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李捕頭抬愛了,可我真的沒有這個心思。”段雲笙靦然笑了一下,語氣卻很堅決。


    “哎……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秋大娘歎氣,“可你說家裏總得有個男人吧,不然以後小念長大了嫁出去要是被欺負了,都沒個給她做主的人。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孩子想……”


    “汪!”一聲狗叫打斷了二人的說話。


    段雲笙抬眼見家中的狗不知何時進了來,正齜牙咧嘴地盯著秋大娘,直把秋大娘嚇得平白打了個寒顫。


    “小鳴,乖,去廚房待著,秋大娘拿了肉來,晚上給你做肉吃。”段雲笙柔柔和和地擺擺手,大黃狗立刻嗚了一聲轉頭出去,而它身邊的狸花貓則翹著尾巴頗為得意地從它麵前走到段雲笙的腳邊蹭了蹭,然後喵的一聲跳上她的膝蓋,盤身睡了起了。


    “你家這貓狗倒是有趣,懂人話似的。”秋大娘尷尬地笑笑,想起前幾次來每次勸段雲笙考慮將來的事,這對貓狗就會出來搗亂。


    “都是小念撿回來的,不過確實挺聽話的,就是偶爾會皮一下,大娘別見怪。”


    “不會,我這麽大個人還能和這些畜生……計較……”段雲笙膝蓋上的狸貓突然睜開了眼看了她一眼,秋大娘立刻打了個哆嗦。


    “嗬嗬。”秋大娘幹笑兩聲,起身道,“那你再考慮考慮,我先走了。”


    “不再做會兒嗎?”段雲笙也跟著起身。


    秋大娘看了看屋裏的貓,又看看屋外站在廚房門口盯著她的狗,搖搖白胖的腦袋:“不了不了。”


    心中暗叫,這真是邪了門兒了,這一貓一狗看著也沒什麽特別的,剛才怎麽就平白打了兩個寒顫呢?


    段雲笙見狀忙進廚房拿了一個紙包,將秋大娘送到院子門口,塞給秋大娘道:“那大娘拿著這個,您前陣子不是說我家的菜幹和蓮子糕的味道好嗎。這些天我又做了一些,你拿回去嚐嚐。”


    一聽有好吃的,秋大娘立刻就笑得合不攏嘴:“那我就不客氣啦,哎呀,你這雙手啊,真巧,人也長得標致。說句心裏話,這十鄉八裏的,也沒幾個姑娘及得上你。就是命不好,早早守了寡……哎,不說了,我走了,外頭熱,你快進去吧。”


    段雲笙回了屋,看了看在她跟前賣乖的貓和狗,笑著歎了口氣道:“你們啊。”便起身進屋去看醫書了。


    到了傍晚,女兒殷念回來,段雲笙已經做好了飯菜,讓女兒放下了東西,就叫她先去洗手。


    殷念進廚房舀水,那一貓一狗便跟著進了廚房。


    “小念,今天那個秋大娘又來找你娘了,還想之前來看刀傷的那個姓李的小子介紹給你娘!”狗子用傳聲術和殷念告狀道。


    殷念聞言,看了看院中水井旁的桃樹,沒說什麽,就跑進去正屋吃飯了。


    “阿娘。”殷念吃了一口飯,忽然問道,“我爹爹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啊?阿娘你當初為什麽會嫁給他?”


    “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段雲笙給她夾了一塊肉。


    “因為秋大娘總是來勸阿娘再嫁一個,可阿娘總是不同意,但這些年來也沒聽阿娘說起過爹爹,所以有些好奇。”殷念笑著吐了吐小舌頭。


    段雲笙笑著想了想,轉身進屋去拿了一把綢麵的雙麵團扇出來:“喏,這就是你爹給我的定情信物。”


    殷念用小手拿起來看了看,看著上麵的一月一蓮,想起她那日遠遠地看過一眼的那個與自己阿娘同遊楊城的佛子,覺得確實很像他們。


    “其實我也不大記得清你爹的樣子了,阿娘不是早年生了場病嘛?很多事都記不清了。”段雲笙道。


    說起這件事,殷念就有些心虛。當年阿娘同意了她和阿爹的提議,用幻夢之法封印了過往的記憶開始新生,卻不想待她阿娘醒後,竟記得自己嫁過人還有孩子,把化為凡人模樣暫時照顧她的浮夢嚇了一跳,趕緊去找殷念商量此事。


