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地在銅盆中洗幹淨手,又慢悠悠地取出帕子,一根一根手指仔細擦拭。 連指甲縫裏都擦得仔仔細細的。 比“上官丹鳳”出門前的裝扮還要仔細三分。 向曉久一邊擦,一邊開口,不疾不徐: “當年的事情是怎樣的都無所謂。你們流亡過來,不曾向朝廷報備也就罷了,朝廷這點子心胸總還是有的。” “攜帶大額財貨入境,竟沒有申報納稅,卻是何道理?” “若是將這些年的稅費補足、滯納金補繳完畢,原先帶進來的財貨,再帶走也還罷了 卻居然還敢癡心妄想這些年的收益?” “你們是準備換成金子銀子還是武器物資啊?不知道貨幣儲備和戰爭物資都是嚴格限製出口的嗎?” “還有,什麽叫陛下?什麽是公主?” “普天之下,惟九重丹陛之上的那一位能如此尊稱!爾等外域小國,區區藩王頂了天,也敢在我中原之地稱皇言朕?” 向曉久對於皇權其實沒有多少敬畏。 但也容不得什麽阿貓阿狗都跑來中原稱皇言朕。 最重要的是…… “便是當今朝廷在這些事情上格外寬和,不予爾等喪家之犬計較。 可也沒有流浪狗跑到家裏頭來,汪汪亂吠不說,還妄圖咬死主人家花花草草的道理!” “閻鐵珊也是外來人,起碼這些年老老實實經營納稅做慈善,他就是本朝律法維護的人。” “你背後毒針暗殺,縱使未遂,也少不得律法處置。” “別再攀扯什麽君臣往事。要是你們這些年沒有依法納稅,又或者有其他違法惡事,還不如閻鐵珊這個前塵不論、到了中原到底良民的。” 這個上官丹鳳戲唱得不錯。 但向曉久的瓜子吃夠,宮九的瓜也吃完了。 都沒興趣看她繼續演。 這回扔出去的是一個瓜子殼。 不過效果和一整個的瓜子是一樣的好。 上官丹鳳手腳無力、口不能言,徹底折騰不起來了。 明天停更一天,大家後天見(づ 3)づ第十九章 向曉久一直記得這個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 隻不過到底十多年的行事風格,一時改不過來。 向曉久原也沒想著要改。 畢竟江湖事務,武力鎮壓總是難免。 而武力鎮壓住之後,交由有司依法處置,豈不更是理所當然了嗎? 這個地界兒,雖說從關外沙匪清理情況到百姓富足程度,都離向曉久的那個大唐有點兒遠, 可向曉久素來是個體貼人。 就是不體貼也沒法子。 對於一個連梨花落絨包都沒有的地方,難道還能更多地去要求些什麽嗎? 這裏的朝廷也還算不錯了。 何況宮九又是太平王世子。 不說憑借這個身份橫行霸道,好歹保證他移送的犯罪嫌疑人得到公正審判是沒問題的。 這也就夠了。 向曉久是不喜歡上官丹鳳背後暗針傷人,又確實對閻老板初步印象更好些,才給攔了那麽幾回。 但他也不是個憑借好惡就隨意幹涉辦案的。 閻老板那點兒優待都是基於納稅人加被謀殺未遂受害人應當應分該有的照顧。 若閻鐵珊真欠了債,那依著這裏的法律該怎麽還債就怎麽還債。 向曉久肯定不插手。 隻要偵查過程確實詳實可信、審判符合程序公開公正。 畢竟連他那個大唐,都給折騰成陛下犯法都要有法必依的了。 區區一個閻鐵珊,怎麽可能例外? 圓有規而方有矩,經緯萬端,無所不貫,方可得萬世之太平。 向曉久的肆意,一貫隻在規矩之內的肆意。 隻不過有時候他的規矩和別人的不太一樣罷了。 譬如此時。 他那麽理所當然地將上官丹鳳往當地官府衙門那裏一丟,就撒手了。 也不管別人怎麽想。 哦,像陸小鳳那樣直接當麵說的,向曉久還是搭理一二的: “我支持債權人對合理債務的合理追討。 