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清水園了,百合子。” “這裏在戒嚴。” “是出什麽事了嗎?” “……” “百合子,你在嗎?” “請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百合子。” 這一連串的消息讓石川百合子小姐大為感動,毫不誇張地說,她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日本人生活的常態是“孤獨”,連父母子女間的親緣關係都很單薄,更不要說是公司的同事還有朋友間的關係了。而阿葉給予百合子的陪伴感,那仿佛將自己寄托在另一人身上,永遠會在家中等待她回歸的陪伴感,是無人能取代的。 ‘我……或許是愛上他了。’ ‘愛上他的馴服,愛上他的安定,愛上他給予我的、家的感覺。’ 那一瞬間,百合子是這麽想的。 她立刻撥通了葉藏的電話,下一秒,葉藏就接通了。 “百合子!”不同於以往的溫柔,阿葉的聲音顯得過分急切,“你沒事吧。” “聽我說,阿葉。”百合子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我現在在公立富生醫院,我沒有受傷,隻是昏迷了,醒來後就立刻給你打了電話。” 葉藏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 他說:“我馬上來看你。” …… 百合子很快就出院了,她隻有輕度擦傷和腦震蕩,剩下的則是目睹朋友被生撕導致的心理創傷,不是醫院能治療的。 出院以前她去看了夏油,她的運氣也很好,沒怎麽受傷,目前她倆在同一家醫院。 在夏油太太的病房內,她還遇見了對方引以為豪的兒子傑君,就像百合子之前吐槽的那樣,傑君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國中生。 說是成年人也有人信。 百合子進屋後敏銳地感覺到了湧動在母子間的詭異氣氛,她隨便寒暄了兩句,便離開了,隻留下看病人的果籃。 今天是她的出院日。 阿葉坐在一樓的長條凳上等她,百合子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遠遠地便看見阿葉纖細的背影。 他連背影都是優雅的。 百合子一陣恍惚,連阿葉起身走到她麵前都沒發現。 阿葉蹙了蹙眉,那模樣看上去更惹人憐惜了:“沒事吧,百合子。”他問,“各項檢查都沒問題了嗎?” 葉藏雖跟百合子同居,但那不是“堂堂正正”的同居,戶籍上兩人是毫無關係的,因此百合子的各項檢查都是自己簽字的,阿葉隻作為名不正言不順的同居人陪伴她,並非“家人”。 這讓百合子做出某個決定。 她說:“沒關係。” “一起回家吧。” …… 回家後也很湊巧,之前便說過,甚爾已經有段時間不回家了,石川家裏隻有百合子、惠跟葉藏,這三人明明來自不同地方,卻因某種原因組成家庭,簡直像是《小偷家族》中的角色。 在日本,或許有不少家庭都跟他們一樣,沒什麽理由、沒有親緣關係,卻生活在一起。 當百合子推門入家時,卻發現甚爾大搖大擺地坐在客廳裏,電視調至賽馬頻道。 他聲音開得很大,本能遮掩住門開合的聲,可甚爾的五官太靈敏,他懶洋洋地回頭,看了百合子一眼,像隻餮足的獅子,盤踞在岩山上打盹。 “你回來了。”他就哼哼了一句,都沒起身。 百合子平靜地嗯了一聲,喊他的名字:“甚爾。” “我有話跟你說。” 惠也在客廳,百合子家跟其他日本人家庭一樣,客廳跟飯廳是連在一塊兒的,聽見百合子的語氣,他心中隱隱有了預感。 之前便說過,惠被甚爾帶著在各個女人家輾轉,他不算敏感,卻絕對聰慧,在讀空氣上很有一手。 百合子的語氣,跟那些與甚爾分手的女人一模一樣。 即將發生的事讓惠多少有點難過,石川家是他在近年來呆得最久也最穩固的家庭,原因當然不是百合子,她能讓惠上私立幼稚園已經很好了,可她到底沒有收養惠,此外,惠醬的生活起居前期都是保姆負責的。 不得不承認,他能夠成現在的樣子,能夠享受安定的生活,葉藏要記大工,他是惠的小爸爸,是百合子的小丈夫,石川家能夠以如此畸形而又穩固的狀態周轉下去,全是阿葉的功勞。 可幻夢終究是幻夢,百合子做出了決定。 “惠醬。”阿葉走到惠身後,雙手交插在他腋下。 輕輕鬆鬆便將惠抱了起來。 如果甚爾在這,肯定能看出葉藏用咒力強化了身體,以他瘦弱的軟綿綿的四肢,是絕對不可能如此輕巧將惠抱起來的。 “阿葉。”惠抬頭,他是真的乖巧,也是真的體貼人,此時此刻隻是被葉藏攬在懷裏,什麽都沒有說。 他在心裏說:我會記得你的。 那阿葉究竟有沒有意識到,要發生什麽呢? 