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元襄已有半個多月未見,今日在此相遇委實讓她意外,聽父親提及朝中正忙,他怎會有如此閑工夫來參加春宴?


    小半個時辰後,顧菁菁和陳玉殊來到偏殿更衣,換上事先備好的帛紗紇衣,並在腰間係上綴滿銀鈴的環褶小裙,這便是紇舞的精髓所在。


    顧菁菁深陷流言困擾,本不想在宴上出風頭,奈何陳玉姝對剛回京的禹王世子一見鍾情,想借此機遇試試能否擄獲世子的心,她隻得答應與陳玉姝同舞,也算是成人之美。


    等待時,陳玉姝緊張問她:“菁菁,你看我漂亮嗎?”


    顧菁菁側頭,仔細端詳著陳玉姝那張清透嬌柔的小臉,頷首道:“漂亮,堪堪可比仙子。”


    “真的嗎?”陳玉姝羞紅了臉,“但願世子能留意到我。”


    很快有內侍進來通傳,顧菁菁深吸幾口氣,緩解了一番緊張的情緒,與陳玉姝在前引領著舞姬們前往正殿。


    俏麗的女郎們甫一登場即刻迎來眾人的暗歎,鼓樂響起時,世家子弟大多放下酒杯,交頭接耳的探討起來陳顧二女哪個更妙。


    伴隨著愈發歡動的鼓樂,女郎們如落花般四下散開,各尋一個方位起舞。陳玉姝自然來到禹王世子附近,而顧菁菁則保守的留在弟弟顧瑾玄麵前。


    眾人皆沉醉其中,更有紈絝子耐不住性子,借著酒勁起身同舞。


    禦台上,元衡的眼神一直默默看著顧菁菁,病白的麵容難得顯出繾綣之色。然而元襄卻顯得有些不合群,眉眼間如墜陰雲,盛朝有那麽多的舞式,為何她們偏要跳這種搔首弄姿的紇舞?


    期間顧菁菁覷到元襄麵色不愉,恰逢他側目看向陛下,當即以為是他在埋怨自己沒有前去勾誘陛下。


    左思右想,她狠下心來,幾個回旋來到禦台前起舞。


    陣陣香風撲麵而來,元衡登時怔愣,眸中盛滿她嬌柔舞動的身姿,前凸後翹,甩出一把把風月情鉤,惹的他心頭如同小鹿亂撞。


    攝政王的臉色越沉,顧菁菁跳的就更加賣力,各種媚眼拋的元衡羞澀難耐。他連忙將手肘撐在禦案上,修長的五指撅住下顎,捏緊不自主上揚的嘴角,露出的鳳眸熠熠含情,片刻都未曾從她身上離開過。


    這番光景讓諸人驚詫,貴女們都不敢在禦前獻媚討好,生怕被病弱的陛下看中。若哪天陛下駕崩,她們都得一條白綾跟著上路。


    顧菁菁難道愁嫁到如此地步了?


    真是不挑啊!


    一舞畢,顧菁菁累的麵靨微紅,鼻翼上滲著細密的小汗珠,更衣回到席間才長籲一口氣。


    方才她可是撕掉臉皮,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元襄一定不會找她麻煩了……


    這麽想著,她側頭朝禦台那邊看,紅唇勾起不易察覺的笑,帶著些許試探和討好的意味,不曾想換來元襄一記白眼,弄得她心裏立時沒底了。


    難道她做的還不夠?


    顧菁菁有些蔫頭耷腦,這男人真是挑事精!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元衡借故離席,有婢子借著奉茶的空檔給顧菁菁傳話:“娘子,陛下有請。”


    顧菁菁猜到皇帝會有此舉,屏氣凝神調整好狀態,離開時邀功似的看了元襄一眼。


    不料這一眼勾起了元襄沉寂多年的好奇心,元衡亦不在席間,難道臣子雲集的春宴兩人還要私會?


    他撚著鎏金螺杯思忖須臾,耐不住心頭躁鬱,緊隨其後離開了含涼殿。


    外麵春光爛漫,早已沒了顧菁菁的身影。他心猜二人走不遠,便往含涼殿後院的花園行去,果不其然在門口看到了羽林軍,將那紅牆琉璃瓦的小園子把守的密不透風。


    元襄繞到西側,踏著嶙峋的太湖石越牆而入,在清雅的水榭旁邊尋了孤男寡女的身影。


    天上雲翳飄然,午陽自其中透照而出,映的兩人身上細碎生光。兩人的談話聽不太清,但見顧菁菁嬌柔含笑,貼心的執帕替元衡擦汗,相似的年紀,相似的矜貴,遙遙一望珠聯璧合。


    元襄眼波微凝,踟躕些許,躲在園中小殿的拐角處窺視,堪堪離他們更近一些。


    “朕……朕能抱抱你嗎?”


