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婦?沒錯,就是老婦,標準的俄羅斯籍老婦人,看樣子差不多得有五六十歲的樣子,臉如枯槁,那一道道的皺紋像是溝壑一樣,幹癟的嘴唇凍出了一條條裂紋……隻要看一眼這張臉,不用任何解釋都能明白什麽叫做滄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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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懷裏抱著的袋子以及手裏捏著的配給券,顯然就是老婦人盯住的目標,她盯著我的手,幹涸的眼窩裏似乎都放著光。


    想打劫啊,大嬸?你的年紀也實在太大了點吧?用力掙掙胳膊,掙不開,老婦人抓得很緊。


    幸好,老婦人雖然緊盯著我手裏的東西,卻沒有真個撲上來搶,她嘴裏咿咿呀呀的咕嚕一番,同時朝我比劃了兩個手勢。


    感情老婦人是個啞巴,難道是乞討的?嘿,眼神真好,今兒剛發了筆小財,就被乞丐給盯上了。算啦,誰叫咱心軟呢,既然被乞討的纏上了,怎麽也得發發善心,多少的施舍一些了。


    看看手上的配給券,最小麵值的也是五盧布以上的,現金的話,今天出門好像連一戈比都沒帶。沒關係,這種事難不住咱。


    懷裏的袋子交到左手,伸著右手從裏麵拿出一節烤腸,原本是想掰成兩塊的,想了想,感覺老婦人也挺不容易的,所以就一整根的送了過去。


    老婦人飛快的接過烤腸,側過身,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身後竟然還有兩個人: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超大號破棉襖。一個估計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個子不是很高,最多到我胸口的位置,幹瘦幹瘦的,一頭留成大辮子的頭發都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sè了,灰不溜秋的。


    烤腸直接被老婦人遞給了小女孩,一俄鎊十二根的烤腸,每根平均下來不到四十克,估計連個孩子的肚子都填不飽。


    小女孩也不知道多久沒吃東西了,接過烤腸,連上麵的紮繩都不解,就那麽塞進嘴裏狼吞虎咽的,讓人看了心酸——當然,也僅僅是心酸而已,別指望有人會可憐她們,這年頭誰能顧得上誰?最重要的是,這三個人肯定來自於某個被剝奪了非法所得的富農家庭,是富農分子,是我們這種工農階級的敵人,根本不值得可憐。


    緊了緊大衣的前襟,我不再看這三個人,抱著懷裏的袋子就朝馬路對麵走。


    “嘎吱嘎吱……”


    踩踏積雪的聲音有些錯亂,明顯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回頭瞅瞅,果不其然,一老二小的三個人就像是鬼影子一樣,緊緊跟在我的身後。看到我回頭,老婦人就像是賣牲口的販子一般,急慌慌的把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拖到前麵,一邊拍打著她的腰、臀,一邊朝我呃吧呃吧的怪叫。


    我立刻就明白了老婦人的意思,這種事情放在過去叫自賣為奴,是舊社會人吃人現實的一個絕佳體現,可奇怪的是,在如今的蘇維埃政權體係下,這種現象竟然再次出現,而且一點都不罕見。究其原因,沒別的,就是在剿滅富農的政策下出現的。


    隨著斯大林同誌《論蘇聯土地政策的幾個問題》一份報告的誕生,蘇聯人民委員會主席維亞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維奇·莫洛托夫同誌牽頭組建了專門委員會,集中全力消滅富農。凡是家裏做生意的,不管是開了小油坊、小磨坊的,還是出租農具、出租房屋的,一律都是富農。家裏人均年收入超過300盧布的,家庭每年總收入超過1500盧布的,也是富農——幸虧這個標準隻適用於農民,否則的話,像我這樣的公職人員,估計有很大一批要被劃分為富農了。而對付這些富農的方法也很簡單,沒收包括動產不動產在內的全部私有財產,更倒黴一點的,還得被流放西伯利亞。簡單一句話,這年頭的富農連狗的不如。


    有些頭腦比較聰明的富農,為了讓自己的孩子不至於做一輩子的“富農狗崽子”,就會找一些根正苗紅的人家,把孩子送出去,而眼前這位老婦人,估計也是有了這種心思。另外,估計也是看中了我手上的東西。


    可惜啊,難道她就沒看出我的年紀還不適合有那麽大的女兒?如果不是女兒,那……仔細看看小姑娘,滿臉的泥垢,隻能看出臉型不錯,至於長得如何卻是半點都看不出來。看看身材,好家夥,標準的竹竿都沒這麽直溜的,瞅瞅胸脯,雖然冬天穿的比較厚,可好歹得有個形狀顯現出來吧?人家這麽大歲數的小姑娘,好歹有兩小籠包了,這位倒好,估摸著也就兩雞蛋,還他娘是煎過的。


    沒興趣!


