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對這種光景習以為常,攝政王雖然不立妻妾,但這種無名無份的女人可是多如牛毛,如同一件件不值錢的玩物。


    他淡然進入書房,施禮道:“臣參見王爺。”


    元襄正襟危坐,燈影下麵容肅穆端正,“陳監正不必多禮,這麽晚過來,可是宮中出了什麽事?”


    陳明遠徐徐道:“臣今日當值,發現天象初顯祥瑞之勢,即刻推算了一番,大抵在來年九和。屆時貴人應世,龍運朗朗,必有明君現世。臣不敢拖延,立馬過來回稟。”


    他凝眸看向元襄,麵上攜出幾分諂媚,“王爺命格屬水,政善治,事善能。而這九和逢金,金亦生水,乃是天時地利人和也。屆時方能鑄成大業,還望王爺不要放過這個契機。”


    第3章 時機到欲除心患


    元襄聽罷,心口隱有澎湃的躁動。


    他不信因果,不信神佛,更不信天象,信奉的隻有手中權勢,但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個契機。


    他不信,自有人信。


    門外有風湧入,搖曳的燭火映在元襄的臉上,輪廓顯得愈發深邃,“我知曉了,辛苦陳監正跑一趟。”


    陳明遠笑道:“王爺客氣,若能幫扶到王爺也算臣的幸事,待臣細算後再行回稟。”


    臨走時,陳明遠春風得意,兩袖塞著千兩銀票。


    元襄在書房思量一會,踱至回廊下,仰頭看向墨色蒼穹。星河璀璨,縱貫無垠,他的思緒卻回到了那段血雨腥風的時候——


    八年前,元襄剛剛及冠,那時他還是寧王,領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仲春時節,齊王勾結神策軍誅殺太子,意圖逼宮篡位。廝殺持續了數日,最終齊王落敗,皇嗣僅剩下惠王和晉王。


    因著晉王心機深沉,元襄便設計將他誅殺,扶持年僅十歲的惠王元衡為太子。同年先帝駕崩,太子登基,改年號為永泰,元襄和三公成為顧命大臣。


    元衡性子軟懦,自幼體弱多病,湯藥離不開身。元襄借著皇親的身份在宮中暢通無阻,不停磋磨著他的心性,輕而易舉將他把持在手中,逐漸縱橫朝堂。


    三年前,元衡患了嚴重的風寒,臥病在床無法聽朝,他抓住這個契機到太和殿請旨攝政。


    元衡被逼無奈,隻能落下帝印順了他的意,前朝徹底落入他的把持之中。饒是三公獨樹一幟,沒了皇帝的支持,他們隻能稱病避世。


    可如今病懨懨的元衡還在苟活,元襄愈發心急。


    待皇帝及冠後便可親政,忠君的三公就等著這一日,到時候勢必卷土重來,他的權勢定會受到巨大的衝擊。他不能讓元衡活到及冠,若能借此天象奪得皇位,便也能說個天勢所趨,堵住悠悠眾口,在史書上抹去一些罵名。


    正當元襄暗自籌劃時,寧斌從院外進來,行至他身前說道:“爺,小五來信兒,說範七郎出去找了一天的當鋪,許是受顧娘子所托。”


    “當鋪?”


    元襄一回神,月色下神情冷峻,“盯緊他們。”


    -


    翌日朝會後,元襄特意來到紫宸殿探一探皇帝的近況。


    巍峨莊嚴的大殿內,年輕的皇帝身穿寬袖圓領袍,通身玄青,正埋頭在案仔細裝裱著一幅畫。


    一束光線從半敞的窗欞照進來,恰巧落在他的臉上。


    因著病氣纏身,他的麵色比旁人蒼白,嘴唇亦缺少血色,但勝在骨相俊秀,尤顯清雋。周身藥香輕浮,意態如若鬆映寒塘,沒有一絲煙火氣。


    大監福祿進來通傳:“陛下,攝政王來了。”


