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可以對約瑟夫·維薩裏奧諾維奇·斯大林同誌發誓,殺人這種事情我從沒想過,至少,我從沒想過用我的雙手結束一個人的生命。


    膽小是天生的,我的膽子雖然不小,但卻真的沒有那股勇氣幹掉一個活生生的人,更何況還是在醫院這種公開場合裏。


    可惜的是,現在有一個問題,如果我不殺人的話,別人就會來殺我。


    如何選擇?這是個很麻煩的問題。


    當我再次回到福利醫院的時候,天還是蒙蒙黑的,可惡的亞曆山大甚至還開車把我送了過來。我很清楚,按照阿夫傑伊的想法,怎麽殺人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們三個有一個算一個,人人手上都不能幹淨,隻有那樣,這個小團體才算凝結的緊密,才沒有後顧之憂。


    “弗拉夏,抓緊行動,咱們的時間不多了。”亞曆山大肯定是明白阿夫傑伊的想法,在我下車之前,他還拍著我的肩膀,一臉審慎的叮囑。


    該死,他還真把我當成自己人了,就連對我的稱呼都變了。弗拉夏,弗拉夏,這是他可以隨便叫的嗎?


    嘎斯吉普很快卷著煙塵消失了,空蕩蕩的福利醫院門前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在沒過腳踝的積雪裏站了將近五分鍾,直到雙腳被凍的幾乎麻木了,才咬咬牙,鼓起為數不多的那麽點勇氣,朝福利醫院的大門走去。


    已經是六點多鍾了,可醫院裏還是沒有多少人,前廳走廊裏空蕩蕩的,和我剛才離開的時候差不多,隻是感覺氣氛上有些yīn森。


    高筒皮靴的鞋底敲打著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我一隻手揣在懷裏,摸著阿夫傑伊給我的那把托卡列夫,每走幾步就忍不住回頭看看,我總覺得後麵有人在跟著我。


    捷蓮娜在被宣判無罪之後,就住進了福利醫院,按照亞曆山大的說法,她的病房在住院部的201房間,是個單人病房。巧合的是,當初檢舉捷蓮娜的多洛菲婭,竟然也住在這家醫院裏,病房卻是在313。


    本著就近原則,我自然是要先去二樓幹掉多洛菲婭,但考慮到殺人後還需要逃走,先去二樓就有些不太合適了。在樓梯轉角猶豫了很久,我終歸還是選擇了一個自己認為最穩妥的方式,直接上了三樓。我考慮著,在三樓幹掉多洛菲婭之後,如果引起什麽混亂的話,也可以在逃走的時候順路在二樓除掉捷蓮娜。


    心裏似乎把一切都盤算好了,可就是沒算到自己事到臨頭,是不是真能下的了手。


    隻有三層樓,按道理說爬起來應該很輕鬆,可這一路上去,我卻感覺兩條腿像灌了鉛似得。好不容易按著病房門牌號找到地方,又猶豫了許久,最終咬著牙,隔著糊了一層報紙的門上玻璃朝病房裏窺探一眼,裏麵很安靜,病床一共有四張,卻隻有一張床上有人。


    那個人應該就是多洛菲婭了,她麵朝裏躺在床上,從窗口隻能看到一個後腦勺。不巧的是,病床邊上還有一個男人,正趴在床沿上睡覺,應該是多洛菲婭的丈夫。


    媽的!被亞曆山大他們玩了,多洛菲婭既然在這裏住院,怎麽可能沒有人陪床?定下策略之後,就想著殺人的事了,卻忘了這個很關鍵的問題。


    不管怎麽說,現在也沒有回頭路了,我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希望能把忐忑的情緒穩定下來,但顯然沒有任何效果,握住門把的手抖得厲害,就像是患了帕金森。


    “吱呀!”


    老舊的木質房門沒有關嚴,隨著我的手一哆嗦,房門陡的敞開一道縫隙,同時發出雖然細微但卻異常清晰的聲音。


    我就感覺心髒一下子竄到了嗓子眼上,渾身的血液也隨之上湧,衝到了腦門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敞開的門縫裏,我似乎看到趴在床前的那個人動了一下,像是要快醒過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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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子裏有嗡嗡的雜音,兩隻耳朵就像是著了火一般的灼熱,驟然間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我什麽也顧不上了,拔出那把該死的手槍,邁大步子衝了進去。


    從門口到多洛菲婭的病床,總共隻有三五步的距離,我兩個跨步便衝過去,隨即舉槍對準趴在床邊的家夥,扣動扳機……


    我扣,我扣……


    連著扣了兩三下,他媽的,手裏的槍就像是木頭削出來的玩具,半點動靜都沒有。


    保險!腦子裏陡然間想起亞曆山大交代的事情,手槍的保險還沒有打開!


