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疑又如何?” “我不隻是我,但我也仍是祭天登基的那個我。” “太傅既然隻能遵旨辦事,就莫要想太多 便是要多想, 也不能因此誤了正事。” 言罷,向曉久就交待了第一樁正事、也是對他來說最要緊的大事: “我於夢中得緣,也在夢中得了一個有緣人。” “我夢醒之時, 他也許我同往而來。” “但中間出了變故, 來到我身邊的隻有他的皮囊,卻沒有他的靈魂。” 說到這裏, 向曉久歎了口氣, 到底將“宮九”取了出來。 他原是極不樂意將“宮九”與人圍觀看稀奇的, 也並不認為宮九這一遭的皮囊會和“宮九”有幾分相似, 可誰知道在失散了的情況下, 宮九會不會故意易容成自己最初的模樣呢? 向曉久自己,要不是情況複雜,他都想易容成自己的模樣去浪跡天涯了! 因此,向曉久也隻得把“宮九”請出來給認認臉。 順便把仍不死心抗拒怪力亂神的諸葛太傅, 又給震了一震。 “這隻是他的皮囊, 我不確定他的靈魂離開了這具皮囊之後的暫居之所, 會不會依然是如此模樣。” “我甚至不確定他現在是男是女, 是人非人。” 向曉久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一想到還有一個非人的可能就好憂傷。 畢竟非人的選項實在太多。 動物還好一點,萬一變成植物…… 萬一宮九真的就是因為變成植物才一直沒能趕來相逢…… 向曉久想到這一點,歎了半口的氣硬生生給咽了回去,變成了“呸呸呸”! 童言無忌、大風吹去,壞事隨著壞話呸呸去。 米太監趕緊以手托帕、給向曉久承唾沫, 向曉久皺了皺眉,頭微微後仰,沒接受著過分殷勤的好意。 ……卻接過米太監遞過去的一盞茶。 諸葛太傅仿佛看著宮九那具似死而生的皮囊、看得渾然忘我, 其實卻沒漏過向曉久那邊的每一個動靜。 每一個毫不掩飾的、十足不夠(原來)皇帝陛下的動靜。 向曉久自然察覺到諸葛太傅的暗中觀察。 但他不在乎。 呸夠之後就隻管自顧自吩咐: “麻煩太傅一並幫我留意這個模樣的人。順便再傳一個消息,就是當今天子在等一個人,一個滿目山河是他、眼前人也是他的故人。” 頓了一頓,確定諸葛太傅和米太監都將話記得牢牢的之後,向曉久才疲倦地垂下眼瞼: “暫時就這樣。太傅且自去。” 諸葛太傅原還張口想要說點什麽,一時卻又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也隻得行禮退去了。 直到走出宮門的時候,老太傅依然是滿心懷疑與忐忑。 絲毫不比顧惜朝前幾天、邁入宮門的時候好多少。 可歎的是,再如何的懷疑與忐忑,這位老太傅仍然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希望。 亦極類似顧惜朝當日,那種深陷泥潭,卻仍不屈掙紮、難抑希望。 可見原來的那個趙佶, 那個初登基時候勵精圖治不過三兩年、就徹底放飛享樂的皇帝, 究竟給了這個老太傅何等樣的失望與折磨。 顧惜朝是身不由己地在泥潭之中滾打, 諸葛太傅看似位高權重,又何嚐不是身不由己地在泥潭中掙紮? 隻不過顧惜朝隻想著為自己掙出一片天, 諸葛太傅始終放不下的,卻是那日漸糜爛的江山、和苦難之中的百姓罷了。 可笑的是,他所效忠的皇帝趙佶連續叫他失望許多年, 如今叫他燃起希望的這位,卻是他始終不能相信仍是皇帝的皇帝陛下。 自己的忠心與百姓的安危,孰輕? 自己的俠氣與正義,與這江山社稷,孰重? 這顯然是道無解的題目。 好在向曉久也並不準備叫誰去解答。 這事原也不需要誰去解答。 因為他的皮囊,確確實實,就是“趙佶”。 老太傅再怎麽不語怪力亂神,也終有一日,隻能接受這唯一的答案。 ……接受之前老太傅會有怎樣的輾轉、怎樣的煎熬,向曉久暫時就顧不上啦! 他的心思大半依然在宮九身上,剩下的那一小半也在靖康之難。 著實已無暇分心。 諸葛太傅已經離開,禦書房中卻還沒有別人。 依然隻有向曉久,和米太監。 眉眼之間有幾分疲倦幾分寂寥的向曉久, 和看似與往日一般低眉垂目、其實前所未有的恭敬、虔誠到近乎狂熱的米太監。 ……向曉久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叫他從西湖追擊到嶺南的紅鞋子之首。 但不管怎麽覺得自己儼然成了傳播邪.教的禍首,向曉久也不等不承認,在某些事情上,這樣的米太監,用起來確實讓人放心、也順手。 怪道哪朝哪代、怎樣英明睿智的帝皇,都往往免不了寵信宦官的禍患。 果然皇帝這職業,頂好不存在! 向曉久想著,又倦倦地歎了口氣: “朕要打發的,遠不隻那些無子的妃妾和適齡的宮女。” “鄭氏、王氏……也都是要一並打發的。” “隻是生兒育女的後妃打發出去到底不好看,朕不畏人言,近年要做的事情卻多,著實不耐煩和那些滿嘴禮教的掰扯。” “勞阿公幫朕想個主意,能叫她們心甘情願另擇良人自然更好,退而求其次,願意跟著兒女生活的,也行 便是隻生了公主的那些個,也許都她們隨公主住去!” “隻那些不肯隨兒女們去的,就要阿公再費些心思…… 不好叫她們沒了下落甚至沒了性命,又不好叫她們再來礙眼兒。” 向曉久倒是信宮九不會對著原身留下的孽債無理取鬧, 但他同樣深信宮九就是個會把偶爾鬧一鬧當情趣的貨。 ……尤其這一遭,兩人將彼此錯失得倉促、重逢得艱難,還不知道宮九要怎麽鬧呢! 當然宮九怎麽鬧,對於向曉久來說都算不得煩惱 非要算的話,那也得是甜蜜的煩惱 隻不過除了宮九之外的其他因素,能掃幹淨的,就先掃幹淨了吧! 再則,他用著這皮囊的時候斷不可能親近後宮, 日後便是要離開,也必定要布下叫趙佶吃足教訓、無暇後宮的局, 那又何必將那許多好女子,拘在宮裏虛耗青春? 向曉久誠心誠意願那些女子都再覓良緣。 他對米太監說的話,也是極其懇切的。 隻是他卻不知道,原身的趙佶, 哪怕是在他初初登基、勵精圖治的那兩年, 也曾極其懇切地說了許多 諸如體恤民生要削減用度,又或要察納忠言、願諸卿盡管勸諫、進言 然而真有人那麽做了,他心裏也是不樂的。 那會子趙佶還沒放飛、還未肆意享樂,在很多事情上都比較克製, 米太監卻到底是在他幼年就服侍至今的,哪裏會看不出他的不喜和不樂? 待到趙佶懶了、散了,也大權在握於是毫無顧忌地耽於逸樂了, 那些曾經將皇帝的懇切言辭當了真的,不管是後妃奴婢又或者文臣武將,如今還有幾人落著好? 一個也無。 連諸葛太傅,雖說皇帝對他信任依舊,不也日漸冷落、不甚重用了嗎? 米太監能屹立至今,自然是他很懂得如何在不違背皇帝金口玉言的前提下,又把事情做得貼合聖意。 如向曉久這一番懇切言辭,要照著原先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