    不過殷念倒不緊張,幻夢之法本就不會完全抹去一個人的記憶,而是會保留其記憶中最深刻最快樂的少許回憶,在此基礎上幻化出一個虛假的過往。


    所以在大概了解情況之後,殷念就變成一個小屁孩兒,來到了她的身邊。不過幻夢之法造出來的畢竟不是真實的記憶,總是會有模糊不合理的地方。


    比方說因為她阿娘早已失去了全部的親人,所以她阿娘就怎麽都想不起自己父母的樣子,故而殷念和浮夢便隻能告訴她是因為生病所以忘了很多事。


    這些年來,殷念隻知道在她阿娘的記憶中,她阿娘是個喪夫的寡婦,但卻從未提過對方是誰,雖然她心中也有猜測,這段記憶應該是和與她有真正血緣關係的佛子有關。


    “阿娘記得……”段雲笙想了一下,笑道,“我和你爹,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個廟裏。對,說起來你有可能不信,你爹他是個和尚,而且……”


    段雲笙拍了一下額頭輕輕嘶了一聲:“而且還不是人。”


    “啊?”殷念撓了撓小小的腦袋,不明白她阿娘的腦海中究竟是把那段真實存在過的記憶幻成什麽樣子了。


    段雲笙見他疑惑,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拿起團扇為她驅趕走身邊的小飛蟲:“後來,嗯……應該是你爹他對我一見鍾情,我病了,他便來府上為我治病。他還偷偷帶我去山頂看星星,他給我買過糖葫蘆,還悄悄地跑出去為我買了這把扇子,好像還送過我一盆很奇怪的花,不過我想不起來那是什麽花了,就記得好像一盆美到可以叫人落淚的花。後來我為了他違抗父母之命,他……”


    段雲笙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哪兒有些不對。


    可殷念聽著卻有些明白過來了,轉頭看了一眼院中安安靜靜的桃樹。鳴焱叔叔曾給她看過她阿娘年輕時的記憶,她也聽阿元姐姐說過她阿娘與佛子之間的事。


    原來阿娘她不止記得佛子,也記得和她阿爹的過往。


    “再後來麽……我忘了是因為什麽事情,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但很快我們就重逢了。我們去了江南,你爹說要為我還俗,我們便在在姻緣石前拜天地成了婚。隻可惜,你爹他為了救我……”段雲笙歎了口氣,“雖然我有些記不太清楚了,可你爹真的是這世上最好的人,若是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我。”


    “……”殷念沉默了一會兒,才看著段雲笙點了點小腦袋道。“嗯,念兒知道了。”這樣也好,至少阿娘記住的都是那些讓她快樂的事情。


    “對了,今天在學堂還好嗎?夫子都教了些什麽?”段雲笙問道。


    “很好啊,夫子教的,我聽一遍就能背了。而且學堂裏沒一個人打得過我,現在我就是他們的老大。”殷念抬頭看著段雲笙,眼睛亮晶晶的,“阿娘,我厲害吧。”


    “真厲害。但是你要記住,不可以欺負同學,更不可以忤逆師長。哪怕你學的比旁人好些,也不可以自滿自傲,要尊重身邊的人。好嗎?”


    “嗯,我記住了,阿娘。”


    ……


    晚飯後段雲笙獨自在房中看著手中的團扇發了許久的呆,實在串不起來腦海中的記憶,便放下團扇翻了幾頁醫術,睡下了。


    殷念見她睡了,在她的房中布了隔音的結界,出來站在桃花樹下,對樹說道:“阿爹,你聽到阿娘說的了嗎?她還記得你們之間的事呢。”


    那桃樹慢慢化為一個人形,殷九玄答應過段雲笙不能在打擾她的生活,卻又不放心她,於是就化為了這顆桃樹,悄悄地陪著她。他隔著窗屜望了屋中的人一眼,點了點頭。


    “記得那點事有什麽了不起?”這時一旁的狗一邊口吐人言一邊化為一個長著一頭囂張紅發的青年,“要不是他這老妖怪,雲笙會變成這樣?”


    “閉嘴!”殷九玄低聲嗬斥,一股迫人的威壓立刻壓在了鳴焱的身上。


    鳴焱看了一眼一旁盤著身子看熱鬧的狸貓道:“晁奇,你就不想說兩句?”


    “有什麽好說的,都是要跟我爭寵的,沒一個好東西。”晁奇懶洋洋地說道。


    “倉仆,你看他們都欺負我。”


    鳴焱喊了一聲,屋內正堂上掛著的那柄劍便立刻化出了一個灰衣男子走了出來,看了幾人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你們安靜一些,吵到了鄰居,萬一讓鄰居以為這裏鬧妖怪,會給主人惹來麻煩的!”


