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藏含笑聽著,沒表態,就說“我明白了”,還相當好脾氣地感謝了他們的提醒。 那就讓這群軍警預備役說,就像是重拳出擊在軟綿綿的棉花團上,連氣都不知往哪裏撒。 …… 【“哇” 中原中也麵不改色。 他今天可沒跟保鏢似的守護在太宰治身後,他坐在太宰對麵的高背椅上,批改一大摞文件。 太宰治手邊也有一摞,比中原中也得更高,厚度約有兩倍,可他腦瓜轉得足夠快,這幾年中又批了不知多少文件,早就練出來了。 他也沒說幫中原中也,而將文件一推,神出鬼沒的小銀接過文件,整理後待下發。 太宰則慢條斯理掏出他那本該死的書,接著看起來。 他先沒什麽動靜,至多是嘴角帶著謎之微笑,後就看到了葉藏心裏獨白的那一段,一下子就興致高昂起來。 “果然還是有影響的嗎?”他喃喃自語。 “竟然不討厭。” 甚至讓他很愉悅。 太宰思考了一下,他的愉快取自哪兒。他這個人自厭情緒是相當重的,可按這想法,他肯定是很討厭葉藏的,起碼很討厭葉藏此時的表現,可他意外發現,自己是真不討厭葉藏像自己。 “他真可愛。” 中原中也的耳朵抖了一下。 ‘不行,我快撐不下去了。’最高幹部死死捏著鋼筆杆。 中原中也沉痛地想:‘萬萬沒想到,這家夥竟是個戀愛腦。’】 …… 葉藏回到宿舍。 江戶川亂步正盤腿坐在床上,叼著美味棒啃。 美味棒屬於粗點心,粗點心就是100日元一把的廉價零食,跟愛子送來的高級和果子截然不同。 粗點心也是以江戶川亂步財力,唯一吃得起的點心了,誠然,他吃和果子時毫無心理負擔,可買了粗點心,他也會跟葉藏分享。 並非說以便宜易貴,在進入軍警學校前,亂步甚至沒有金錢概念,直到現在,他也不覺得貴價與便宜的差別有多大。 他跟葉藏是朋友,葉藏幫助他,他也要幫助葉藏。 亂步的思維是直線式的。 “你回來了。” 江戶川亂步抬頭,可在他看清葉藏的瞬間,表情變了。 他變得充滿攻擊性,直直跳下床,踮著腳尖兒站在葉藏身邊,亂步的語速很快,說起話來劈裏啪啦的,他說:“沒事吧?” “他們竟然去堵你了。” 他嘟嘟囔囔的,差點就要揮動拳頭了。 可江戶川亂步的拳頭,攻擊力跟葉藏差不多,葉藏也不可能讓他出去跟那群人拚。 他心道:亂步怎麽就生氣了? 他自己被欺負圍堵時,也隻是嘲笑那幾人很笨,僅此而已。 “沒關係。”葉藏說,“他們沒做什麽。” 亂步在宿舍裏走來走去,像隻困獸:“那群笨蛋,我不過說出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為什麽他們都當不知道,這就是城市的人嗎?” “……” 葉藏張張嘴,沒說話。 不知該說什麽。 該戳破的不能戳破。 江戶川亂步也不知想到什麽,腳步猛地一頓,轉過頭看向葉藏道:“我想回家裏看看,回父親母親在的家裏看看。” “……可你父親母親家,不是被其他親戚……” 亂步連忙打斷道:“隻是在東京的公寓罷了,根本不是家。” 葉藏才知道,江戶川亂步不是什麽都沒要,他要了一點兒現金,跟鄉下的老房子。 說是鄉下的老房子,也隻在東京郊區罷了,周圍確實沒什麽人。 “跟我一起回去吧,葉藏。”他說,“鄉下的話就沒這種事了,大家都很誠實。” 他說:“我想帶你去我家看看,我想請你吃粗點心。”他想跟你一起玩。 孩童表達歉意的方式無非就是江戶川亂步這樣,將珍視的東西分給對方。 自己喜歡,對方也會喜歡,很典型的兒童思維。 葉藏卻想:其實他口中的“大家”也隻有父母吧。 葉藏看著江戶川亂步,說實話,他對江戶川亂步並未懷揣著跟對晶子一樣,朋友似的情感。 倒不是說亂步有什麽壞心,隻是在他這裏,亂步君還是個孩子呢。 他對孩子一向很好,葉藏認為孩童是不需要恐懼的,他們表達喜歡與討厭的方式很直白,不會戴虛偽的麵具。 江戶川亂步的不受歡迎,正是因為他完全不會掩飾自己,淳樸異常。 葉藏也樂得跟他交往。 ‘東京的鄉下嗎……’ 他在心中默念著:‘我還沒去過呢。’ “正好,暑假就要到了。”葉藏說,“一起去看看吧,亂步君的老家。” 唯一的問題是…… “亂步君。”葉藏問,“你有委托人打理過家嗎?” 江戶川亂步道:“那是什麽?” …… 【看見葉藏與江戶川亂步的相處方式,太宰治一點兒都不奇怪,他一直就這麽猜的。 ‘說到底就是亂步單方麵將阿葉看作是朋友嘛。’ 太宰那叫一個酸檸檬,隔壁世界武偵宰佩服的是26歲的江戶川亂步,遇見福澤諭吉之前,亂步隻是個異常聰明的熊孩子,在他眼中也就比黑時宰好上一丟丟,首領宰是看不順眼黑時宰的,讓他看亂步順眼幾乎是不可能的。 ‘其實阿葉對鄉下生活根本不感興趣。’ 他酸溜溜地想:‘東京的郊外算什麽鄉下,比東北差遠了。’ 恰好中原中也改完了文件,他聳動肩膀,發出骨頭錯位的“嘎噠”聲,一抬頭便看見苦大仇深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什麽鬼表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太宰治說說了,這家夥從單戀開始,整個人就不對勁,情緒波動大不說,還會發出怪聲,還好他在決策重大事務時沒出問題,組織發展得穩穩當當。 可中也又想,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兒啊,誰知道太宰以後會啥樣,而且以最高幹部對首領的了解,他總覺得太宰在打什麽主意。 暗搓搓懷著小心思呢。 中也想到就問:“你在計劃什麽,首領。” 還問得挺恭敬。 太宰似笑非笑地瞥了中原中也一眼,前者都要被看毛了,他打了個寒顫道:“你什麽意思。” 太宰嘖嘖稱歎:“不,沒想到啊,中也你挺敏銳的。” 中原中也:哈? “放心。”太宰仿佛他肚子裏的蛔蟲,“總歸不是什麽壞事,能成功的話,說不定就能逃離既定的命運了。” ‘意義不明。’中原中也想,‘太宰這家夥,真是一如既往地神神叨叨,根本不想搞懂他的意思。’ 他的某些說法就好像是看破了命運一樣。 太宰說了那句話後就開始故弄玄虛,接著看他的小說,搞得中原中也不上不下,隻能悶頭道:“還有別的工作嗎?” “你真是積極。”太宰道,“這樣吧,等會兒小銀把新文件送來,你就再批一摞。” 他說:“權當是積攢經驗。” “我要積攢什麽經驗。”中也道,“幹部與首領的職責完全不同好嗎?” 他會幫太宰一起批文件,其實是動了惻隱之心,太宰治的工作太多,睡眠太少,哪怕是當組織的奴隸也太誇張的,中原中也看他這麽辛苦,情願分擔點。 聽見中也的話,太宰治笑笑沒說話。 ‘所以說,我把阿葉弄來,最高興的應該是你啊,中也。’他心道,‘我可是將改變命運的籌碼,都壓在阿葉身上了。’ ‘他可是實實在在的八兆分之一的奇跡。’】 …… ‘說是去東京郊外的老家,亂步還是犯了老毛病。’ 樹上的蟬發出“知了知了”的鳴聲,眼下正值七月,火辣得像一盆大火爐,在日照充沛的上午,太陽不間斷地炙烤著大地。 拂麵的風浸潤夏日特有的炎熱氣,葉藏盯著柏油馬路,總覺得光影都扭曲、模糊了。 亂步汗流浹背道:“好熱啊、好熱啊。” 他又扭頭看葉藏,像隻可憐兮兮的貓咪:“這些總沒錯了吧?” 葉藏比他好不到哪裏去,頭發一縷一縷黏在額頭上,太陽快把他給烤化了。 “沒錯,我們到了。” 亂步家說是在東京,與東京站的距離比橫濱還要遠,他們到東京後轉了四趟列車,哪怕沒有迷路也要花三個小時。 因為迷路了,折騰六小時才到地方。 亂步休息了一會兒定睛一看:“對,沒錯,就是這裏,母親經常到附近的八百屋買蔬菜。”他興奮地揮手,“常吃的粗點心也在附近買的。” 到目前為止葉藏依舊不敢鬆口氣,他們倆磕磕絆絆找到了亂步口中的“家”,不算大,外表還挺別致,看得出是精心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