    元衡一愣,立時將手頭的活放下,嗓音清清冷冷:“快傳。”


    伴隨著話音,元襄闊步而入,官袍颯颯,強大的壓迫氣勢緊隨而來。


    元衡站起身,恭敬喚了聲“皇叔”。


    “嗯。”元襄應了聲,徑直走到桌案前仔細端詳。往日他對侄兒的畫從來不感興趣,若非興致好,一眼都不會多看。


    隻見畫上是一位折花的少女,高鬢飛髻,神態栩栩如生,眉眼乍看起來有幾分熟稔。他想不出是誰,隻道:“你的身體不好,有空就多歇著,少做這些沒意義的事。”


    “是。”元衡隨手拿來一塊軟氈,不經意間蓋住畫中人的麵容。


    這個細微的動作未能逃過元襄的眼睛。


    他思忖些許,修長的食指點點畫作,嘴角攜出親和的弧度,“是不是有愛慕的姑娘了?不妨告訴我,我替你做主,把她召進宮來。”


    元衡抬手抵唇,清咳兩聲:“皇叔玩笑了,朕隻是閑來無事,隨便畫畫而已。”


    “這樣啊。”元襄一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最近身量又長了啊,都快追上我了,但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委實不像樣子。過段時間我幫你選一批秀女進宮,也該為子嗣努力一下了。”


    聽他再次談及選秀之事,元衡歎道:“皇叔為國事日理萬機,這些小事不值得再勞心費力了。太醫說了,朕肝氣不舒,鬱火甚而致痿,龍體不愈是沾不了女色的。”


    元襄聽後,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幾年他一直想為皇帝選妃,方便他行事,可皇帝就是不肯鬆口,非說自己陽事不舉,也不怕汙了聖名。


    按照盛朝律例,無皇帝親準不可選秀,身為攝政王亦是無法僭越。再加上皇帝體弱多病人盡皆知,他不好為此施壓,隻能作罷。


    但現在,他急需安插一批女人進來。


    雖然大明宮有他的諸多眼線,禁軍對他來說形同虛設,但元衡身邊還有一支羽林軍,乃是受三公所控,一直將他護的密不透風,日常吃食湯藥皆由貼己人侍弄,旁人做不得手腳。


    禦前固若金湯,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元衡,隻能從嬪妃處下手。


    此事還需令尋轉機,元襄按捺住心緒,話鋒一轉道:“就快到千秋節了,你可有什麽想法?”


    元衡搖搖頭,“全憑皇叔做主。”


    “那宮宴就按照慣例舉辦吧。”元襄微勾薄唇,俊朗的麵容攜出一絲風流意韻,“今年我會在王府為你設個私宴,領你好生賞玩一番。”


    “是,多謝皇叔。”


    待元襄離開後,福祿蝦著腰進來,憂心忡忡道:“陛下,攝政王辦私宴怕是不安好心,要不要告訴太尉?”


    “不必,莫要擾老師清淨。”


    元衡不以為意,繼續裝裱畫作。


    這一年來,他早就察覺到了皇叔的焦躁,怕是等不急要對他出手了。


    對此他一點恐懼都沒有,深宮如同牢籠,久病的軀殼亦是折磨,若能早登極樂也算解脫,何必再引起血雨腥風。這個皇位,他真的坐夠了。


    福祿長長歎口氣,守在他身邊不再吭聲。


    待畫作裝裱完後,元衡輕輕撫摸畫中人的麵容,繼而卷起畫軸,吩咐道:“這不用你了,下去吧。”


    “是。”福祿應著,並沒有著急離去,支支吾吾,似有難言之隱。


    元衡盯著他那張愁雲密布的臉,立時明白了什麽,將桌案上的紅寶鎮子仍給他。


    福祿訕訕一笑,還回鎮子,“陛下,奴沒輸錢,隻是聽說一些閑話,不知當不當說。”


    這話勾起了元衡的好奇,“說來聽聽。”


    “先前長安有一些關於顧家二娘子的傳言,說她退親是因為攝政王。”福祿怯怯覷向皇帝,“據說,兩人有染……”


    如他所料,皇帝麵上終於有了情緒,眉心擰起,眸中寫滿了震驚。


    福祿連忙勸道:“陛下,您可千萬別難過,憂心傷身呐!”