    腦門上的冷汗一瞬間流下來,我真是恨不得在自己臉上狠狠抽兩記耳光。幸好床上的兩個人都沒有醒過來,我哆嗦著嘴唇,手忙腳亂的去找槍上保險的位置。


    不對頭!


    就在低頭擺弄手槍的時候,我的視線被地上的一樣的東西吸引住了——血跡,一大片的血跡,床下的地麵上,以那個趴在床邊的男人為中心,一大片腥紅的鮮血凝結在地麵上。


    這是怎麽回事?!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就那麽傻愣愣的站了半分鍾。


    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很雜亂,一聽就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朝這邊跑過來。


    我木然回過頭,機械式的朝門口看過去,正好看到兩個穿著手持步槍的士兵從門外湧進來——土灰sè的製服、帽子上帶有藍sè的裝飾邊,是隸屬內務部的士兵。


    門外陸續還有人湧進來,光是當兵的就有六七個,最後一個進來的,則是一名麵無表情的中年軍官,看前襟上那對sè紅的菱形領章,上麵有兩個長方形的金sè小方塊,這是一名少校。


    “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你想將你的反革命罪行進行到底嗎?!”少校留著滿臉的絡腮胡子,他一進門便衝著我大聲喝問道,可以肯定,隻要我不放下槍,那些簇擁在前麵的士兵就會把我打成蜂窩煤。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有問題,那就是實在太傻了。我看看床上那兩個人,再看看堵在門前的士兵,吐口氣,默然無語的將手槍扔在地上。


    隨著手槍“哢嗒”一聲跌落在地,站在最前麵的一名士兵快步走上來,撩起手中的步槍就朝我麵門砸過來。我隻覺得眼前一黑,臉上一麻,整個人頓時失去了知覺。


    ………………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一陣冰冷刺骨的感覺將我硬生生催醒,我睜開眼,一道利刃般的強光刺入眼底,那種幾乎令眼球爆裂開的感覺,令我禁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現在的時間,是1938年11月25rì,下午4時28分,地點是白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內務人民委員部明斯克局羈押所。”沒等我從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恢複過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現在,我,安德烈·阿爾卡季耶維奇·沙塔洛夫以及來自國家安全總局明斯克局的瓦季姆·維肯季耶維奇·庫裏加諾夫少校同誌、明斯克市委的達尼爾·傑尼索維奇·菲拉托夫同誌,將分別代表內務人民委員部、國家安全總局和布爾什維克黨組織,就‘巴季洛夫反革命yīn謀集團’案件對你進行審判。在審判正式展開之前,希望你能明白,負隅頑抗,同工人階級政權、同斯大林同誌領導下的蘇維埃人民對抗是沒有出路的,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們的全部犯罪證據。你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老實交代你的問題,交代你們這個yīn謀集團所策劃的一切破壞活動,接受徹底的、進一步的革命改造。”


    這話聽著很熟啊,我幾乎有一種要拿筆做記錄的衝動了——過去一直覺得這項工作很枯燥,很無趣,可是現在,即便我想做這項無趣的工作,恐怕也沒有機會了,因為我已經成了那個被記錄的對象。


    我使勁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同時努力偏過臉,試圖躲開來自正麵的強光照shè。


    “哢”,一聲輕響,對麵的人很人道的關掉了強光燈,我的眼前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你有什麽要說的嗎?”黑暗中,剛才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巴季洛夫反革命yīn謀集團?巴季洛夫是誰?”我沉默了良久,咽了口唾沫,問道。


    主持了那麽多次的審判,我早就明白這裏麵是個什麽套路了,就像這個什麽安德烈·阿爾卡季耶維奇·沙塔洛夫所說的,負隅頑抗是沒有任何效果的。不管最後是槍斃還是流放,這時候都要老老實實的交代罪行,而且是對方說什麽就承認什麽,否則的話,隻能多吃苦頭。


    “葉爾馬科·伊萬諾維奇·巴季洛夫中校,國家安全總局明斯克局局長、第一書記,你敢說你不認識?!”強光燈沒有打開,倒是有另一個聲音做了解釋,這說明我的猜錯沒有錯,這些人要弄死的並不是我,而是某個或是某些大人物。我隻不過是不幸又可笑的成為了這場絞殺引線罷了,說白了,就是炮灰。


    “把證人帶上來,我想他還是需要一些提醒的。”又有一個聲音說道。


    隨著這個聲音落地,旁邊一扇鐵門被打開,頓時,一縷柔和的光線透shè進來,同時,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看著這道身影,難以置信的甩甩頭,又用力擠了擠眼睛,這才最終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這個瘦瘦小小的身影,竟然是我收留的那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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