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有!”


    一聽有她親手做的粥品,元衡心頭的鬱悶消散些許,連忙從她手中接過食匣擱在矮幾上。


    他並未著急打開,握著她的手覆在唇畔輕輕一吻,關切說道:“這點粗活交給下人去辦就好了,不用你來忙活,萬一跟上次似的燙到手,還要讓朕心疼一次。”


    言辭間,他的唇微微翕動,落在手背上有些發癢,俊秀的眉眼浸滿寵溺,灼灼燙在顧菁菁麵上,引得她雙頰微微泛起紅暈。


    “那次隻是意外。”她細聲細語的回他一句,展臂環住他的脖頸,拿麵靨蹭蹭他的耳際,嗓音細若蚊呐:“其實送益氣粥隻是個幌子,衡郎,菁菁想你了。”


    嬌嬌軟軟的一聲想念,如墜雲霧似的,委實讓人心神發怔。


    元衡情不自禁地箍住她的腰肢,側頭吻向她的臉頰,笑著揶揄:“朕也想你,隻比你多一點點。”


    顧菁菁亦抿唇笑起來,兩人就這樣耳鬢廝磨一會,她的眼光遽然落到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福祿身上,繼而看到了他懷裏的木匣,納罕問道:“衡郎,這是什麽?”


    元衡一霎清醒過來,看向福祿時目光如刃,嚇得福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咚”一聲闔上了匣蓋。


    眼見這模樣應當不是給自己的,顧菁菁心裏忽而酸澀,微咬下唇鬆開元衡,囁囁問道:“這是給誰的?”


    她眉眼低垂,看起來哀哀戚戚,元衡察覺不妙,忙不迭解釋:“你別誤會,這不是朕要給旁人的,是皇叔送進宮給你的,恰巧被內侍碰到,就給截下了。”


    他頓了頓,牽住她的手,緩緩與她五指相扣,嗓音緊跟著軟下來:“朕正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你呢,怕惹得你不開心。恰巧你過來了,那這些東西留與不留,你來決定吧。”


    顧菁菁聽後一怔,看向木匣時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自打元襄向皇帝索要她不成,兩人再未正兒八經的碰過麵,偶然在宮裏撞見一次,她也是惶然逃跑,而他也未執著糾纏。本以為他或許是放下了,不曾想竟然正大光明的朝宮裏送禮,還是一箱子堪能惹人非議的頭麵,至陛下的顏麵與何處?


    委實病的不輕!


    顧菁菁生氣嘟嘴,眉眼間的厭惡不加掩飾,“給他送回去,我才不要呢!”


    “好好好,你別氣,朕這就讓人送回去。”元衡柔聲哄她,隨即對福祿使了個眼色。


    福祿頓時領會,貓腰將木匣送到殿外,講給方才那個內侍,責令其原封不動地送回王府。


    帝後二人相見,元衡自不想讓顧菁菁離開,便將她留下共用午膳。


    宮人們忙活著布膳,顧菁菁算了下時辰,擔憂看向元衡:“你怎麽現在才用膳,今日前朝很忙嗎?”


    忽然被問及此事,元衡冷不丁有些心虛,下意識地抿緊嘴巴。


    福祿守在一邊說道:“嗐,娘娘有所不知,太尉大人他非要——”


    “咳咳……”元衡心一揪,捂著嘴咳嗽幾聲,打斷了他的快嘴快舌,少頃平緩過來,眼刀如風,刺他幾下。


    福祿立時明白自己失言了,忙拎來箸筷,夾了一塊蜜澆糯藕呈在顧菁菁的盤子裏,笑吟吟道:“娘娘,陛下知曉您喜歡吃桂藕,特別從江南道請了新廚進宮,您快嚐嚐鮮,若有不足告訴奴,奴好派人去整會整會。”


