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嘿,這可是件值得好好慶祝一下的好事。”我笑笑,說道。話說出來,我就感覺到後悔了,這句話說的沒錯,但語氣不對,酸溜溜的。


    對於“斯大林鋼橋”設計這件事,我肯定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之前早就有了這方麵的覺悟,既然如此,在如今這個時候,就完全沒有必要鬧情緒了,那沒有任何意義,我討厭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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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一般人處在我這種情況下,都可能會有情緒上的不平衡,需要一定的發泄,可我能把自己當成一般人來要求嗎?當然不能,我必須嚴格要求自己,將心裏的每一種情緒都掩藏起來,不能輕易被任何人察覺。


    果不其然,阿基姆聽出了我語氣中那種酸溜溜的味道,他嗬嗬一笑,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一邊推著我往前走,一邊說道:“弗拉夏,說真的,我從沒想過你的那個設計能帶來這樣的效果,具有這麽重要的意義……嗯,不僅是政治意義,還有軍事上的意義。”


    我一句話不說,隻是默默地聽著。貝雷橋這種裝配式橋梁在軍事上的重要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在大兵團、機械化的戰場條件下,這種橋梁構建設計的用途更廣。類似阿基姆、阿爾謝尼他們這樣的外行不會知道這些,但是那些jīng通這方麵知識的人,卻是可以一眼看出來的。


    “知道莫斯科對這項設計有多麽重視嗎?安德烈上校的報告當上去不到半天,所有的相關設計數據、圖紙就都被封存了。過去幾天,安德烈·亞曆山德羅維奇同誌在列寧格勒、亞曆山大·伊爾拉裏奧諾維奇同誌在莫斯科,分別組織列寧格勒工程設計院和莫斯科工程設計院的數百名專家對這項設計進行了周密的論證。”阿基姆繼續說道。


    我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安德烈·亞曆山德羅維奇”是指的rì丹諾夫,此人現在是布爾什維克黨zhōng yāng政治局候補委員、zhōng yāng宣傳鼓動部部長、列寧格勒州州委書記,同時,還兼任列寧格勒市市委書記、列寧格勒軍區軍事委員會委員。


    而亞曆山大·伊爾拉裏奧諾維奇,則是如今的莫斯科市委書記、布爾什維克zhōng yāng政治局委員,亞曆山大·伊爾拉裏奧諾維奇·耶夫略莫夫。此人是拉紮爾·莫伊謝耶維奇·卡岡諾維奇的嫡係、死忠、走狗,與格奧爾基·馬克西米利安諾維奇·馬林科夫是同樣的貨sè,列寧格勒人喜歡將他們稱為“莫斯科機關派的三頭紅狼”。


    “你知道過去幾天我和阿爾先奇克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嗎?說真的,我甚至連覺都睡不安穩,唯恐你的設計沒辦法通過專家論證,甚至是完全就不可行。幸好……”在我肩上用力拍了一下,阿基姆吐了口氣,笑道,“你沒有讓我們失望,當然,也沒有讓始終關注這件事的斯大林同誌失望。”


    我再次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安德烈·維肯季耶維奇上校同誌怎麽樣了?”


    “他現在可得意著呢,”阿基姆抿抿嘴唇,說道,盡管他掩飾的很好,但我還是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些許的不滿,“作為最早主持這項設計的人,同時還是第一個打報告上去的人,他當然是得了首功的。rì丹諾夫同誌親自給他申報了‘社會主義勞動英雄’的個人榮譽稱號,明天的《消息報》上,還會有一個表彰他的專門文章。”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往我身邊湊了一步,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我還聽說,月底的時候,他要去一趟莫斯科,斯大林同誌會在克裏姆林宮親自接見他。”


    我咂咂舌,做出一副豔羨的表情——嫉妒的情緒不能讓人看出來,但羨慕的情緒卻必須讓人看出來,盡管很多時候羨慕和嫉妒隻有半寸之遙的差別。


    “好啦,不要羨慕別人了,”阿基姆嗬嗬一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安德烈·維肯季耶維奇上校隻不過是得到了他應得的榮譽。最主要的,他並沒有忘記你……”


    他說到這兒的時候,我們恰好走到他的營房門外,阿基姆停下來,轉身麵對我,先給我整了整淩亂的棉衣領子,又給我使了個眼sè,這才當先邁上廊階,推門走進營房。


    我心裏還在回味著他說的最後一番話,安德烈隻是得到了他應得的榮譽,這句話很有深意啊,我敢肯定,這是阿基姆對我含蓄的jǐng告。


    是的,“斯大林鋼橋”的事情就這樣了,能夠從中受益的人已經都得到了好處,至於像我這種原本應該受益卻什麽都沒得到的人,就得老老實實閉嘴。不要鬧,也不要不甘心,否則的話,不止得不到任何好處,還有可能把小命都搭進去。


