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子揉著包:“沒有, 奴才說瞧她長得好看才跟著她的。”


    小棟子鄙夷:“蠢貨, 你怎麽找了這麽個爛理由, 活該人家打你,你不會說姑娘長得像我娘, 或者像我姨啥的呀。”


    小梁子:“那情形下我就隻想到了這個理由,結果她罵了一句登徒子,撿起石頭就扔, 要不是我蹲在地上抱頭裝哭,還說要叫人來把我送宮正司呢, 我想著那樣不是把陛下暴露了麽, 索性裝慫算了。”


    小棟子扶額。


    皇帝手上刻著鼻子, 道:“以後不用去了, 她的性情朕已經了解了。”


    她在生我的氣, 我卻不知怎麽哄她。


    小梁子仰天嗚呼, 哎呀我的娘, 終於解脫了!


    是日下晌,定柔又去了那個假山林,然後還沒坐熱石頭, 皇帝竟又來了。


    定柔鬱悶了,作甚跟我搶地方啊,以後歸你了,我換。


    皇帝握著拳在她眼前攤開,掌心一隻水晶猴,這次做成了佩飾的樣子,溫笑著說:“送你個小玩意兒,看看喜不喜歡?”


    博你一笑,原諒了我罷,過去的三年我加倍補償。


    紫瑛水晶雕刻出來的,其瑩如水,冰質剔透,猴兒是個笑臉,小小的嘴,露著尖尖的齒,笑的嬌憨可愛,可惜那頰邊渾然而生的靦腆,鐫不出來。


    定柔心裏有些喜歡,但還是推脫了:“我總收你禮物幹甚,前頭的當個玩意,這個貴重了,我不能要。”


    皇帝強要給她,抓住了腕,猛然覺得肌膚膩滑,不盈一握,手感頗好,定柔急急甩開,大走兩步避開,生氣了:“你幹嘛啊?有這麽強迫人的嗎?”


    皇帝生平第一次對母親以外的女人妥協,訕訕道:“我想讓你打個絡子,掛在腰間,你不喜歡,就算了。”


    定柔頭快大了,誰把猴掛在身上的,沒好氣地:“我又不屬猴。”


    皇帝眼睛眨也不眨望著她,道:“我知道,你屬兔,庚寅水兔,那我回去給你雕個兔子來。”


    定柔忙擺手:“我不愛掛累贅的東西!”


    皇帝看到她腕上有隻和闐紅玉的鐲子,知道她在說謊,“那你為何戴著這個,太俗了,你怎麽戴這麽沒有靈氣的東西。”


    定柔把鐲子往衣袖裏塞了塞,想起昭明哥哥,臉頰頓時發熱,爭辯道:“我俗是我的事情,與你何幹?你看不慣,你別看。”說著收拾起針線筐子,對他福了一福,走了出來,七繞八轉,看到有座山石長著一個天然的窟窿洞,彎身鑽了過去,裏頭是個狹小的地方,石壁上長著鈴蘭花,還不錯,就這了,一回頭,嚇了一跳!


    他他他......怎麽跟來的?


    他從袖袋拿出黃綢帕子,坐下:“我一直跟著你啊,鑽洞進來的,還卡了我一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假山還有洞。”


    這兒很好。


    咱們不如就在這兒......


    定柔氣的不輕,端著針線筐子往外走,哧溜就鑽了出來。


    回到原來那個地方,埋頭繡一絹美人問花,太後宮裏的錦葉姑姑要的紈扇,那家夥好半天才跟上來,想來被洞卡了半天,定柔忽然有些想笑。


    皇上是不是今早起來洗臉,水進了腦子了?


    皇帝見她眉目微有笑意,心中一喜,拍拍衣袍,“促狹的小東西,害的我被卡在那兒,也不來救我。”


    定柔端詳著他那寬廣的腰身,想象著那畫麵,“噗嗤”笑了起來,笑的流出一點淚。


    皇帝靜靜望著俏美的人兒,唇角獨一無二的靦腆,眸光如珠輝熠熠流彩。


    她笑了,是不是表示原諒他了?


