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手中握著的棋子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他的體溫。


    過了片刻,他將那棋子扔進了棋盒,玉石相擊,落得一聲輕響。


    *


    青眉輕手輕腳進了書房,回著話,“郡主,先前王婆子已經被送回了家,按照您的吩咐,將賞給王家的布料和糕點,擺在了院子裏,街坊鄰居都知道您給了王家賞賜。”


    “果然不出您所料,王婆子的病愈發重了,今日她家來人,說王婆子這病一時是好不了了,恐是不能回府當差了。”


    青眉覺著無奈,當初太後娘娘讓內廷挑的入郡主府伺候的這一批人,簡直可以稱得上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昭昭放下筆,她剛寫完了一副大字,隻是今日心浮氣躁,這幅字寫的實在不像話。


    她將紙團成了團,扔進了紙簍裏,方道:“其他人呢?”


    王婆子背後主子到底是誰,昭昭不在乎。反正如今,王婆子想要傳出府去的消息,背後之人已經選擇不信了。


    青眉便道:“許是因王婆子一事,這幾日不少人按捺不住,總是尋借口,遞條子出府。”


    “郡主,看來不多時,就會有人按捺不住動手了。”


    青眉匯報完,見昭昭時不時的揉著額頭,便問,“郡主,您不舒服嗎?”


    昭昭笑了笑,見上好的一張洛陽宣紙被她寫毀了,難免有些可惜,幹脆擱筆不再禍害紙。


    “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昨夜不曾睡好,有些頭疼罷了。”


    青眉關切道:“可要遞牌子請太醫來瞧瞧?”


    昭昭擺了擺手,“不用了,沒什麽大礙,多休息兩日就好了。”


    她睡不好的原因,向來也隻有一個。


    而若是讓大夫來診病就能痊愈的話,她也不會一‘病’就許多年。


    高義公主時常無奈,說她是因為這世上所有想要的一切,都已經擁有,所以才會被一場夢給困住,讓那場夢成了她的心結,蠱惑了她的理智,終究會成為心病。


    這回來長安前,高義公主也是抱著自個兒女兒能夠解開心結,方才舍得讓昭昭前來。


    青眉見她說沒事,也隻好應了聲是,府中還有不少雜事,她便告了退離去。


    昭昭歎了口氣,拾起那方被她放在暖炕上,折疊整齊的淡粉色絲帕,看著它發起了呆。


    這方絲帕還是燈會那日,嶽長翎送給她遮麵所用。


    對方好像已經開始有些喜歡她。


    如今看來,一切都可以順著她期待的方向發展。


    隻是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那夢有多讓她傷心,她如今就應該有多歡喜才對。


    冬日的天色暗的極快,昭昭待在書房裏,忽然聽見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子桑采跑了進來,“主子,快出來看,西角院裏頭掉了個人進來。”


    昭昭睜開雙眼,眼中迷茫之色淡去,“怎麽回事?”她隨手將絲帕擱在了小幾上,壓下了心中那些紛亂難解的情愫。


    子桑采忙道:“婢子剛剛去庫房取咱們明日入宮要帶的東西,剛路過西角院,就聽見裏頭傳出來一陣悶響。”


    西角院平日裏隻是擺放府中多餘的桌凳,平日裏也無人進去。所以傳來一聲響,子桑采就忍不住推開門去瞧,一看,院牆角的雪堆裏多了個暈過去的黑衣人。顯然她聽見的那聲悶響,就是這黑衣人,摔進雪堆裏發出來的。親衛也很快就趕來,將黑衣人捉住,如今就關在西角院裏。


    昭昭去到西角院,那裏已經被隨她從阿羅來的親衛團團圍住,還有不少奴仆在院門前探頭朝裏看。


    見著她來,眾人趕忙請安。


    昭昭也懶得將人群驅散。


    她徑直走進院中,就看見那黑衣人已經醒過來,被捆了手腳,堵了嘴,正神色茫然看著周圍,顯然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突然被抓住。


    賀嵐走到她身旁,用涼州話說道:“主子,此人隻有後頸上有被刀背敲擊之傷,他應該是被人敲暈後,又被扔進這院子裏的。”


    昭昭一愣,“不是你們抓到的?”


    賀嵐露出了些許慚愧神色,“不是,我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有人追上此人。屬下無能,隻看見那人的背影,追上去時,他已經消失不見。”


    郡主府上的巡邏輪值前日才剛換過一回,空出了巡視的死角之處。


    這是昭昭故意為之,不想還真就抓到了一尾魚來。


    賀嵐發現了黑衣人動靜,隻是耐著性子,想要再等等動手,沒有想到還會有人比他們更快一步,將人給打暈,扔進了西角院裏。


    昭昭在院子裏走了一圈,仔細看著院牆上的痕跡,今日到處都麵上了雪,隻有黑衣人掉下來的地方,痕跡繚亂。


    賀嵐舉了火把過來,猶豫道:“主子,那人的足跡,最後是落在隔壁院外。”


    隔壁是顧家別院,住著顧家世子。


    “屬下已經將足跡給抹去,沒被別人發現。”


    “可要讓人去隔壁查查,到底那人隻是從顧家逃走,還是顧世子讓人動的手。”


    兩句話皆有懷疑顧家有不軌之意。


    昭昭愣神了一瞬,擺了擺手道:“此事不急,晚些再說,暫且瞞下。”


    賀嵐又問,“主子,那此人如何處置?”