    “你胡言亂語什麽,朕與顧娘子並不熟稔,為何要難過!”元衡臉色愈白,胸膛極速起伏著,拿起硯台砸在地上,“再說這些荒唐之言,你就不必再朕跟前待著了,滾出去!”


    “是!奴多嘴了,奴這就滾!您個萬萬別動氣,龍體為重!”


    福祿猛扇自己一個耳光,躬身退出紫宸殿。


    空氣變得沉悶,元衡忽覺肺裏辣疼,雙手扶著桌案重重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緩過勁,他拿起畫軸,旋動博古架上的瓷瓶,走進偽牆後的暗室。


    暗室四角燃著淡淡的燭火,牆壁上掛滿了永泰落款的美人畫卷,西邊兩個檀木架子,擺著一層層的木雕美人像。這些東西形態各異,卻有一個共通點,那便神韻相似。


    尋到一處空檔,元衡將新裱的畫卷掛上,睨著畫中人陷入沉思。


    在他看來,楊峪小將軍和顧菁菁是珠聯璧合的一對,聽到兩人退婚的消息,他跟眾人一樣難以置信。


    其中緣由不得而知,但顧菁菁跟皇叔有染這種事……


    怎麽可能?


    皇叔比她大了整整一旬,雖未娶王妃,但後院一向沒空過,她絕不會看上這種男人,顧尚書亦不會允許。


    因著退婚一事,楊顧兩家早已決裂,如此流言,怕是楊家人的蓄意詆毀。


    元衡心口堵的厲害,前邁一步,額頭抵在畫像上,沉沉闔上眼睛,“朕能為你做些什麽……”


    似乎,什麽都做不了。


    顧菁菁不認識他,他亦多年未見她,甚至連她現在的樣貌都不知曉,隻能靠著曾經的幾次窺視慢慢拚湊。


    -


    時間一晃,半個月過去了。


    秋色漸濃,天高雲淡,明燦的陽光甚是刺目。顧菁菁坐著馬車離開府邸,身邊放著一個大箱子,裏麵裝著元襄送的所有物件。


    馬車在長安繞了好幾圈,確認無人尾隨,這才來到事先選好的當鋪。


    這裏的東家是倭國人,長安權貴大多不屑與外邦人結交,元襄的爪牙應該伸不到這裏。東西能賣多少錢無所謂,她不想讓這件事傳到元襄的耳朵裏,免得引來禍端。


    然而進了當鋪,顧菁菁立時呆住。


    不大的鋪麵內塞滿了狠戾的扈從,元襄身著黛色寬袖圓領袍,正坐在軟榻上悠哉呷茶,狹長的眼眸一斜,寒磣磣盯著她。


    完了……


    顧菁菁脊背生寒,懊喪地咬住嘴唇,還是沒能甩開元襄的眼線!


    寧斌上前奪過範七郎懷裏的箱子,放在地上打開。


    元襄定睛一看,臉色登時變得沉鬱。


    諸多玩物中,他對顧菁菁最為大方,得點稀罕物都會送給她。如今那些奇珍異寶全被她塞在一口大箱子裏,在擠壓中變得麵目全非。


    若在往常,送出去的東西如何了,他壓根不會在意,可現在不知怎的,一陣心浮氣躁。


    他將茶盅放下,凜冽的眸光落在顧菁菁蒼白的小臉上,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說說,怎麽回事?”


    顧菁菁紅唇輕顫,生硬的吐出兩個字:“缺錢……”


    好一個新奇的說法,哪家貴女會缺錢?


    元襄似笑非笑,“夠不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攝政王的掌中雀飛走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莊生公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莊生公子並收藏攝政王的掌中雀飛走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