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上空風雨欲來,地上的人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公主府內卻一如既往地安靜、寂寞。


    自從龍旭陽警告後,秦雪彤再也沒有假扮過高樂郡主,安國公主曾經邀請她穿高樂的衣服,秦雪彤推脫了。此後安國公主便沒有再提那樣的要求。


    公主似乎開懷了些,但又似乎一如往常。


    “你是為三皇子來的吧。”坐在涼亭裏,公主一眼點出來意。


    秦雪彤點點頭。


    安國公主歎了口氣,眼角的魚尾紋帶著幾絲感慨的氣息。


    “蔣政,曾經是三皇子的老師。”安國公主道。


    秦雪彤驚詫,沒想到蔣政和龍旭陽還有這層關係。


    “某年平江大旱,蔣政把所有錢財掏出去購買糧食,家裏一貧如洗。三皇子曾經跟本宮說過,世上君子極少,蔣政當屬第一。”


    風掠過涼亭上空,吹起淡色竹簾,搖搖晃晃,撲簌作響。


    在連續大半月的風和日麗後,天氣轉陰,看起來要下雨了。


    安國公主站起身,凝視著花園裏盛開的玫紅月季,花兒密密擠在一起,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本宮這位侄兒,從小就重情重義,很念別人的好。本宮最困難的日子,脾氣很不好,說的話做的事,至今想起來都很後悔,所以,以前的朋友一個個不再聯係。”


    安國公主輕聲說道,卻沒有細說做了哪些後悔的事。


    秦雪彤回想起前世今生關於安國公主的傳聞,知曉她在高樂郡主死去那年似乎像發了瘋一樣,大概說話做事不大好吧。


    “那時候三皇子卻對我不離不棄,我不明白他為何能容忍,你猜他怎麽說?”安國公主轉過頭來。


    秦雪彤下意識問:“怎麽說?”


    公主笑著坐在她對麵,“他說,怎麽因一時的錯誤,而徹底忘記姑母以前的好呢。”


    秦雪彤一愣。


    “想不到這話是他說出來的吧。”安國公主感慨,“人啊,總是善忘的,哪怕對他再好,說不得因你做錯一件事就反目成仇,隻記得你現在傷害了他,忘了以前對他有多好。三皇子能做到這一點,難能可貴。”


    “如今他為蔣政出頭,不算意外,本宮可以肯定,他無私心,絕非如傳聞般和謝家站在一起。”安國公主道,“不過此舉,總歸會激怒陛下,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猶未可知。”


    秦雪彤沉默。


    安國公主道:“他不想見你,並非不喜歡你,想來是為了避嫌,你且安心回家呆著。”


    秦雪彤回到秦府,心裏滋味莫名。


    照現在這情形,很可能會和前世的發展一樣,謝家倒台,皇後被廢,三皇子毒發身亡。


    她早已做好準備,可現在心情卻十分難安。


    以前懷著做寡婦的想法,是因為她不了解那個人,如今親自接觸過,她無法再坦然處之。


    三月初五,謝瑞陽和謝林的案子判了,流放千裏,永不得回。


    謝家女眷一片哭天搶地,團團圍住三皇子府哭鬧,就連秦雪彤這邊,也收到謝家大夫人的邀約。


    秦雪彤考慮龍旭陽的態度,直接稱病不出。


    誰曾想,那謝家大夫人居然在晚上以拜訪秦老夫人的名義,低調地進入侯府。


    秦政嶽向來膽小怕事,根本不敢沾染朝堂爭鬥,謝家大夫人突然拜訪把他嚇得夠嗆,生怕被人看到,被打成謝相一黨,但又不能把謝家大夫人拒之門外,最後想出的辦法竟然是帶著兩兒子出門。