他肯定是知道的,阿葉比誰活得都像個日本人,每天戰戰兢兢,過著揣測他人心理,仰仗人鼻息的生活,他不僅在討好百合子,還滿足甚爾的一切需求,甚至關心惠的發展。 明明他可以任性點,可以驕縱點。 惠能感覺到,阿葉對自己是真心的,他是真的喜歡小孩子。 此時此刻,他卻抱著惠,哼唱小曲,惠看不見阿葉的表情,對方的下頜頂在他的頭上,可惠知道,葉藏應該是挺高興的,他的心情是愉悅的。 “沒關係的,惠醬。” 阿葉的說話聲清脆悅耳。 “一切都會安排好的。” …… 百合子要說的話並沒有超過甚爾的預料。 諸如此類的話,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我們分手吧,甚爾。” 她在說這話時,表情是很平靜的,先前因荷爾蒙反應而產生的迷戀之情已經淡化了,倒不是說愛情變得冷淡,隻有一個人投入的話,萬萬說不上是愛情吧。 甚爾作為職業小白臉,露出了相當標準的笑容道:“啊,我明白了。” 他又說:“你是準備跟阿葉過嗎?” 百合子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我想找到阿葉的家人,將他送回去,如果阿葉家人不同意他繪畫的話,就送他去上私塾。” 她沒必要跟甚爾說得這麽清楚,可她就是說了。 或許是因為甚爾同樣跟葉藏生活過,又或者是她此時此刻,需要跟人說些什麽。 甚爾一如既往道:“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的下一句話,未免有些不知廉恥:“對了,惠,你要嗎?” “如果你要的話,給他姓石川好了,隻要不姓禪院就無所謂。” 聽他的話,就好像惠是什麽物品,可以隨意送人的。 最後的結果是,百合子還是沒有收下惠。 …… 甚爾先去了下一個飯票的家裏,他是公用的小白臉,可落腳的地方格外多,至於為什麽惠沒有立刻就更著他走,是因為幼稚園這學期快要結束了,百合子的意思是讓惠念完書再離開。 她跟甚爾的對話並沒有傳入葉藏跟惠的耳中,石川家似乎又回到了平靜的日常中,甚爾出門賭馬,或者去別的女人家,所以才沒回來。 葉藏還是在給jump畫漫畫,一周一話,一個月能連載五話呢。 6月底的時候,惠結束了幼稚園的課程,百合子也終於跟葉藏開誠布公地談話。 “惠的話,是掛著石川的姓沒錯,可戶籍上還是跟甚爾一起姓禪院的。”她說,“甚爾跟我交接好了,已經給惠找到了新的學校,是公立幼兒園,報名即可入學的那種,下學期惠就要轉過去了。” 阿葉點頭道:“是這樣啊。” 他沒有說不好,隻是跟往常一樣,溫順地接受了百合子的決定。 他總是這樣,不表裏自己的想法,對他人柔順到諂媚的地步。 百合子顫抖嘴唇,最後還是問:“那你怎麽樣呢,阿葉,你有什麽打算嗎?” “我?”葉藏終於抬頭,看向百合子道,“我,這樣就好了,漫畫也畫得不錯……”他說,“百合子,你不要我了嘛?” 他看著百合子,表情不知道該說是茫然還是什麽,他總歸是惶恐的,那藏在瞳孔淺層的不安讓百合子幾乎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順從本心的話,百合子肯定說‘我當然要你,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然而她一早就決定了,要跟葉藏把事情說清楚。 ‘無論如何,我跟阿葉的年紀都差得太多了。’她想,‘不管保養得多好,我已經是35歲的女性了,要真是小白臉、家庭主夫,養一輩子完全沒有問題。’ ‘可阿葉他不是,我一直知道,《橫濱野犬》連載得很好,要是不出意外,阿葉會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漫畫家,漫畫家這種職業,總要開簽售會的吧?如果在哪天被知道他跟我同居,那他要受到多少責難呢?’ ‘更何況阿葉不是那種無家可歸的青年,他肯定是出身華族的,我問小莊編輯,jump的編輯老師都認為,阿葉是師從不得了的流派學習過繪畫的,這樣的背景,無論他是出於何種原因離開家,我都不能跟他在一起。’ ‘哪怕是堂堂正正的同居,也會影響他的前程。’ ‘正因為阿葉是那種可以結婚的,讓人真心想跟他生活一輩子的好男人,才不能結婚。’ 麵對阿葉充滿懇求的眼神,百合子狠心而緩慢地點頭道:“我會送你去讀寄宿製的私塾。” “或許你不需要,但努力考上武藏野大學吧,阿葉。” “我們,還是不要住在一起了。” 是時候為這錯位的青春,畫上休止符了。 …… “嘟、嘟、嘟” 甚爾才不會跟守禮的日本人一樣說摩西摩西,他躺在柔軟而寬大的雙人床上,虯結而柔軟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