    不過阿基姆的這種jǐng告顯然是多餘的,我的態度很端正,很懂得擺清自己的位置。


    跟在阿基姆的身後,我也步上廊階,隻慢他兩步跟著進了營房。


    才進門,我就發現營房裏的氣氛不對頭,裏麵有人,而且不止一兩個。


    阿基姆進了門便閃到一邊,表情肅穆的站在門側,而在他身後,屋子正zhōng yāng的位置上,一張長條狀的木頭桌子擺放在那兒,後麵端坐著三個人。


    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的都穿著製服,其中一個是穿的國家安全總局的藍sè軍裝,另一個則是穿的內務人民委員部的茶灰sè製服。唯一的女xìng坐在中間位置,隻有她穿了一身便裝,而且是一件列寧式的黑sè開領皮製風衣。


    在進門的一霎那,我的目光就集中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上,怎麽說呢,這個年紀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容貌豔麗、打扮入時的女人,能給人一種很冷酷、很危險的感覺,她看向人的目光裏似乎充滿了挑剔,而且掃過來一道視線,似乎都恰到好處的停留在你存有缺陷的地方。總而言之一句話,在她的目光裏,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一樣,寸縷無著的袒露在那兒,身上的全部零碎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可以出去了,阿基姆·安季波維奇同誌,記得在外麵把門帶上。”從我進門,女人的視線便匯聚在我身上,直到我正式走進來,她才漠然說道。


    我能聽到身後阿基姆走路、關門的聲音,但卻不敢回頭,這女人的氣場太強了,就像一座大山壓在身上,讓我連回頭看一眼的動作都不敢做。


    “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等到房門在我身後咚的一聲閉合,率先開口的卻是坐在左側的那個內務人民委員部軍官,他麵無表情的舉起一份檔案,對我說道,“直到今天找你來的原因嗎?”


    我搖搖頭,同時在心裏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有人向列寧格勒國家安全總局提交了特赦申請,要求對你,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給與政治特赦,”穿著國家安全總局製服的中年人說道,“經列寧格勒總局局黨委、列寧格勒內務人民委員部黨委的批準,現在,我們將對你進行政治考察,以確定政治特赦的逐條款是否對你適用。”


    這人鐵定是列寧格勒係統下成長起來的幹部,對於這一點其實很容易區分。如果是別的地方成長起來的幹部,比如說明斯克,那麽其在介紹自己單位的時候,會說“國家安全總局明斯克局”,在整個蘇聯,唯有列寧格勒係統內的幹部會把“列寧格勒”放在單位名稱的前麵,也就是“列寧格勒國家安全總局”。


    “我們調閱了你的人事檔案,對你的反革命罪行做了充分的了解,也從中發現了一些可能存在錯疏的地方……”中年人繼續說道,但他還沒說完,就被人插口打斷了。


    插嘴的人就是中間那個女人,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冷的似乎能把空氣凝結,而且我發現,她的五官雖然jīng致、相貌也很豔麗,但臉上的肌肉卻像是僵硬的,說話的時候,隻有兩片單薄的嘴唇在動,臉腮上的肌肉卻是紋絲不動的。


    “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你承認你的罪行嗎?”女人劈頭就給出這麽一個問題。


    這是個很刁鑽的問題,如果我說不承認,那麽她肯定會說我的認罪態度不好,不符合特赦條例中首款首條的規定。如果我說承認,那也是個麻煩事,別忘了,當初明斯克給我的判決是不能享受特赦的。


    幸好,聽到有特赦的時候,我已經冷靜下來,而對於我來說,要應付這種刁鑽的問題並不難,這女人雖然刁鑽,可她卻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在罪行前省略了“反革命”這個前綴。沒有了這個前綴,我就可以認罪——每個人都有罪,隻是罪行大小有所區別罷了。


    “我承認我有罪,”經過短短幾秒鍾的思考,我的心裏已然有了一個腹稿,“我的罪行中最嚴重的那一部分,就是忽視甚至是違背了尊敬的弗拉基米爾·伊裏奇同誌以及忠誠可靠的約瑟夫·維薩裏奧諾維奇同誌對我,對每一個布爾什維克黨員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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