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來,爹在朝裏各方權衡,為得就是你們倆能夠安身立命。”顧霆之揉揉她的頭,麵上盡是慈父的意韻,“先不管你那個弟弟,乖女提早尋個如意郎君嫁了罷,這樣爹也能少份掛念。”


    離開書房,外麵月涼如水,無處不可照及。


    顧菁菁宛如遊魂一樣,渾渾噩噩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坐在黑暗的遊廊上,任凜凜寒風吹打著她。


    元襄不過動動手腕,父親麵臨的就是泰山壓頂,而她心知肚明,他這是手下留情了,最厲害的殺手鐧還握在他手中……


    翌日,顧菁菁咬牙下定決心,帶著幕蘺來到攝政王府,兀自在書房等了好久。


    直到黃昏時分元襄才從宮中回來,身上穿著紫色朝服,衣冠規整,富貴雍容。


    甫一進門,他凝眸看向坐在軟塌上的美嬌娘,慢聲揶揄:“你若再晚來一天,顧家怕是要被抄查了。”


    顧菁菁心頭大駭,柔波輕漾的眼瞳泛起淚意,“我答應王爺,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爹罷。他身體不好,經不起這樣的起落……”


    第9章 冬狩開相思傳情


    燈影下,美人怯生服軟的模樣招人心疼。


    元襄緊繃的輪廓放鬆下來,行至榻前坐下,將她抱坐在身前。


    “早這樣不就好了,非得給我賭氣。”他抬手替她拭淚,嗓音溫柔,如沐春風:“三年的俸祿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待會我讓寧斌全都給你帶回去。至於你爹的官,隻要你老實聽話,我會讓他官複原級,保他仕途順利。”


    顧菁菁側頭避開他粗澀的手指,“若王爺食言呢?”


    “我食言你也沒辦法,但若你聽話,倒還有一線生機。”元襄玩味地注視著她,風逸的麵龐攜出一絲嘲弄。


    此話在理,橫豎顧菁菁都不占主動權,可她還是想博一個短暫的心安。


    她的手攀著元襄的寬肩,青蔥指尖在那華貴的衣料上捏出道道褶皺,囁囁試探:“有那個奏章在,菁菁害怕,沒辦法塌心為王爺辦事。”


    元襄自然知曉她說的奏章指的是哪個,思忖須臾,爽快回道:“你我初次共事,自然要先禮後兵,臨安商人之事我會幫你處理幹淨,以表誠意。”


    說話間,他麵上輪廓鋒銳,盡是胸有成竹的意態。


    顧菁菁稍稍鬆口氣,心再次提起來,“王爺能不能給菁菁個明白,您讓菁菁到陛下身邊去,究竟為了什麽?”


    “好了,別得寸進尺,時機一到我自會告訴你。”元襄稍有不耐,“月底冬狩,陛下也會出席,屆時我會安排你一同參加,記得不要讓他知曉我們之間的關係。”


    顧菁菁低下頭,還是有些不情願,“可菁菁不知道該怎麽做。”


    “簡單,你去勾誘他,服侍他,隻要夠孟浪奔放,男人哪有坐懷不亂的?”元襄撫著她豐翹的臋,鼻尖在她微紅的麵靨上輕輕蹭著,“要是當真不會,那我把你送到紅袖坊,你先跟著花魁們好生學一學。”


    紅袖坊乃事長安最大的花樓,夜夜紙醉金迷。


    冷風極不應景的從窗欞縫隙裏灌進來,顧菁菁臂膀上立時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頭搖的像撥浪鼓,“不要,我不去那。”


    她慌亂無比,眸中含憂帶怨,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元襄隻覺這小模樣嬌憨可人,臂彎將她纖瘦的腰身箍地愈緊,恨不能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


    “逗你呢,你可是爺親手玩出來的,爺怎麽舍得把你送到那種地方。”他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引著她去解腰間玉帶,富有磁性的嗓音蘊滿了柔情蜜意:“來,爺親自教你。”


    -


    元襄倒是守信,不出五日,臨安商人和他侄子的屍身以及戶籍全部送到了顧菁菁眼前,嚇得她做了一夜的噩夢,其他的奏章俱被焚毀。


    一場交易就此達成,她隻能違心上陣。往後小半個月,她白日都會偷偷溜進王府,跟著府內的幾位娘子學習侍奉男人的技倆,而元襄隔三差五就會考究她的功業精進如何,惹得她煩不勝煩。


    十一月二十六,冬狩在瑀山圍場舉行,為期五日。


    這次規製與往年不同,為了照拂一些世家臣子,特允尚未婚嫁的王公貴女們參加,若能在冬狩上覓得良緣,也算美事一樁。最讓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要出席,朝裏一時眾說紛紜,有人大膽揣測,這是皇帝選妃的前兆。