    待顧菁菁收好香帕,元衡小心翼翼的試探著,翹腳襆頭下的麵容文弱冷淡,然而眸中充滿的期盼就快要滾-燙溢出。


    這眼神當真讓顧菁菁無法回拒。


    她環顧四周,確認周邊無人,隨後主動上前環住他的腰,乖巧地枕靠在他的肩上。


    不過三日未見,倒有了時隔三秋的況味。元衡順勢箍住她,輕聲呢喃道:“菁菁,朕想你了。”


    他的薄唇顫了顫,輕貼在她光潔的前額上,見她沒有拒意,這才順著她的鼻梁劃下,噙住她鮮紅欲滴的唇瓣。


    如此光景瞬間汙了元襄的眼眶。


    他望著顧菁菁背身靠在水榭欄杆上,上身向後彎折出玲瓏的弧度,而元衡的唇一點點落下,掠過她優美的細頸,烙在精巧的鎖骨處。


    衫垂帶褪,水到渠成。


    二人很快進入一牆之隔的小殿,元襄隻覺胃氣翻湧,惡心的待不下去了。


    他沒想到病懨懨的侄兒竟會變得如此大膽,光天化日扔下臣子不顧,偷偷與尚未出閣的貴女在此廝混。


    果然,男人精氣上來都是一樣的。


    自小園出來,元襄沒有興致再回正殿,出宮門的時候恰巧遇到安國公世子張牟。


    張牟甚是敬仰當朝攝政王,抓住機會拍起馬屁,滿臉都是諂媚的笑:“王爺日理萬機,竟有興致參加春宴,臣能與您同席真是榮幸備至。”


    不料他來的不是時候,正巧撞在元襄氣頭上。


    “本王尚未娶妻,為何不能參加春宴?你這是在含沙射影的說本王老嗎?”元襄俊眉緊鎖,一股火讓他有些失控,拳頭使勁錘在張牟的肩胛骨上,怒叱道:“滾!”


    攝政王一向矜高自持,此舉讓張牟倍感意外,隻覺肩胛要碎掉似的,疼的他呲牙咧嘴。他當即垂首嗬腰,不敢再吭聲,腦仁裏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他有這麽說嗎?


    -


    含涼殿內,顧盈坐在矮幾前拿著香帕擦手,心道這宮中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帕子上都有一種奇異的沁香,粘在手上經久不消。


    末了她將廢帕子交予宮婢,百無聊賴地托腮發呆。她幼時嬌懶,琴棋書畫都給荒廢了,每到這種場合隻有幹坐著瞪眼的份兒,方才顧菁菁那一舞簡直妒嫉的她七竅生煙。


    不多時,離席許久的皇帝回到宴上,而顧菁菁也不知何時坐回了原位。


    “哼。”顧盈斜目一睨,不滿地嗤了聲,餘光瞥到身邊擺著的枯死杜鵑,愈發看不順眼。


    殿內大多數的杜鵑都開的豔麗,為何要在她這裏擺這種煞風景的死物?


    陛下在此,她敢怒不敢言,泄憤似的折了一根枯枝,不料那枯枝上的幹癟的骨朵竟然緩緩綻開,變成了紅豔似火的花朵。


    “這……”


    顧盈瞅瞅枯死的盆栽,又瞅瞅手中嬌豔的花朵,立時傻了眼。


    有宮婢上前替她斟茶,見此光景,失態的驚喊:“啊!枯枝竟然開花了!”


    第20章 心計成蛇蠍相配


    這僭越的呼聲引來眾人好奇的目光,殿內變得鴉雀無聲,唯有顧盈傻乎乎道:“我……我就折了個枝子,不曾想……”


    坐在旁邊的徐貴女弄清楚來龍去脈,忍不住嗟歎:“難道妹妹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顧盈搖頭,“不,不可能……”


    徐貴女見陛下沒有喝止,接著扇風:“那說不準,妹妹再試試。”


    數不清的眼睛盯著,顧盈薄皮下的喉嚨滾了滾,耐不住自個兒也好奇,便徐徐抬手靠近盆摘,當真是碰到哪裏,哪裏就開花。


    徐貴女這下服氣了,“還真是啊,妹妹好生厲害!”