    定柔繼續埋頭繡薔薇花,皇帝鋪了帕子坐下來,將水晶猴地給她,“當個玩意兒把玩著罷,改日給你個驚喜。”


    定柔接過來,指尖相撞,皇帝心頭快了兩拍。“我給打個絡子,你回去戴著吧。”


    皇帝道:“我隻能私下戴著,不然會被人笑。”


    定柔反問:“你怕人笑,我就不怕啊,你這人好不仗義。”


    皇帝肘支在膝蓋上,握拳抵著下巴,耐心道:“你隻是個小女子,沒有人要威懾,我不行,我得讓他們都怕我,才有威信。”


    定柔想起在淮南初見他時,坐在合歡樹下,身肩如格尺一般,端方矩正,無意識地跟他聊了起來:“所以你時時刻刻都要儀冠堂堂,不苟言笑。”


    他點一下頭。


    “不累嗎?”


    “從小習慣了,不覺得累。”


    定柔第一次明白,連這堂堂的九五之尊,也有不逞之處,不能隨性所欲。


    她摸著那水晶猴,仔細摩挲每一道雕刻的紋理,愈發覺得精致,生出些愛不釋手的意思。“你說這東西是你親手刻的?你還有這手藝?”


    他想上前握住她的手,攬抱著她,講小時候和霓凰殿的老監偷學雕琢的事,這念頭如此強烈,但想到她剛建立起來的好感,還是不要躍進了,欲速則不達,來日方長,不能讓她覺得是個輕浮的男人。


    “我那裏還有很多雕作的東西,改日帶你看看,若有喜歡的,盡管拿去。”


    定柔將猴兒放進針線筐子,拿起針線,出於客氣地說了句:“謝了。”


    皇帝瞧了一眼,今天她沒帶來那隻香包。


    坐了一會兒,定柔想起一件事:“對了,你這園子裏分散著很多果樹,果子熟了也不摘,也不許人摘,都爛在樹上了,那天我走到一棵櫻桃樹下,落了好多,還挺甜的,竟被內監嗬斥了一頓,還拿廷杖嚇唬我,說什麽爛了也是禦果,凡人吃不得,這是為何啊?”


    他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我定的,那些都是種來賞花的,至於果子,還真沒在意過。”


    “你們都不愛吃櫻桃嗎?”


    “不是啊,有泰州和皖西禦貢的,所以沒人吃園子裏的吧。”


    定柔說:“你們這些人真奇怪,自家園子明明長著,還要人家給上貢,費馬費人力,簡直.......”後麵的話是,吃飽了撐的吧,她沒說出來。


    皇帝猜出了後邊的話,心想,還是那個牙尖齒利的小丫頭,你在太妃那兒怎麽混得,還混得挺好,是個奇跡。


    她說的不無道理。


    “你若想要,便摘了去吧,我讓人給你掩護。”


    定柔心頭一樂:“真的麽?”


    後園,一樹瓔珠渾圓玲瓏,紅紅小果熟的透了,洇出黑珍珠般的光澤,誘人的果香,累累壓彎了枝椏,皇帝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家還有這麽好的果樹。


    皇帝望了望樹頭,比那棵石榴樹高了許多,便吩咐小柱子去取竹梯。


    定柔挽起了衣袖,係住裙擺:“這麽點子樹還要什麽梯、子啊。”說完,活動了活動手腳,攀抱住樹頸,雙腿夾著,摩擦著樹皮,極流利熟練地就逆滑上去了,到了樹頭,跳兔般地,一躍往上,坐在一枝不太粗壯的枝子上頭,顫巍巍地動。


    皇帝呆了一般站在樹下,目瞪舌結。


    兔子上樹?


    然後她便解開裙擺,摘了滿滿一兜,小柱子取了撓鉤和幾個竹籃來,隔空勾下一枝,皇帝挽起袖管,小柱子驚了一下,陛下,您這是......