    顧菁菁不是個傻的,自是看出元衡不讓福祿在她麵前多言。


    入宮以來她恪守皇後職責,鮮少涉及前朝之事,元衡不願說的,她自不會多問,當下輕拍他的後背,替他順了順氣,見他無甚大礙,這才拿起箸筷吃了幾口,眯眼笑道:“口味甜軟,糜爛易嚼,衡郎真是有心了。”


    大剌剌的陽光自朱門外照射進來,她展眼歡笑的模樣如同清風拂麵,登時讓元衡舒了心。


    他更不敢將納妃之事告訴顧菁菁,不停的朝她盤裏夾菜,勸說她多吃一些。


    饒是元衡刻意讓自己看起來閑適無二,但顧菁菁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不自然,尤其是偶爾閃避的目光,那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難免讓她心覺失意。


    對此她沒有多問,吃過午膳後回到太和殿,安安穩穩等著元衡回來。


    入夜後下起了零星小雨,外麵的雨簾溫柔滴答,殿內卻是浪潮洶湧。


    今晚的元衡有些急躁,寸寸侵蝕每一次都像是發了狠的,事後顧菁菁紅著眼躺在他懷中,沒多久就沉沉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她的身邊已經沒了人,撫撫被衾,冰涼一片。


    等了一會不見人回來,顧菁菁攏好衣襟下榻,赤腳尋了出去,隻見西偏殿燃著一盞宮燈,幽幽的橘色燭火若隱若現,襯得大殿愈發陰森詭異。


    好奇心驅使著她緩步走過去,停在西偏殿門口朝裏窺伺。


    元衡一襲中衣盤腿坐在窗邊榻上,手肘撐著桌案,撫著前額似在思忖著什麽。她明明看不清他的麵容,卻心有靈犀似的感知到了他的鬱躁——


    他有不能對她說的心事。


    顧菁菁隱在外殿凝他許久,踟躕後返回東殿,老老實實的縮在被窩裏。她在昏暗中不知等了多久,那人才回來,輕手輕腳爬上榻,鑽進被窩,從身後抱住她。


    她感受著他的呼吸漸漸變勻,直到天明,她的睡意卻再沒有回來。


    接連熬了幾夜,元衡受了風熱,湯藥又多加了一份。顧菁菁聽他鼻音甚濃,還不能告病休息,愈發跟著擔憂起來。


    這天到了晌午,顧菁菁親自給他送藥過去,想著勸說他寬心一番,無論前朝有何要事,還是應以身子為重。


    到了紫宸殿,這廂剛端著藥盤跨過門檻,就聽福祿在裏麵焦急勸道:“陛下,您可千萬別愁了,龍體為重啊!不如先依了太尉,走個過場納些貴女進宮,若不想碰,尋幾個空殿擱那撂著,不就成了?”


    “說的簡單。”元衡坐在案前批注,抬眸剜他一眼,“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朕納了她們卻不碰,夜夜守著皇後,這不是給皇後招仇恨嗎?樹大招風,若她們聯合起來對付皇後,該怎麽辦?”


    福祿不以為意道:“這不是有陛下在嗎?”


    “是,朕的確有心護著皇後,可萬一遇到難以抵禦的外力呢?屆時朕貿然維護她,就像飲鴆止渴,日子久了,前朝隨便來一人便能大做文章,萬一談及廢後,朕可是得不償失。”


    說完,元衡扔掉朱筆,垂手摩挲起腰間玉佩,眉眼之間浮出自愧的悵然,“說到底,落到現在這個光景,還是朕無能。朕拿不到絕對的權勢,自然也做不到護她周全……”


    福祿聽的明白,心裏跟著一陣焦急。


    先前新皇後進宮時他對其還抱有幾分敵意,除卻該有的禮製,從未有半分額外的言語。但這一年下來,真相大白,皇後的性子溫柔,對他們這些下人也是寬宥隨和,從未有苛責的時候,當真讓他喜歡起來。


