搶別人的夫婿吧。


    可方才在宮裏,主子可說了,她不喜歡顧世子,不止她聽見了,就連顧世子也都聽見了。想來,她家主子和顧世子的婚事是不可能成了。


    青眉嗯了一聲,又道:“可主子為何這般心煩,將自個兒關在了書房裏?”


    倆人對望了一番,皆是不解,依著主子的心性,她才不會因這樣的事情,就煩成這樣,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昭昭窩在了牆邊的軟榻上,神色慌張失措。


    “這一定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語著。


    “一定不是。”


    “怎麽可能呢?”


    她從來沒有一刻鍾,像是現在這般驚恐不安著。


    打在玉蘭宮時起,昭昭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辦法接受來自內心深處的答案。


    她艱難的將那話給念叨了一回,“我喜歡顧淮?”


    這怎麽可能呢?


    明明她都已經說服了自己。


    為何腦子裏最後浮現的答案,竟然是如此。


    就在她從玉蘭宮倉皇逃出的時候,就在她知曉隔著一道門簾外,站著的是顧淮的時候。


    腦海就像忽然不受控一般,瘋狂叫囂著,就好像是被壓製已久,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要宣泄一番。


    “你喜歡他。”


    “就算他不是你要找的人,可你也喜歡他。”


    “承認吧,你早就喜歡的是他了。”


    第51章 你知道多少呢   十七的月亮,依舊像是個……


    十七的月亮, 依舊像是個大玉盤一樣,高懸於夜空之中。


    昭陽郡主府燈火通明,子桑采憂心不已, 又叩了房門:“主子,你餓不餓,廚房溫著你最喜歡吃的八寶鴨呢?”主子將自個兒關了一整日,若是像上回那般暈過去了怎麽辦?


    書房內傳出昭昭的回答:“我不餓。”聲音還算是正常。


    子桑采鬆了一口氣, 郡主這聲音聽上去中氣十足,還好沒事。


    她在房門前站著,沒過片刻, 便見她兄長走來,皺眉低聲問道:“主子還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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