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根基深厚,嫡長子季月堂也算是年輕一輩裏的佼佼者,他家來提親,打的無非是強強聯合的算盤。


    楊慎抬頭看她,“季月堂與你家世、相貌倒也匹配,隻是這人是個書癡,你未必受得了他的性情。”


    楊怡回望他,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大哥似乎真的很在乎自己。


    “楊季兩家聯姻的好處,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她垂下目光,小聲說。


    “我楊慎還不至於要靠賣妹子來維係楊家,”他起身,背對著她說,“那季月堂你若喜歡就嫁,不喜歡就不嫁,其它的你不必管。”


    “那楊家呢?”


    “護不住就不要了。”楊慎說,他母親自始至終都沒進楊家祖墳,想來也不願進,這楊家他不會主動毀,相反為了安身立命,倒可以使勁護一護,護不住的話就算了。


    楊怡難以置信,這可是楊家,世家之首,百年榮耀,要是斷在他們這一輩,要怎麽跟先輩交代。


    她沒想到大哥居然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當即後退一步,求證道:“你……是認真的嗎?”


    楊慎聽出她語氣不對,回過頭來見她麵色慘白,笑道:“你怕什麽,就算我想不管楊家,太子那邊能同意?隻要大梁還姓元,楊家就倒不了,自然也用不著你去做什麽。”


    楊怡不是小孩子,楊慎三兩句話打消不了她心裏的懷疑,但她也不願跟楊慎撕破臉皮,隻順著他說:“大哥說的是。”


    打發走楊怡,楊慎捏著手裏的密報打道去了東宮。


    近日,他去東宮走動頻繁,守衛見了從不攔他。


    東宮自十多年前修繕過一次後,就再也沒動過。如今雕欄畫柱一片斑駁,雖然也還能看得過去,但終歸寒磣了些。


    楊慎看在眼裏,嘴角牽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入了偏殿,太子元熠正在發火,一婢女端了杯熱茶給他,燙得他一激靈,他正發作那個婢女呢。


    楊慎眼觀鼻鼻觀心,靜等太子騰出空來。


    良久,那婢女渾身染血倒地不動了,元熠才停下來,揮揮手讓人把她拖下去。


    楊慎拿過侍從手裏的帕子遞給他,說:“事到如今你心焦也沒什麽用,還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麽扳回一城。”


    元熠沒接帕子,反而把染著鮮血的右手抬到眼前,細細觀賞著。


    突然,他轉身攫住楊慎的脖頸,濕冷的血跡蹭到那白皙的頸側肌膚上,紅得刺眼。元熠的手沒有收緊,隻是虛虛地搭在上麵,他摩挲著楊慎跳動的頸部血管,輕聲說:“你知道嗎?近來我時常有脖子被人掐住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


    楊慎垂眸,看著掐住自己的那隻手說:“我當初就勸你不要打溫挽的主意,你瞧,把人惹毛了吧。溫承章、元晦、珞珈山再加一個寧州楚家,現在全因為一個女人攪成一團,往後,不好辦呐。”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元熠收回手,瘋一樣把桌上的茶盞掃落在地。


    楊慎退後一步,皺眉說道:“你別忘了,我們手中還有一張王牌,還遠遠不到自亂陣腳的時候。”


    聽見“王牌”兩個字,元熠像被人點住了周身大穴,臉上逐漸浮現出屈辱的神情,咬牙切齒回道:“別給我提這些。”語氣倒是軟了下來,“你來找我做什麽?”


    楊慎見他終於有心思幹正事,便把手中的密折遞給他說:“上林苑被封,西邊的鹽道需暫時關閉一陣子。”


    元熠接過折子看了兩眼,“誰封的?”


    “刑部,顧是非。”


    “大哥的人?”


    “是。”


    元熠突然就慌了,雙手攀住楊慎,磕磕巴巴地問:“大哥……大哥是不是查到當年的事了?”


    楊慎倒也沒糊弄他,而是點點頭回到:“有這種可能。”


    元熠噗通一聲跪坐在地,滿臉呆滯地絮絮說道:“怎麽辦?他不會放過我的,怎麽辦?”


    楊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突然覺得最近幾年自己跟著他上躥下跳像是一場鬧劇,元熠此人有野心卻不夠狠,遠不及元晦殺伐果斷。


    “大朝會在即,溫承章複起已板上釘釘,上林苑之事說不定也會一同被翻出來,留給你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楊慎說。


    “不會的,刑部、戶部、吏部不都在我們手上?不會毫無辦法的。”


    “是,我是可以幫殿下顛倒黑白,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不過,若殿下登頂,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登頂?”元熠迷茫地重複了一遍。


    “是。”


    第53章 出戰


    大朝會當日,一場瓢潑大雨從後半夜一直下到天亮,半點沒有停歇的意思。


    眾大臣披著水汽站在大殿上,搖曳的燭光把眾人臉上各異的神色藏起來,不過藏得不深,仔細看也還能看出些端倪來。


    戶部尚書錢邕已經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一臉菜色的他眼睛裏寫滿了驚惶,像隻被人拿捏住翅膀的小雞子;權錚臉色也不好看,顧是非跳過他直接封了上林苑,他臉色能好看才怪;楊慎倒是一臉坦然。


    “皇上駕到!”