    如今帝後麵臨危機,他能做的隻有暗自揪心,垂下腦袋不再多言,留下思忖的空間給皇帝。


    顧菁菁站在外殿,見裏麵的人不再言語,踟躕少頃垂首退出紫宸殿,將湯藥交予外麵的內侍,低聲吩咐道:“別說本宮來過。”


    內侍一怔,忙不迭應下,“是。”


    回去的路上,顧菁菁沒有乘坐鳳輦,徒步走在冗長的宮巷上,仲夏的風輕柔拂過,帶著讓人窒息的暑熱,而她的手和腳卻都是涼的。


    渾渾噩噩來到太液池畔,她在一處涼亭坐下,凝眸望著遠處的蓬萊山,一直到視線模糊這才眨眨眼,擠出難以承載的淚水。


    她終於明白元衡這些時日為何會輾轉反側,為何要對她欲言又止了——


    原是前朝讓他納妃。


    顧菁菁心裏五味陳雜,元衡為了她不想納妃,委實讓她歡喜感激,但元衡為此鬱鬱寡歡,瞞著藏著,把自個兒都熬病了,她亦覺得他有些犯傻。


    身為帝王納選妃子綿延皇嗣乃是正常,她並非是個無理取鬧之人,自從入宮為後,早有這個覺悟,皇帝不可能隻是她一人的。


    一年走過來,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元衡為她做了那麽多,真心愛護她,尊重她,而她能為他做的隻有支持他,理解他,替他管理好後宮的妃嬪。


    她絕不會成為他重振朝綱的絆腳石,亦不想讓他陷入兩難之地。


    饒是心裏揣著明燈,可想到元襄曾經說過的話,顧菁菁還是忍不住難過落淚,捂住麵頰泣不成聲。


    往後會有無數新人進來,元衡再也不是她一人的了,他的笑,他的溫柔,多多少少都會分給旁人,理智讓她堪堪接受,本能卻在不停刺痛著她……


    約莫一個時辰後,顧菁菁款款走出亭子,明晃晃的陽光順著樹葉罅隙照射而下,在她花了妝的容顏上投出一陣細碎光影。


    水桃見她哭的雙眼微腫,抿緊唇沒有多言,皇帝納妃,天經地義,如今任何勸說都無濟於事,隻能在主子傷口上灑鹽巴。


    她攙著顧菁菁登上隨駕的鳳輦,柔聲問道:“娘娘,回太和殿嗎?”


    顧菁菁搖搖頭,側目看向太和殿的方向,眸光隱隱,似有幾分眷戀,“去昭和殿。”


    傍晚時分,元衡回到太和殿,見顧菁菁不在,以為是去後宮遊玩了,當下也沒有多問,換了身舒適的常服,闔眼躺在軟榻上等她回來一起用膳。


    許是太多疲憊,再加上身體不適,再一睜眼時天已經黑了。


    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夜雨,隱有雷聲轟鳴,他放眼一看依舊未見顧菁菁回來的跡象,腦子登時清醒過來,一霎就從榻上彈起,跑到外麵質問福祿:“皇後呢?怎麽還沒回來?”


    福祿一滯,回想著方才翠兒的代話,垂首回道:“陛下,娘娘回昭和殿居住了。”


    “昭和殿?”元衡懵了少頃,“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搬到那去?”


    福祿歎氣道:“娘娘聽說了前朝勸諫陛下納妃之事,覺得還應恪守皇後本分,饒是陛下寵愛,亦不能越矩,今後應當住在自己宮中,免的落人口舌。”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踩著話音打在太和殿上空,元衡的身子緊跟著顫了顫,短暫的沉默後,咬牙叱道:“糊塗!”


    千防萬防還是被她知曉了,接連憋了小半月的滯鬱在這一刻達到頂峰,他掐著腰生起悶氣,陣陣斜風夾雜著雨絲吹到他身上,驅散暑熱,帶來透骨的濕涼。


    福祿見狀,往右側站了站,擋住傾斜的雨絲,“這會子雨大,陛下先進殿吧。”


    元衡性子上來,自是不聽勸,忿然說道:“去把皇後叫回來!”