    謝大夫人意思意思地拜過秦老夫人,便問起秦雪彤。


    秦老夫人知道她的來意,派人去請秦雪彤。


    秦雪彤已經聽說謝大夫人進了門,稱病不出。


    “既然秦小姐生病了,那我就去寶雲軒見見我這未來的甥媳婦。”謝大夫人又被下了麵子,依舊沒生氣。


    秦老夫人和林夫人對視一眼,秦老夫人便讓林夫人帶著謝大夫人去了寶雲軒。


    到了寶雲軒,秦雪彤脫了外衫,縮在床上裝睡。


    她有些無奈,都拒絕了兩次,謝大夫人依舊不死心。


    林夫人知趣兒地留在外麵,謝大夫人進了內室,關懷備至地說道:“秦小姐,聽說你病了,特地來看看你。”


    秦雪彤虛弱地躺在床上,“多謝謝夫人。”


    說罷還咳嗽兩聲,以證明自己的確病了。


    “秦小姐,這支千年人參最是養人,你拿去熬了喝湯,想必很快就好了。”謝大夫人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旁邊的連翹。


    秦雪彤吃了一驚,千年人參!


    謝大夫人好大的手筆!


    實在很難讓人不動心,隻是這一次,她曉得龍旭陽處境非常危險。若再和謝家牽扯不清,那就更危險。


    秦雪彤也不知道自己懷著怎樣的心情,下意識地不想給他添麻煩。


    前世今生,見過的人林林種種,哪個不是汲汲營營自私自利的,龍旭陽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為,讓她吃驚費解。若他出生清高的書香門第就算了,偏偏又出生在爾虞我詐的皇族。


    秦雪彤很好奇,這樣的環境下,到底怎麽養出一個他的。


    秦雪彤坐起身,“謝謝夫人相贈,雪彤隻是偶感風寒,吃服藥就好了。千年人參太過貴重,雪彤不敢收。”


    謝大夫人卻把人參硬塞給秦雪彤,這次秦雪彤沒有拒絕。


    謝大夫人鬆了口氣,說出來意,“秦小姐,你能不能讓三皇子和我們見見麵?”


    秦雪彤搖搖頭,“最近我也見不著殿下,恕雪彤愛莫能助。”


    “怎麽可能呢。”謝大夫人笑著道,“你是三殿下的未婚妻,三殿下也傾心於你,你怎麽可能見不著殿下?”


    秦雪彤虛弱地咳嗽一聲,“謝夫人應該知道,這樁婚約對殿下和皇後娘娘來說是羞辱,殿下怎麽可能高興?”


    謝夫人一愣。


    “皇後娘娘處境不好,殿下為了讓皇後娘娘好過點兒,才裝作高興地接受這樁婚約罷了。”


    謝夫人不相信,“可殿下對小姐……的確挺愛護啊。”


    秦雪彤輕笑一聲,“謝夫人不妨說說,殿下如何愛護我?”


    謝夫人道:“聽人說小姐和三殿下經常約會,親密無間,殿下前些時間還送小姐許多寶物呢。”


    秦雪彤搖搖頭道:“謝夫人,實話告訴你吧,我對殿下有意,殿下對我無情,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她擺出一副憂傷的模樣,“殿下不想讓人議論,才送了幾箱珠寶,堵住悠悠眾口,免得皇上怪罪。”


