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準確的說,應該是姑娘,她太年輕了,最多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很稚嫩。


    她穿著一件棕灰sè的皮夾克,黑sè的翻絨領將她原本就很白皙的肌膚襯托的如同暖玉一般晶瑩潤澤,金sè長發在腦後盤成髻,一頂雪白的狐皮圓帽歪扣在頭上,幾縷筆直的垂發從帽角探出來,掛在右邊的鬢角上。


    這樣一身偏西化的打扮,在如今的蘇聯國內並不常見,這令女孩給人的第一觀感比較另類,但那種知xìng的美感卻很能吸引人。


    當然,我關注的並不是這女人長的怎麽樣,穿著打扮怎麽樣,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又不會……至少今晚不會陪我上床,我才懶得理會她長的漂不漂亮。我真正關注的,是她的身份。


    《真理報》的記者,竟然是《真理報》的記者,哈,難道我不是很幸運嗎?


    蘇聯國內的報紙很多,直屬的係統也不盡相同,像我過去一直在關注的《消息報》,那是最高蘇維埃的機關報,而《真理報》則是布爾什維克黨zhōng yāng的機關報。嘖,怎麽區分呢?直觀一點介紹,你可以把《消息報》當成是全國人大的機關報,而《真理報》則相當於《人民rì報》。


    “你好,薇拉·捷連季耶夫娜同誌,你可以叫我胡薩克,說真的,我比較喜歡別人這麽稱呼我,”腦子裏轉著千般念頭,我同眼前這位年輕的記者握握手,笑道。


    “那好吧,胡薩克同誌,”薇拉笑笑,站起身子,從身邊繞過來,站在坦克前方的瞭望口處,背靠著炮管,“真遺憾,剛才那個故事我沒有聽到前麵的部分,嗯,好像你有一段結尾還沒有說吧?”


    我點點頭,將最後的結尾簡單的說了一遍。這部分內容很簡單,就是若幹年後,瓦斯科夫準尉帶著他的女朋友去無名烈士墓前祭奠,很短的一段。


    “這是你根據真實的故事改變的嗎?還是你自己構思出來的?”薇拉歪著頭,聽我把簡單的結尾講完,先是臉露哀傷的歎了口氣,這才小聲問道。


    “是我自己構思的,”我毫不猶豫的說道,滾遠點吧,鮑裏斯同誌,你的故事已經變成我的了,鑒於你現在籍籍無名的現實,我的行為也算不上剽竊。


    “那你是怎麽想到這樣一個感人的故事的呢?”薇拉顯然對我很感興趣,她歪著頭追問道。


    “這算是采訪嗎?”我故作坦然的笑道,“如果是采訪的話,我建議你多采訪采訪他們。”


    伸手朝圍聚在廣場上的士兵們指了指,我語氣坦蕩的說道:“他們才是和故事裏裏莎、熱尼婭她們一樣的人,才是那一群最應該接受采訪的人,是一群最可愛的人。”


    站在坦克下麵的少尉顯然聽到了我這句話,他“呀”的輕呼一聲,而後在我後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那張滄桑的大臉上卻是感激的表情。


    “最可愛的人?!”薇拉眼前一亮,櫻桃般嫣紅小巧的小嘴微微開合,將我說的這句話默念兩遍,隨即飛快的從夾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用本子裏夾著的鋼筆,將這段話記了上去。


    我裝作沒看見她的動作,用一種肅然的語氣繼續說道:“任何的故事都來源於生活,這是物質決定意識的客觀規律所決定的。在過去的半個多月裏,我始終奔波在這一帶的冰原上……”


    作為一名腳踏實地……哦,不,是腳踩祥雲、為善急yù人知的好人,我當然不能敞開了為自己歌功頌德,不過嘛,在不經意的字裏行間,卻必須將自己的辛苦表述出來。


    為自己歌功頌德也是一門藝術,瞧,我現在可是在讚揚別人的功勞,但一句“始終奔波在這一帶的冰原上”,不就將我的辛苦表述無遺了。


    “像眼前這樣的營地,通泰裏一帶共有十四個,除此之外,還有九個前哨站,相比起這樣的營地,那些隻駐守了三、五名戰士的前哨站更加艱苦。”我說道,“像這些地方,都有很多感人但卻不為人所知的事跡。”