    “無聊。”晁奇看了幾人一眼,起身伸著爪子撅著屁股鬆泛了一下身子,就跳上窗台進屋跳到段雲笙的床上,盤在她的手邊睡了。


    段雲笙迷迷糊糊地感到手邊有毛團,下意識地就擼了一把,又接著睡了。


    簡直把鳴焱看得酸得不行。


    “早知如此,我也變成貓了。”鳴焱想起之前他也想跳上床睡,卻被段雲笙一腳踢了下來的事,就更是忿忿不平。


    ……


    三十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這些年段雲笙一直過得很開心,在殷念“十八歲”的時候,麒麟族的少主化為富家公子,與殷念在凡間成了親。


    到了彌留之際,所有的記憶再次醒來,她看著圍繞在身邊的一張張熟悉的麵孔,輕輕笑了一下:“謝謝你們,陪著我過完了這一世,這一生我真的很快樂。”


    “說什麽呢?”鳴焱偏過頭吸了吸鼻子。


    段雲笙躺在床上看著他,虛弱地笑道:“鳴焱,再見到你真好啊。”


    “那你別死了好嗎?”鳴焱往前一步,蹲身跪在她的床邊看著她,“我舍不得你,我們都舍不得你。你若是死了,以後我們該去哪兒找你啊?”


    聽到鳴焱的話,在場的人眼眶都紅了。


    這不是簡單的生老病死,是灰飛煙滅,即便他們想再尋著她的來世,偷偷地看上一眼也再不能的絕別。


    段雲笙眼中含淚張了張口,最後卻隻能對他輕輕搖頭。死劫已定,再做掙紮也是徒勞。


    鳴焱見狀再也無法忍耐,跳起身指著一直守在她床頭的殷九玄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她怎麽會變成這樣?你既然照顧不好她,又為何還要勉強……”


    罵著罵著,鳴焱就沒了聲音,最後隻留下輕輕的抽泣聲。


    “好啦!”一旁的晁奇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就少說兩句,別再讓小雲笙為難了。”


    “小雲笙,不管你想怎麽做,我晁奇……”晁奇咽了一下喉嚨,紅著眼道,“都聽你的。”


    “謝謝你,晁奇。”段雲笙望著他輕聲說道。


    然後她又看向倉仆和殷念,囑咐道:“阿念,倉仆,以後他們就交給你們了,替我好好照顧他們。”


    “阿娘我知道了。”


    “是,主人。”


    段雲笙說完之後,又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才道:“阿念你先帶他們出去,我有話想和你阿爹單獨說。”


    “他把你害成這樣,你還和他說什麽啊?”鳴焱不滿道。


    “別鬧了,走啦。”晁奇拉著鳴焱先走了出去,但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段雲笙一眼,他知道這是最後一眼了。


    殷念帶著丈夫和倉仆出去,關上了房門。


    段雲笙看著殷九玄,輕輕笑了一下,似乎是釋然了:“謝謝你,這一生我過的很幸福。”


    可殷九玄卻依舊自責:“鳴焱說的沒錯,都是因為我,才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阿皎,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你知道的,隻要你點頭,哪怕拚了這一條命不要,我也會為你逆天續命。”


    “你答應過我的。”段雲笙笑著搖了搖頭,卻主動伸出了手,殷九玄立刻握緊了她的手。


    她看著他,張張口,似有千言,卻又仿佛什麽也說不來,他們之間的一切早已不是用一兩句話語就能說清楚了。他在她最好的年紀出現,也曾滿足過她少女時對感情的所有幻象,但他卻也曾奪走她生命中一切重要的人,將她逼上絕路,可若不是他,她也遇不到佛子,無法擁有這一世的幸福……


    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早已說不清楚。


    所以她最後隻是衝著他笑了笑,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抱著她飛出迷境後,她破涕後的那一笑。


    “九玄,我走了。”她捏緊了手中的團扇,最後對他說道。


    “阿皎!”


    撕心裂肺喊聲傳出院落,坐在院中的所有人都低下頭哭了起來。


    他們知道,這偌大的世間,將再無段雲笙此人。


    可當他們衝進房間時,卻發現段雲笙的衣冠和殷九玄都不見了。


    段雲笙是灰飛煙滅,並沒有留下遺體,殷九玄便帶著她死前所穿的衣冠和那把團扇,走遍了天南地北,看遍了她曾經一直想要看的景色,最後在墜仙崖上立了一個衣冠塚。


    無論殷念怎麽勸,他都執意一個人陪著她的衣冠塚。


    她曾因為他,度過了一萬年的孤獨歲月。而現在他也會守著她的衣冠塚,守著她的鎮妖塔,獨自度過往後數萬年的時光,直到壽元耗盡……


    “阿皎。”他靠在她的墓碑上,望著那屹立的鎮妖塔,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喚她的名字……


    (正文完)


    第46章 番外


    這幾日天界最大的事便是丹瑤神女覺醒之事, 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這位在仙史上赫赫有名的女戰神,剛覺醒就閉了關, 一閉就閉了一千多年。


    千年之後,天脊山紫氣大盛,雷鳴不止,全天界的人都以為這位女戰神修為又突破了境界。紫齊靈尊更是忙不迭向才歸位不久天帝進言, 要給這位女戰神再冊封個仙號,不料傳旨的仙官剛到天脊山腳下,便被丹瑤神女剛收的小仙童給攔了下來, 說是神女出遊去了,歸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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