    謝夫人沉默,她是沒得法了才求到秦雪彤這裏。


    其實,她也和絕大部分人一樣,不認為龍旭陽會喜歡秦雪彤,如今聽到秦雪彤如此承認,不由大失所望。


    知道秦雪彤沒法幫忙,謝夫人聊了兩句後便打道回府,臨走前,秦雪彤讓連翹把千年人參還給了她,謝夫人拿了人參離開。


    秦雪彤想,謝夫人連她這裏都來求,估計該求的地方都求過了,謝瑞陽和謝林的事,絕無轉圜餘地。


    果然,很快謝瑞陽和謝林被送走,謝家的人在城門外差點哭暈過去。


    而他們一直盼望的三皇子殿下,從頭到尾都沒出現,不由悲憤莫名,破口大罵。


    謝瑞陽和謝林的判決,仿佛某種信號,謝家清算開始了。那段時間,哪怕被秦家隔絕的秦雪彤都隱隱聽到朝堂裏的動蕩不安,所有人如驚弓之鳥。


    秦雪彤閉門不出,關在寶雲軒裏靜靜等候,連公主府都未去,更不用說去皇子府。


    她知道,這段時間將是龍旭陽最艱難的時刻。


    以她目前的身份,摻和進去什麽也做不了,還有可能牽連到自己,作為一名感情不深的未婚妻,她能做的就是呆著別動,什麽也不幹。


    或許這便是對彼此最好的做法。


    隻是偶爾,她也會憂慮,龍旭陽那邊到底會如何。


    果然,三月下旬,皇後鳳印被收回,給予皇貴妃,皇後被遷至冷宮旁邊的曦月宮,廢後之意,不言而明。


    三皇子忽然被皇帝斥責,被罰去修繕皇陵。


    朝堂之上,風浪詭譎。


    謝相痛失愛孫,又牽連進買官賣官、侵占良田等一係列案件中,大受打擊,不得不辭官隱退。


    謝氏一族,該殺的殺,該貶的貶,手起刀落,痛快得很。


    皇帝出手十分果斷,幾乎沒給人反應的機會。


    一場風波下來,謝家倒台,人人都在傳皇後和三皇子完了。


    然而秦雪彤發現,與前世不同的是,謝相沒有死。


    前世,謝相被認定成罪魁禍首,秋後處斬,謝家大兒子也跟著判了秋立決。所有的罪名,都被扣在謝相頭上。


    這一世,謝相根本沒死,那些案件也分別找到了罪魁禍首,至於謝相的指控,他咬死不認,直接辭官歸隱。


    皇後那邊更是奇怪,前一世,皇後直接被廢打入冷宮,這輩子隻是被收了鳳印,遷入冷宮旁邊的曦月宮而已。


    看起來似乎已經死無葬身之地,秦雪彤對比起前世,發現皇帝分明留了情麵,並未趕盡殺絕。


    秦雪彤弄不清楚改變到底是好還是壞。


    朝堂變動後,塵埃落定。


    皇後和謝家倒台,秦家人就極其不待見秦雪彤了。秦家姐妹大喜過望,天天跑寶雲軒陰陽怪氣,煩不勝煩。


    秦雪彤實在煩了她們,想到事情已了,幹脆打著“同甘共苦”的名義,揣好銀子,帶上連翹紫惠和兩個老媽子,跑去皇陵附近租了個房子,招了兩個護院,總算耳根子清靜。


    第52章 感動


    謝家倒台,秦政嶽驚出一身冷汗,恨不得把秦雪彤這個和三皇子有關係的人快快趕走,現在她自己不顧名節跑了,求之不得。


    秦雪彤一跑,秦家姐妹覺得大獲全勝,高興得像過了年。一旦有什麽聚會,秦素雅便叭叭叭地講,秦雪彤之前在秦府如何擺皇子妃的架子,現在又如何如何落魄。


    秦雪靈聽了很是解氣,次次宴會都帶上秦素雅,爭取要讓全金陵都知曉秦雪彤的狼狽之處。


    金陵裏以前羨慕嫉妒秦雪彤的,如今聽了很是滿足唏噓,磕著瓜子,感歎“某些人沒那個命”。


    如此幾次,秦素心實在看不下去,忍無可忍,某次宴會上,當著眾人的麵斥責秦素雅道:“妹妹,休要再胡言亂語!雪彤妹妹與三皇子被皇上指婚,如今三皇子被罰,雪彤妹妹不離不棄,試問有哪些人能做到?我到覺得,雪彤妹妹真情厚意,值得讚賞。”


    這話若是其他人說,秦素雅必然吵個天翻地覆,然而是自家親姐姐說的,便不好發作了,瞪著眼睛道:“姐,你怎麽老幫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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