    皇帝沒理他,摘了放到籃子裏。


    不一會兒,六個籃子盛的尖尖的,樹上隻剩了綠沉沉的葉子,定柔攀著樹,刺溜一聲滑了下來,皇帝看了看她的衣裙,果然有磨損了口子的。


    她有一雙巧手,回去還不知生出個什麽花樣,或紉或繡,猛想起了淮南被玫瑰花刺掛破的粉萏繡蝶裙。


    下了樹,捏起籃子裏的一粒大的,放進嘴裏,太甜了!問皇帝要不要,那廂直搖頭:“沒洗過,上麵有灰塵,髒的。”


    定柔心說,這人真是個矯情的,一個大男人,幹什麽斤斤計較那些小節!


    仰頷瞄了瞄樹上,有殷紅的小點藏在葉子後。“落了。”


    舉起鉤幹,夠不到,跳起來,還是夠不到。


    皇帝站在身後,隻有兩步,觸手可及的距離,望著那婹嫋纖巧的腰身,雪蔥白玉的小手握著木柄,少女的體香透著衣衫,縈縈入嗅,乍似梅蕊,又不似,好像是一種果子花的香味.......心潮澎湃起來,那天披風上的,也是她。


    忍不住,上去一手環在腰身,一手覆住小手。


    定柔猛駭了一大跳,大步閃了出來,轉而瞪著那人:“你......你幹嘛啊?”


    皇帝在回味著那手感,隻是手背,竟那麽軟容容,膩玉一般,我錯過了多少啊。


    “我來幫你。”


    定柔皺著眉,表情臭臭的。


    你是故意的?還是戲弄人啊?太過分了!


    你不會想再把我弄回韶華館吧?徐昭容懷孕了,司徒和薄畫黛你也膩了,便來打我的主意?


    以後我要有多遠避多遠!


    果子有些沒心情要了,但想到自己親手摘的,不要也無人要,肯定會被丟在這裏爛掉,不如帶回去給姐妹們分了。


    找了個布袋子,紛紛倒進去,裝了滿滿一兜,皇帝忙說:“你都拿走啊,我還摘了很多呢。”


    定柔氣呼呼道:“哪些是你摘得啊?”


    “都被你弄渾了。”


    定柔耐著性子從布袋子裏抓出一大把:“張開手。”


    皇帝捧開手掌,定柔連抓了三把才放滿了,問他:“這些夠不夠?”


    皇帝點了點頭。


    定柔扛起布袋子,轉頭走了。


    望著她的背影,小身軀扛著袋子,笑對小柱子說:“告訴下頭的人,若有問起,便說是母後允準的,賞賜太妃宮女的。”


    “奴才醒的。”


    現在這時候,不能被人注意到她。


    捏了一粒果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舌尖鮮甜甘涼,怎麽都給她拿走了!


    忽然覺得這個下晌,從未有過的輕鬆。


    太後的寢宮,鬆鶴清越。


    林國公夫人身後引著一位美貌女子,含著恭順的笑意,梳著朝雲髻,嫻靜如嬌花照水,眉如遠山含翠,眉心一粒朱砂小痣,眼瞳幽深若黑曜珠,一襲妃色提花蘇羅水仙衫裙,挽著雲霧綃披帛,儀態端莊,妍姿嬌豔。


    林國公夫人甘氏介紹說:“這是靖國公慕容家的九姑娘,妾身去了慕容府幾次,看這孩子甚是得體,故而喜愛的緊,特來引薦給太後。”


    太後坐在座榻上招招手,女子蓮步婷婷走過去,跪在矮踏下,柔緩的聲音:“臣女慕容姝,恭請太後萬福金安,長樂未央,壽享期頤。”


    太後不禁笑了:“好個嘴甜的孩子。”


    握手瞧了瞧肉皮兒,又讚:“果然天下的美人都長到慕容府去了。”林國公夫人忙不迭道:“妾身觀來觀去。怎麽看都是個宜男之相呢,這孩子初到京生了場大病,被禦史彭家退了婚,現今痊愈,卻是耽擱了,不若請太後垂憐,找個憐香惜玉的貴人,圓滿了她吧。”


    這意思已不言而喻,太後心頭閃過不悅,慕容槐,到底是不死心的。


    她即願意來住冷宮,便來吧。


    前頭送進來那個剛打了臉,這個得揉一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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