    眾人跪拜。


    仁敬帝昨夜風邪入體,早上醒來時頭疼的厲害,現下耳朵裏嗡嗡作響,他勉力站在高處,俯視底下埋著腦袋的眾人,一陣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像先帝那樣經才偉略,他連守成都守的磕磕巴巴。本以為立了太子元晦就可以高枕無憂,奈何自此便黨爭不斷。


    “高祿。”仁敬帝擺手。


    高公公捧出聖旨,跨前一步,琅琅宣讀聲中,眾人互換眼色,都在等人帶頭發聲。不過直到高公公宣讀完畢,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陛下聖明,右相位空懸已久,今歸位於溫相,實屬百姓之福。”工部尚書高聲道。


    語畢,無人附和。


    一陣寂靜之後,楊慎朗聲道:“陛下聖明。”


    這次附和的聲音多了起來。


    仁敬帝擺手,仍舊沒有叫眾人平身的意思,“昨夜,朕收到玉涼急報,蠻族正在糾集大軍,不日將南下。”


    此話一出,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大梁無可用之將,玉涼關隻有一個鬱長冬,誰能出戰?


    “是否有和談的機會?”


    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


    剛才還竊竊私語如市井小販的群眾突然安靜下來,一臉期盼地望向上麵那位。


    仁敬帝木著臉問:“諸位是想再送三城出去?”


    “可陛下……近年連連天災,國庫不豐,若硬要出兵的話,恐勝算不足啊。”錢邕說,他好歹守著國庫守了好幾年,這些話他是說得的。


    “太子說呢?”仁敬帝問。


    元熠斟酌片刻,道:“此前玉涼關一戰,烏伽嚐到了甜頭,這次卷土重來,怕是有更大的野心,須得打回去才行,不然恐生大禍。”


    “那便戰吧。”


    “陛下三思!”主和派高呼。


    仁敬帝擺手,“兵部擬幾個領軍的將領來。”


    自從鬱家被奪權後,新上來的兵部尚書叫高臨,是個在侍郎位蹉跎多年的老油條,已年過六旬。


    “陛下,鬱長冬鬱大人可用。”


    “哼,”仁敬帝冷哼,“他不就在玉涼?你看他擋住了?”


    “這……那就隻有容王了,他跟烏伽交過手,也了解玉涼關的情況,容王出征再合適不過了。”


    仁敬帝直接回他:“容王不行。”


    楊慎附和著跟了一句說:“容王定能大勝還朝。”


    群臣立馬附和,“臣首推容王。”


    “臣附議。”


    仁敬帝越聽臉色越難看,他掃視一圈,一字一句重重說道:“朕說了,換人。”


    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容王突然輕笑出聲,“承蒙各位抬愛,本王若是拒絕倒顯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越眾而出,跪地,目光沉靜地看著仁敬帝說:“兒臣請……”


    “不準!”仁敬地咬著後槽牙吐出這兩個字。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轟然雷聲,震得窗欞吱吱作響,眾人無端打了個機靈,不敢再多說話。


    待雷聲稍小,仁敬帝沉聲說:“兵部稍後把人選送上來,退朝。”


    隨後,他拂袖而去,眾大臣麵麵相覷。


    太子似乎想要追著父皇出去,才剛邁了一步便被元晦喊住。


    “元熠。”


    眾人應聲回首,隻見容王背對著大家緩緩起身,明明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群臣卻覺得恍若一柄寶劍出鞘,寒鋒畢現。


    太子元熠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腳,定定站著,遲遲不肯轉身麵對他。


    容王逼近,眾人能看見太子瞬間繃緊了身體。


    一時間,大殿上鴉雀無聲,那兩人之間莫名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氣氛。楊慎快走兩步,插在二人中間,說:“兩位殿下有什麽事不妨私下解決。”


    元晦冷笑一聲,“本王想說的可不是私事。”


    “大哥想說什麽?”太子背對著他問。


    “你不知道我想說什麽?”


    元熠身形猛地一震。


    元晦繼續說道:“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


    太子沉默了好一會兒,轉了個方向走了。


    目送他走遠後,元晦轉身去了禦書房,沒人知道那天下午容王與仁敬帝談了什麽,隻知道第二天仁敬帝連下三道聖旨,一道是冊封容王元晦為鎮北大將軍,西北邊軍一律歸其調遣,即刻揮師北上,抵禦烏伽;第二道是恢複玉涼鐵騎編製,鐵騎為鎮北大將軍私軍,任何人不得幹涉;第三道則是溫相複起,親自協調玉涼一戰。


    三道聖旨一下,朝中有人歡喜有人憂。


    溫家接到聖旨那一刻,溫挽就知道元晦要帶兵打仗的事。


    夜裏,忙著做北上準備的元晦抽空來了一趟溫府,他沒有驚動溫家人,而是直接□□去了溫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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