    斜對麵的顧菁菁見妹妹生出這種奇聞逸事,不免皺起眉頭。兩人自小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妹妹何時來的這種神力,之前死在她手上的小生靈可是數不勝數。


    她曾聽說過有能人會表演起死回生的戲術,可宮裏並沒有請戲術班子,何況妹妹不過一位普通賓客,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唷,顧二娘怕是仙子轉世,乃奇人也。”


    “是啊,咱們今日堪可算是看大開眼界。”


    眾人七嘴八舌的誇讚起來,捧的顧盈有些飄飄然,她未曾受過這般矚目,當下沒有再刨根問底,所幸就應承下來,默然含笑,一副溫婉可愛的模樣。


    顧菁菁不自主的看向禦台,與元衡對視一眼,就聽他淡淡說道:“今日奇景乃是祥瑞之兆,顧二娘,有賞。”


    過了未時,賓客前往跑馬樓玩樂。


    顧盈這次出盡風頭,許多貴女圍著她轉,想讓她再展示一次神力,然而外麵春意盎然,半株枯樹也找不到,眾人隻得作罷,簇擁著她去玩了投壺。


    世家子弟正舉辦馬球賽,元衡沒什麽興致,遠遠瞧見顧菁菁和陳玉殊玩的歡愉,這才安心離開,坐上鑾輿前往拾翠殿。


    拾翠殿前是引入宮中的渭水,清澈見底,寬則數丈,元衡在一處涼亭小坐,沒等多久就見有人做著小輦自九仙門方向過來,恰是西平侯薛遠清。


    薛遠清掌控右龍武軍,每天都會在前去督軍,這邊是他回前衙的必經之路。


    看到禦仗在此,他命人落輦,撩袍下來恭請聖安。


    元衡自涼亭走出來,睇向須發花白的老臣,抬手道:“侯爺免禮。”


    “多謝陛下。”薛遠清站直身,沒想到竟會在這遇到深居簡出的皇帝,“陛下龍體大好了?”


    “還是老樣子,湯藥離不開身。”


    言罷,元衡望向他渾濁的眼睛,眉眼間似有幾分關切之意,“朕聽聞世子腿部重疾,臥床不起,現下可否醫治好了?”


    提及傷心事,薛遠清意態淒然,“回陛下,尚未醫好。”


    元衡惋惜歎氣,“世子身強體健,不過受罰十仗竟引來這般大病,委實有些蹊蹺,怕是流年不利,要想辦法沾沾祥瑞之氣才行。”


    薛遠清一聽,宛如找到知音,當即打開話匣子:“陛下所言甚是,老臣求醫無果,私下裏找欽天監算過,犬子犯了太歲,接連幾年都會不□□穩。老臣正想著多番化解,但這祥瑞之氣哪能這麽容易找啊……”


    “侯爺有所不知,今日春宴之上倒有奇景。”


    元衡將顧盈之事說的透徹,引來薛遠清嘖嘖稱奇。


    “顧二娘骨格清奇,此景更是祥瑞昭顯。”元衡黯然的眸子睨向薛遠清,“既然世子未婚,若與顧二娘結合,許能枯木逢春,驅走厄運。”


    薛遠清愛子心切,當下便有些急病亂投醫的況味,恍然大悟道:“陛下聖明!陛下聖明!”


    眼見他上了勁頭,元衡道:“隻可惜顧家二房非嫡脈,顧二娘嫁與世子為妻門楣有差,怕是會讓侯府丟了顏麵。”


    “無妨!”薛遠清不以為意,“顧二娘入侯府,當個妾室尚可夠格。”


    西平侯重家世,元衡早就猜到他會讓兒子先納妾後娶妻,慢條斯理道:“如此也好,你們二人父慈子孝,蒼天亦不舍得斷侯府後路。顧二娘一事傳出,提親之人怕不是少數,朕無法冒然為世子賜婚,侯爺還需盡快找一下攝政王。”


    “老臣多謝陛下提點!”


    薛遠清匆忙行禮告退,上了輦直奔延英殿而去。


    元衡在後目送,唇邊浮出不自知的清淡笑意,稍縱即逝。


    將顧盈弄出顧府,最掩人耳目的做法就是讓她嫁人,殘廢的薛眴可是他為其精挑細選的好夫婿——


    蛇蠍心腸和紈絝子弟,最是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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