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眼珠子微轉,落到好整以暇的範增身上。 範老頭兒好 端端地在邊上坐著,怎不問範老頭兒去? 被幾雙眼殷切盯著,饒是他自詡臉皮厚得很,也覺渾身不自在。 打心底 地開始後悔,方才怎因看那憨子好似又要被那常山王占去便宜、就多那麽幾句嘴了。 橫豎是那憨子自己呆傻,才叫人 做部下使喚奔走,又幹他屁事! 不過…… 呂布轉念一想,又覺不對。 那張耳乃是那劉耗子的狐朋狗友,私底 下怕是早已沆瀣一氣。 若叫這憨子今日吃了虧,豈不是他日就叫那劉耗子得了便宜? 那可不成! 呂布眸 光一凜,翹起一腿,開始苦思冥想。 既項羽這小子敢問,他哪有不敢答的道理? 總歸還有個範增在邊上盯著,哪 怕不慎出了餿主意,也總能掰扯回來。 而在眾將眼中,便是被項王率先問策的呂將軍一臉高深莫測地思忖許久,方抬 起頭來,成竹在胸地答道:“依臣下之見,那張耳廢庸無能,守不得王城,護不得王濱,安不得百姓,不敵區區陳餘,顯 是不配居那常山王位。既他不向昔日舊臣申陽求援,卻請大王發兵,怕是有著自知之明,欲將王位讓於似大王這般蓋世英 雄罷!他若肯立下讓位之約,叫使者送來,這兵倒也不是發不得。” 一通替張耳拐彎抹角上眼藥的話扯下來,直聽得 豎起耳朵的鍾離與龍且瞪大眼睛。 心道這廝臉皮瞧著白皙,竟心黑得很,竟將張耳意圖歪曲至此。 項羽目光深 沉,若有所思。 範增則是怔楞過後,眼前倏然一亮。 奉先所言,乍聽之下為一通再荒唐不過的胡扯。 可 順著那脈絡仔細想來,卻是全然可為的大膽謀略! 常山王張耳與陳餘雖曾為摯交,然因巨鹿一役互生猜忌,以至於陳 餘棄印而去,流落一方。 後因陳餘憑書勸降章邯,自認功不下張耳,卻僅得封一邑侯,極為不甘。 方對張耳生恨 ,寧肯向齊地借兵,也要發兵攻打,成了如今這不死不休的局麵。 既已是無可化解的死仇,張耳一旦兵敗,落入陳餘 手中,自是必死無疑。 即便僥幸逃脫,眼看還未坐熱的封地落入仇家之手,張耳必也滿懷怨恨,絕不肯叫陳餘如意。 既如此,為何不可似奉先所言那般,令張耳自遜才弱,不堪為王,退居臣位,以此換取楚軍出動? 不然單是 替張耳驅走陳餘,替其安定過圖,不過是徒費了楚人精力,而看不見一絲好處。 思及此處,範增心緒也隨著激烈振動 起來。 難得大王已然想通,不再拘泥於守衛楚國一國霸業,而有意仿那前秦,逐步一統天下……麵對這送上門來的大 好時機,豈能就此放過! 眾人不語,唯有範增目光雪亮,心中通透。 想清楚脈絡關竅後,他不禁將目光投至三言 兩語即撥雲見月,令那險些錯失的良機豁現的呂布身上。 果真為世之奇士。 項羽渙散的神光忽聚,炯炯投向 始終一言不發的範增,客氣問道:“亞父認為如何?” 就在呂布那滿不在乎的注視中,須發雪白的範增竟緩緩地點頭 ,沉聲道:“奉先所言,確實在理,依臣之見,此計確實可行!” 呂布:“……” 項羽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經 他方才一番仔細思慮,也不覺有不妥之處。現見連慣來足智多謀的亞父都這般認可,他自是更無疑慮。 而事態如此進 展,實在是徹底出乎了鍾離與龍且的意料。 他們一臉似見了鬼的震驚表情,紛紛麵向方才還不怎覺得、此刻卻無不 透著神機妙算、睿智深謀的呂布,心中凜然。 虧他們剛剛聽著,還覺荒謬得很,難忍發笑。 又哪裏想到,那竟是 連好奇計的亞父,都為之高看的高深計策! 殊不知呂布神情冷漠,看似肅穆,實已神思恍惚。 他木然地看了眼口 若懸河,正仔細謀劃的範增。 又木然地看了眼一臉嚴肅,正聽其謀劃的項羽。 他娘的,連這也敢采用? 究竟 是這範老頭瘋了,還是這呆王瘋了? 呂布喃喃自問。 總歸不是他瘋了。 竟技窮得連他隨口一扯也要采用 ,呂布隻覺脊背發麻,難得地感到幾分發自內心的恐懼。 這楚營…… 怕是,真的,難好了。 呂布虎眸中流露 出一絲絕望,空前想念起便宜老哥韓信來。 比此時的呂布更為絕望的,自是苦苦支撐多時,卻未等來期望中的楚國援 軍,隻在數日後,等來使者戰戰兢兢奉上的一份霸王手詔的張耳。 得知項藉之所以按兵不動,竟是為此時坐地起價, 行這趁火打劫的卑鄙行徑,張耳便沒忍住,氣急敗壞地將那厚顏無恥的手詔一摔,怒吼道:“項藉匹夫,竟是起的這等心 思!” 早知這項藉意欲侵吞趙地,他豈會苦等至今,由其貪婪索取?早尋舊臣申陽求援了! 然而他到底是錯估項 藉野心,延誤了求援的時機。 且不說申陽還記幾分舊情,願撥多少兵馬,又能否敵過陳餘……單是其封地遠在河南, 都在洛陽,就注定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張耳麵色陰晴變化,一時間竟不知究竟是與他反目成仇的陳餘可恨,還是乘人 之危的項藉可惡了。 他若拒了項藉,舍下一切,僅帶千餘親兵出逃,定也能搶出一條生路。 但如此一來,他被逼 得落魄出走,隻能投奔昔日舊部,不僅一無所有,顏麵也是盡失。 而留下的這王位也好,封地也罷,皆都歸了仇家陳 餘。 他如今深恨陳餘,豈願見其春風得意? 而他若應了項藉之要…… 張耳掙紮良久,終是一咬牙,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