    將這黑衣人綁來後,還未曾審問過。


    昭昭隻盯著院牆上的痕跡,頭也沒回,吩咐下去,“府中進了賊,自然是要交由官府處置。”


    賀嵐又要走,昭昭又喊住了他。


    “等等,賀嵐,你直接去北鎮撫司,就說我擔心此人可能同並州刺史貪墨案有些關係,請北鎮撫司派人來好好查查。”


    院外奴仆原是交頭接耳說著什麽,聽見北鎮撫司四個字,皆緘默不語了。


    “是。“賀嵐領命,速往北鎮撫司去了。


    黑衣人被扔進了房中嚴守。


    昭昭站在院子裏,她背對著眾人,原是氣定神閑的她,微微皺了眉頭,露出了糾結之色。


    事情都朝著她所布置的進行著。


    可顧淮這一插手,她豈非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打更人梆子敲了第三下,西角院中依舊燈火通明,昭昭坐在椅子上拿著那瓶迷香看了半晌,方看向那黑衣人。


    一旁親兵將那黑衣人口中塞的粗布取下,又怕他咬舌自盡,便將他下巴卸了。


    黑衣人被卸了下巴,說話含糊不清。殪崋


    隻聽見他斷斷續續說著:“我死也不會說,你直接殺了我就是。”


    昭昭不免覺著好笑,走到黑衣人跟前,用著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飄飄道:“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誰的人,又怎麽會在乎你的死活呢?”


    她說完這話,便又不作聲的坐了回去。


    黑衣人驚恐遲疑的看著她,像是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


    外頭傳來腳步聲,青眉也匆忙進屋傳話,“郡主,嶽大人來了。”


    昭昭彎了彎嘴角,點頭道:“知道了。”


    嶽長翎帶人走了進來,他是從北鎮撫司趕來,還穿著那套紅黑交錯的收腰綁袖官袍,腰間懸掛著那把黑漆腰刀,冷峻的一張臉似裹著冰霜,渾身上下都透著詔獄的血腥氣,屋中人不自覺地想要回避。


    他的目光落在昭昭身上時,方緩和了一分。


    嶽長翎先是行了一禮,“臣嶽長翎,見過郡主。”


    昭昭微微頷首,“嶽大人,想必賀嵐已經告訴你前因後果。”


    “是。”嶽長翎道,“臣已經安排人手守在郡主府外,此事便交由北鎮撫司來處理。”


    “辛苦嶽大人了。”


    北鎮撫司緹騎在府中進行搜查,昭昭同嶽長翎站在廊下,看著他們舉著火把的忙碌身影,北鎮撫司的緹騎,自是審訊搜查的好手,搜查中竟抓到了幾個不安分的想要從角門偷摸出府之人,一並同那黑衣人綁了,看押起來。


    有外賊潛入郡主府,又有內賊想要往外傳遞消息。怎麽看,郡主府都是個不安全的地方。


    嶽長翎猶豫了片刻,斟酌了一番用詞方道:“郡主府既不安全,郡主不妨請奏太後,搬回宮中暫住。”宮中無論如何,都比郡主府安全。


    昭昭偏過頭看向他,他眼中的關切並不作偽,讓她覺著心裏一暖。


    隻是她搖了搖頭,笑道:“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舅父的恩準,從宮裏搬出來住,又怎麽能搬回去呢?”


    說完這話,她心中隱隱有些期待,嶽千翎會如何回答她。


    嶽千翎低頭看著她,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


    片刻後,他方道:“這些日子,臣會派人保護郡主的安危。”


    “夜深了,郡主不妨先回去休息。”


    “剩下的事情,臣會處理。”


    昭昭彎了彎眉眼,留下人手協助嶽千翎,方帶著子桑采離開西角院,回了主院。


    子桑采替她解著發辮,說道:“主子,看來嶽大人對您還真的上了心,剛剛賀嵐同婢子說了,他一去北鎮撫司報案,北鎮撫司就準備派兩名百戶帶人前來,是嶽大人主動說他來處理,聽說嶽大人忙宋懷一案,已經兩夜不曾合眼。”


    昭昭抿了抿唇,“好像是這麽回事。”


    子桑采又道:“主子,嶽大人肯定就是你要找的那個夢中人了。”


    這回,昭昭沒回答她。


    第19章 清茗草舍   替我給顧世子傳個口信……


    昭昭到了長壽宮,太後問她,“昨夜你府中進了賊?”


    昭昭笑道:“是有這麽一回事,賊人已經抓住,北鎮撫司已經接手此事,還請外祖母放心。”她說這話時,話中滿是不在意。


    太後或多或少已經開始了解這外孫女的性子,如今見昭昭像是個沒事兒人一般,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犯嘀咕,這孩子到底是怎麽長成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隻是見她有主意,太後便歇了要派人前去郡主府料理府中事宜的心思。


    太後擺了擺手,“罷了,你既有主意,哀家就不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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