我也沒有全盤否決那一宗債務的存在,唯一的要求不過是償還規則必須遵循本朝律法罷了。” “背後毒針顯然不屬於‘合理追討’範疇,那已經是故意殺人了。” “自古殺人償命就在欠債還錢之前。雖說閻鐵珊未死,殺人未遂也是遠超欠債不還的重罪。” “放心,罪行無論輕重、也無謂抵銷。如果她主張的債務確實存在,官府也不會因為她犯的罪行更重就剝奪她追債的權力。” “即使判處斬立決,該還的也會還給她,由她的合法財產繼承人接收,實在沒有合法財產繼承人的,修橋鋪路賑濟災民,也肯定都是以她的名義。” “法律保護一切的合法權力。” 向曉久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陸小鳳聽得成了一隻傻公雞。 然後就在傻公雞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向曉久已經揮揮衣袖,帶著宮九走了。 西湖月色正好。 未到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的時候。 可荷花夜開風露香,也是別有趣味。 如今西湖畔沒有藏劍山莊,也沒有了七秀坊。 但西湖的風光,不論是哪個世界都是那般好。 再次麵對兩個世界截然迥異的不同,向曉久的心已經很平靜。 他隨口和宮九聊著西湖諸景的典故,隨口談論西湖相關的詩詞,宮九都能與他配合默契,相談甚歡。 甚至向曉久興致最為高漲時,隨口拈了兩句詩,宮九竟也能聯下去。 自從一起吐槽過上官丹鳳那一場討債 無論債務是真是假,其中內情更傾向於哪一方的說法, 毫無疑問,上官丹鳳的手段都太過拙劣了。 對於這一點,哪怕是曆經兩世的宮九也十分讚同。 當年那隻小公雞,可不就隻在開始瞎了那麽兩回,轉頭還是睜開眼了麽? 可惜他那時候沒留心,珠光寶氣閣好大一筆橫財,白白便宜了別人去。 這一回倒是留心了吧,看向曉久連沙匪窩坍塌了都要將那麽點兒東西挖出來的摳搜勁,還特地掐著時間帶他去撿便宜,結果…… 事實上,不隻陸小鳳等人沒料到向曉久居然是那麽一種應對方式,就是看著和這家夥最有默契的宮九,都始料未及的。 別看一起吐槽鄙視過上官丹鳳之後,向曉久的話匣子打開了,宮九也仿佛總能恰到好處地接著他的話題,其實幾乎每天都在重塑三觀。 沒辦法,向曉久雖說未曾直言“皇帝犯了錯也要依法處置”,但那種明顯就是應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老實說,對於習慣了縱然“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卻也是同罪不同罰 諸如“割發代首”、又或用一身衣袍去挨杖就算受了責 的宮九,完全無法理解那份理所當然。 若非知道向曉久非常人,宮九差點就要以為他的大唐、不是他(從史書上)認識的那個大唐了。 宮九打上一回就不打算再玩什麽謀朝篡位,原也不很在乎同不同罪、同不同罰的。 可誰叫他如今看向曉久最是與眾不同呢? 一開始隻是為了和向曉久有話題,才順著接話。 但說著說著,卻也覺得這有法必依的做法真還挺不錯的。 把那些自身沒有實力,全靠頭胎技術就胡作非為的加道緊箍咒,這世間能少多少汙糟事啊? 宮九不煩人毒,可他極煩那種又蠢又毒的。 像南王府當年唱的那出戲,更是毒都不夠毒,蠢卻十足蠢。 宮九那會子也正琢磨著要搞事, 結果就因為武功上一個大突破不得不閉關, 轉眼出來一看,他原先還看好的南海小分部就給南王牽連浮雲了。 好好一個白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