    顧霆之著急為女兒覓良婿,又怕她私下看不中,幸得此冬狩機緣,立馬將她的名碟送到了禮部,而這一切都在元襄的掌控之中。


    熹輝之下,臣子們在瑀山行宮前集結,整裝待發。年輕的皇帝眾星拱月似的站著高台之上,按照禮製念著祝詞。


    顧菁菁立於諸多貴女之間,眼神不時往高台上偷覷。


    隻見皇帝身著琥珀色箭袖騎裝,胸前和兩肩皆繡有金銀絲線的團龍紋樣,額前勒著雙龍戲珠抹額,較之先前那兩麵,今日倒是多了幾分颯爽之氣,可聲音依舊低沉清冷,波瀾不驚。


    回想到元襄的交代,她不免擔憂——


    這樣淡漠的少年,當真勾誘的動嗎?


    念祝完畢,攝政王親遞了一張彎弓給皇帝。


    因著病體拖墜,皇帝拉這種彎弓時稍顯費力,好在箭法很準,一箭正中螭龍盤繞的銅鑼,“當”一聲響,頗有百步穿楊的架勢。


    至此狩獵算是正式開始了,由攝政王領頭,官員和貴族子弟們分為東西兩組,帶著獵犬往瑀山深處奔去,一時間馬蹄颯颯,塵土飛揚。


    不會騎射的貴女們四下散開,在行宮花園裏遊玩嬉戲。


    元衡無法隨同眾人去打獵,便尋了一處高亭坐下曬太陽,目光在花園裏尋睃。


    一位位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到處都是嫣然巧笑,為這肅清的冬日平添了幾分豔麗和活氣。然而直到看見夢寐以求的女郎,他的眼前適才有了顏色——


    疏林如畫,紅楓似火,顧菁菁一身緊膘胡服站在其中,頭束高髻,腳踏小皮靴,朱唇粉麵格外惹眼。


    他心滿意足,趴在漆紅的鵝頸欄杆上窺伺。風一吹,在他臉上搖出一陣細碎樹影,眼眸如同點上漆光,那般晶亮。


    可惜沒多久,這種鮮少出現的光華便悄悄泯滅了。


    隻見一位玉麵郎君走到顧菁菁身前,叩手揖禮,舉止風雅不俗。


    顧菁菁正思忖著該去哪裏找皇帝,甫一看到眼生的男子,免不得愣住,“這位郎君是……”


    薛眴笑道:“顧娘子好,小生乃是西臨候世子,薛眴。”


    西臨侯的威名在盛朝無人不知,不僅是因為煊赫門庭,還有他那劣跡斑斑的愛子,仗著老子胡作非為,屢屢遭到禦史彈劾。


    “薛世子好。”顧菁菁先前就對薛眴的作風略有耳聞,不想與他過多交談,對他客套笑了笑,準備繞過他離開。


    “娘子請留步。”


    薛眴攔住她的去路,她隻得駐足,眸中攜著一絲警覺和不耐,“薛世子可還有事?”


    “想來顧娘子也是個精明人,那我就開門見山了。”薛眴依舊笑嘻嘻的,“聽聞娘子看不上楊峪那種粗人,不如跟了我如何?我性子溫煦,平日最會疼人了,你我兩家倒也算門當戶對,珠聯璧合呐。”


    說著,他抬手就要去摸她的臉。


    “世子自重!”顧菁菁嚇得後退兩步,叱道:“聖駕在此,莫要對我唐突!”


    聽她拿皇帝施壓,薛眴麵露不屑,腰板挺得筆直,“娘子真會玩笑,當朝攝政王乃是我爹的仁弟,連他都要給我爹三分薄麵,我豈會怕那一個病秧子?”


    “你——”


    顧菁菁心道好一個出言不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西臨王威風凜凜大半輩子,生得世子果真是個憨傻的。即便是攝政王,身為臣子亦是做足了表麵功夫,而他卻敢當眾侮辱聖上!


    “娘子,我是真心喜歡你,不如我們先談會談會?”


    薛眴見旁邊沒人,膽子愈發大起來,伸開雙臂就去抱。


    “無賴!”顧菁菁哪肯讓他占了便宜,當下猛踩他的腳,借空逃脫。


    高亭上,元衡早已驚詫起身,凝眸望著下麵意猶未盡的薛眴,問道:“福祿,那人是誰?”