    外麵守著的內侍當即穿上蓑衣,幾人冒雨趕往不遠的昭和殿,一來一回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帶來的消息卻是元衡最不想聽的:“陛下,娘娘已經梳洗就寢了,說讓陛下順應臣意,好生入眠,不要再煩悶了。”


    好生入眠?


    這般光景讓他如何入眠?


    元衡義憤填胸,暗自捏緊拳頭,連個外衣都沒披直接走出太和殿,一頭紮進雨中,冰涼的雨水即刻澆濕了他,薄薄的檀色襴衫緊貼在勁瘦的身軀上。


    “哎呦!您這還病著呢!”福祿見狀忙取來油紙傘,和幾名內侍火急火燎的追出去。


    好不容易趕上元衡,這廂還未來得及給他撐傘,人已經被元衡踢倒在地,雨中盡是他發狠失態的叱責聲:“別跟著朕!全都給朕滾!”


    福祿自水汪裏爬起來,目送元衡走遠,饒是心裏不放心,但聖命難為,隻得和內侍們折回太和殿等待,心頭暗自祈禱帝後二人千萬不要為此爭吵。


    昭和殿內,顧菁菁聽著外麵的雨聲,躺在床榻上失神。她對這座宮殿還很陌生,明明不及太和殿巍峨,比之卻更顯空寂。


    她伸出手,在身邊隔空勾勒出元衡的輪廓,再闔掌時卻是抓了個空。


    饒是不習慣,但她要努力習慣,往後這樣的日子怕是隻多不少。


    顧菁菁心裏擰著疼起來,闔上眼關住戚然,準備盡力入睡。


    然而沒過多久,外麵傳來了窸窣的聲響,隻聽水桃和翠兒隱約在說些什麽。她睜開眼,半折起身朝外看去,輕聲喚道:“水桃?”


    踩著話音,進來的不是水桃,殿內微弱的燭光映在他濕漉漉的身上,滴答滴答,袍角還往下滴著水。


    元衡凝眸望著床榻上發怔的女郎,沉聲說道:“菁菁,跟朕回宮。”


    “陛下?”


    聽到熟悉的聲音,顧菁菁適才反應過來,忙下榻來到他身邊,抬手撫去他麵上的雨水,秀麗眉眼間滿布憂悒,“陛下怎麽淋雨了?”


    元衡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跟朕回宮。”


    “陛下先換衣裳吧。”顧菁菁心裏著急,下手解起他的襴衫,對外麵吩咐道:“來人,去備水,伺候陛下沐——”


    “朕讓你跟朕回宮!”元衡忍無可忍,一把箍住她的腰肢,將她緊緊扣在懷中,低頭對上她倉惶驚詫的眼神,“現在前有狼,後有虎,逼的朕焦頭爛額,難道你也要跟朕鬧脾氣嗎?”


    說話間,他發上的雨水滴落在顧菁菁臉上,而她的衣衫亦被他身上的雨水浸濕,涼涼濕意讓她起了一身冷疙瘩。


    兩人成婚以來從未紅過臉,她鮮少見到元衡生氣的模樣,如今他皺眉詰問,語焉不善,毫無血色的容顏更顯陰戾,一霎讓她有些陌生。


    她咽咽喉,軟著嗓子解釋道:“臣妾沒有給陛下鬧脾氣,不過是搬回了該住的地方,無甚不對。”


    “好端端的,你為什麽非要搬回來?朕喊你幾次都不理會,這不是鬧脾氣是什麽?”元衡撫住她的麵頰,拉進兩人之間的距離,“你一定因著納妃之事在與朕置氣,朕不是故意瞞著你,朕是怕你多想,現在情況特殊,你與朕不能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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