    扭過頭,不理會滿臉期待的老婦人,我徑直過了馬路,徑直進了破破爛爛的公寓樓。轉上樓梯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赫然發現老婦人三個竟然也跟著過來了,她換了一臉哀求的表情,站在公寓樓的門口看著我。


    不能心軟啊,我在心裏告誡自己,隨即腳下不停,噔噔噔的上了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對於人這種動物來說,似乎並不是天地不仁,而是人自己不仁。帝俄時期的舊社會是人吃人的,而現如今的蘇維埃,似乎同樣也是人吃人的,隻是吃人的換了個借口罷了。生在這樣的世道裏,什麽都要的,就是婦人之仁要不得,會害死自己的。


    三十幾平米的小房子空了一整天,冷的跟冰窖似地,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鐵皮炭爐點起來,然後就著炭火煎一塊肉排,荷包兩個雞蛋,兩節烤腸熏到流油,前兩天剩下的半瓶劣質伏特加也拿出來。等到一切弄好了,房間裏也暖過來了。


    滿滿的擺了一桌子吃食,自斟自飲的喝著小酒,看著今天早上出版的《真理報》……其實我挺喜歡現在這種生活的,如果不是周圍的環境太危險,讓人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我很樂意這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直到躺進墳墓的那一天。或許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把眼睛一閉,再一睜,哈,又回到我熟悉的那個地方去了。


    唔,一直向斯大林同誌看齊的尼古拉·伊萬諾維奇·葉若夫同誌辭去內務人民委員部主席職務,但保留內務人民委員的身份。這條消息很不錯啊,盡管報紙上給出的理由,是葉若夫同誌要把更多的jīng力放在人民水運委員會的工作上,但我卻非常清楚,這條斯大林親手豢養的惡犬,已經到了被宰殺掉的時候了。


    葉若夫同誌是多麽天真而又愚蠢的人啊,明明隻有小學文化水平,卻偏偏要去攪動汪洋大海般的一潭渾水,結果水攪混了,卻把自己給淹死了。


    我一向認為給別人當槍使並不可恥,畢竟能當槍使就證明自己有些能力,可是在當槍的同時,也要記得什麽叫做收斂,至少不能在掌握自己的命運之前,把主人所有的敵人都幹掉。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嗎?


    再有,葉若夫同誌顯然不懂得什麽叫做低調,他隻看到別人把他的畫像同斯大林同誌的畫像擺在一起,是在肯定他的工作成績,是在羨慕他與斯大林同誌走的近、關係鐵,難道他就沒有看到這是對他的一種捧殺嗎?斯大林同誌是什麽人?他是神,是這個國家唯一的最高統治者,他甚至不希望自己的畫像同馬恩、列寧同誌的畫像擺在一起,這麽一個人,他能容忍你葉若夫的畫像存在?你是什麽東西?


    人可以有野心,但卻不能沒有自知之明啊。


    葉若夫是沒救了,現在之所以還沒人直接動他,是因為需要一個過渡期,而之前他所推行的那些政策,將由他的繼任者,也是他的死刑執行人拉夫連季·帕夫洛維奇·貝利亞同誌接手。前世的所知告訴我,貝利亞要下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內務人民委員部和國家安全總局,換句話說,有些人的好rì子快要到頭了。


    一頓晚餐吃了將近一個小時,當天份的《消息報》也翻了一遍,當我將最後一口伏特加灌進喉嚨的時候,不知為什麽,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剛才那個老婦人的臉。


    看看窗戶,上麵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冷霜,外麵的溫度估計能到零下十幾度了,那三個人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冷不冷啊?有沒有點東西吃啊?能不能找到睡覺的地方啊……


    哎,還是心腸太軟啊,算啦,不可能讓她們到我這來過夜的,總共三十幾平的房子,容不下四個人,要不給送點吃的吧,反正又不缺那一口。


    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做一件壞事並不難,難得是一輩子隻做壞事不做好事。瞧瞧,這句話在我這得到驗證了。


    桌上吃剩下的烤腸、肉排都撥到一個盤子裏,麵包也拿了一大塊,猶豫了一下,又在盤子裏倒了些魚子醬,感覺著應該足夠三個人吃了,我才端著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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