    “能給我舉幾個例子嗎?”薇拉離開炮管的位置,湊到我身邊坐下,興致勃勃的問道。


    “當然可以,”我點點頭,說道。


    不是吹的,就在過去的半個月裏,我的確搜集到了不少可以拿來“歌頌”的事跡。比如說距離謝奧塔-塞雷斯克不到60公裏的基什諾沃,那片該死的水網地形很讓人頭疼,邊七集在那裏設了一個前哨站,安排了七名士兵值哨。一份月起暴風雪的時候,通往基什諾沃的道路完全阻塞,負責提供後勤補給的連隊整整兩周都無法將物資運上去,結果,等到持續的暴風雪過後,後勤補給送上去的時候,七個大兵都死僵了。前哨站是配有滑雪車的,開始的時候,別人都不理解這七個大兵為什麽不自己撤回來,最後,有人找到了一名中士留下的rì記,那上麵詳細記錄了他們最後一段時間的生活。


    用rì記上的話說,他們之所以不撤退,是因為崗哨對麵有芬蘭人的營地,那些芬蘭人總會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砍倒前哨站樹立的國旗杆,撕毀國旗。正是因為擔心那些芬蘭人再過來搗亂,他們才堅守在哨所裏不肯撤退。


    嗯,很好,很有國家榮譽感,很盡職盡責,但在我看來,這幾個家夥都吃了雞屎了,害的腦子也變成化石了,怕那些芬蘭人撕毀國旗,把旗子扯下來帶走不就得了?犯得著在那死扛著?


    不過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當著薇拉的麵,我都得做出一副偉光正的形象,用沉痛的語調、悲痛的心情以及憧憬的眼神來表述我對這些事跡主人的深刻緬懷。


    語言沒有感染力的人做不成好幹部,不能充分調動別人情緒的幹部則做不成大幹部,瞧瞧薇拉那對越來越紅腫的眼睛,我覺得我已經具備做大幹部的條件了——都是瓦列娜那個混蛋,她被個人的情緒左右了,失去了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的覺悟,變成了腐朽的、墮落的、資產階級的基因論者,為像我這樣優秀的布爾什維主義者設置重重障礙,阻止我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添磚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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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添磚加瓦!這麽優秀的句子我之前怎麽給忘記掉了?回頭有必要在薇拉小記者的麵前表述一下,估計她又會拿那個小本子記下來,然後便用那種崇拜的眼神看我。


    嘿,忘記是誰說的來著,“一個牛B的罪犯背後,肯定會有一個牛B的律師。”我覺得這句話雖然很有道理,但卻很資產階級,作為一名布爾什維主義者,我認為這句話應該修改一下:“一個牛B的黨棍背後,肯定也必須要有一個業務素養強大但情商低下的很傻很天真的記者為其搖旗呐喊、歌功頌德。”瞅瞅一直在抹眼淚的薇拉,難道她不是一個很好的記者苗子嗎?


    我為薇拉講述了很多我親眼所見亦或是親耳所聞的事跡,當然,這些事跡中有些很有代表xìng,有些也很普通,不過,不管是否有代表xìng,這些事跡都可以算是閃光點。


    “於普通處見非凡,”聽我講述了一堆事跡,薇拉一對眼睛紅的像兔子眼一樣,她抹了一把掛在臉腮上的淚珠,臉微微仰了一下,而後看著我說道,“我從沒想過,在這些不知名的小地方,竟然有這麽多感人的事跡,在我過去的觀念裏,總是認為這種地方黑暗、肮髒的東西會更多一些。”


    “這是很正常的,現在報紙、雜誌上談論的黑暗的東西太多了,要想發現這些感人的事跡,你得換一副眼光,”我豎起兩根手指,朝她眼睛的位置比了比,笑道,“閃著光的眼睛,閃著光思想,總是更容易發現閃光的東西,難道不是嗎?我們生就一雙眼睛,原本就是用來向往光明的,我們又有什麽理由整天盯著那些黑暗的東西呢?”


    嘿嘿,小妞,我把話說的夠白了吧?瞧瞧,我發現了多少閃著光的事跡,這不就說明我的思想也是光芒四shè的嗎?


    薇拉顯然又從我的言論裏找到了什麽jīng彩的部分,她目光閃了閃,再次將那個筆記本打開,在上麵飛快的記錄了一段話——有前途,我很滿意。


    我說的這段話裏,隱隱含有批評現今報紙、雜誌上主流輿論的意思,這原本是很犯忌諱的一件事,不過我也不是無的放矢,更不是在冒政治風險,這隻是我根據前世所知以及目前局勢做出分析之後,得出的一個針對輿論導向的預判。


    沒錯,像目前這種整天喊打喊殺、單一強調階級鬥爭的輿論環境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葉若夫已經成了待宰的豬頭,要不了多久,他就被人以“人民敵人”的罪名推上刑場了。下一步,莫斯科會想辦法逐漸降低清洗的調門,我考慮這種趨勢已經出現了,有人公開提名彼得·波斯佩洛夫出任《真理報》主編,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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