    “是西臨侯世子,薛眴。”福祿言辭輕蔑,“妥妥一個紈絝子弟,平日裏就知鬥雞走狗,流連煙花柳巷,氣的老侯爺半條命都沒了。”


    元衡聽著,眉頭一寸寸鎖起。方才他聽不清薛顧兩人的交談,但憑著肢體動作可以看出來,不甚歡愉。


    他尤記得那日答應顧瑾玄的事,今日也替顧菁菁相看著合適的成婚人選,但薛眴這種放浪形骸之人委實不可托付終身,何況還敢對她動手動腳——


    這可是瑀山行宮!


    他一霎氣滯,攥著拳走下高亭。


    且說薛眴生的儀表堂堂,可自小嬌生慣養,竟是個不會武的。人家都風風火火打獵去了,他像個沒事人似的在附近亂逛,看看宮婢和貴族小姐,擺弄擺弄行宮的奇珍異草,沒多久便被同樣賦閑的元衡逮到了。


    元衡拿了一個彈弓,與福祿躲在繁茂的樹林裏,方才那番輕薄定是要替顧菁菁找回來。


    一顆顆小石子隔空打在薛眴身上,疼的他呲牙咧嘴,反複環顧卻沒發現人影。饒是心頭忿忿,他不敢高呼,怕鬧得笑話,隻能甩著寬袖離開了此地。


    元衡睨著薛眴狼狽逃竄的背影,不由冷哼一聲。但僅僅這樣還不夠,總得想個辦法壓下這人的囂張氣焰,讓他再也不能接近顧菁菁。


    正當他抿唇沉思時,忽聽一道含羞帶怯的聲線從身後傳來——


    “臣女顧菁菁,參見陛下。”


    元衡如聞綸音佛語,猛然踅身,對上嫵然施禮的女郎。兩人不過離著一步之遙,近到可以看清她烏密纖翹的眼睫,挺翹的鼻子,還有豐澤飽滿的唇。


    福祿見他滯澀,清咳兩聲提醒他,“陛下……”


    元衡一回神,麵容如月描霜畫,“免禮。”


    “多謝陛下。”顧菁菁尋了好久才找到他,此時有幾分局促,兩手交疊在身前不停絞著裙襴,“陛下在這做什麽呢?”


    “打……打鳥……”元衡腦子空空,茫然回她,手中彈弓一鬆,石子“嗖”地竄入旁邊黃綠交映的樹冠上。


    恰是這一打,一隻黑色山雀就這麽從樹上嘎嘎地掉下來,不停撲棱著受傷的翅膀。


    在場三人俱是驚詫。


    顧菁菁乜了一眼地上的山雀,由衷讚歎道:“陛下的彈弓好準啊!”


    元衡隻覺窘迫,不知該如何接話,麵皮上染出一抹紅暈。世家子弟都在騎馬射箭,隻有他像個幼童似的打彈弓,簡直丟人現眼!


    少頃,他捏緊彈弓,轉身逃離此地。


    顧菁菁睨著他的背影,適才想到正事,前邁兩步,脫口喊道:“陛下!”


    元衡置若未聞,步履生風。不料沒走多遠,餘光中嬌軀一閃,香風緊隨,鋪天蓋地般將他籠罩起來。


    顧菁菁隻身擋在他麵前,右手提著山雀的翅膀,柔和的光輝灑在她的嬌靨上,映出耀人眼目的溫婉繾綣。


    “給,陛下把獵物忘了。”她垂下眼眸,不由分說將山雀和一封信箋塞進皇帝手裏,柔聲細語裏蘊著模糊的曖昧味道:“臣女鬥膽,請陛下一定過目……”


    撂下一句話,她忽覺無地自容,邁著小碎步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與外男私相授受,而那封信是由元襄代筆,寫的竟是些風流露骨的臊話,不知皇帝看後會是什麽表情……


    她怯生生回頭去看,沒覷出個大概又羞赧的扭正視線,拎著裙角跑開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而在元衡看來,這一回眸當真是顧盼多情,撩的他心尖酸酸麻麻。


    就在他沉淪其中時,那隻黑色山雀猛啄他一口,瞬間揪回了他的神誌。


    他疼的“嘶”了一聲,低頭就見自己露著青色血管的手背破了皮,氣的他直接將山雀仍在地上。


    “哎呦,陛下別扔呐!”福祿忙不迭撿回來,眯著笑眼說道:“一會奴拿著上小廚房烤了吃去,這玩意兒味道可鮮了!”


    元衡沒功夫搭理他,滿心都在那封信上。


    匆忙回到延福殿,他小心翼翼撕開信奉,拿出裏麵的灑金箋紙。幽幽馨甜登時傳入鼻息,是顧菁菁慣用的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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