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在的浴室並不算小,室內裝潢更是誇張得過分,金碧輝煌,充滿了沙皇俄國時代的風采。 這當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做的,他對生存環境幾乎沒有要求,甚至能蜷縮在下水管道內。位於東京的這處安全屋是伊萬.岡察洛夫布置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在過往的生活中,陀思並沒有照顧另一個生命的經曆,他不曾養過寵物(小貓小狗對他來說意義不大),而人類,伊萬在生活上經常照顧他。 ‘好像也沒什麽難的。’ 他的大氅落在外麵,可能是攤在沙發上吧,陀思穿著單薄的裏衣幫醉醺醺的阿葉洗頭,手指縫間細軟的頭發在流動,葉藏蜷縮著,昏昏欲睡。 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打開水流,衝散泡沫,沒有提醒葉藏閉眼,也沒有幫他捂住耳朵,後者被香波泡沫迷了眼睛。 等用大白毛巾幫他胡亂揉頭發時,陀思才發現阿葉的眼睛有點紅。 他立刻知道出了什麽狀況,卻沒說話,等到阿葉洗完澡後,直接拉著人的胳膊,推開客房門。 阿葉像個孩子似的,亦步亦趨跟隨著他。 “這裏。” 陀思的臉幾乎變成q版的了,他伸出手指指了下華麗的大床,又抬起另一隻手,對阿葉揮揮,表示晚安。 後者也沒怎麽說話,爬上了高腳床,被褥嚴嚴實實蓋在身上。 “晚安。”他小聲說。 …… 之後幾天,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沒有回來,這間屋子裏隻有葉藏一人。 他從未過獨居生活,倒不是說他是社交生物,事實上,葉藏非常恐懼與人交流,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活在完全沒有人類的地方。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安全屋中,他卻過上這種日子,酒水統一藏在一樓的酒櫃中,涵蓋他喜歡的所有品牌。 而他常讀的書籍也整齊排列在書房的架子上,雜誌則按照發售日期被悄悄塞在門縫裏。 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給他準備了一間畫室,水彩顏料等都是他常用的品牌,他都懶得想陀思是怎麽知道的。 反正他就是知道。 當他住這裏時不用與外界交流,沒有任何人打擾他,想要的一切會主動送到他的麵前。 在溫水般的保護層中,葉藏奇妙地鎮定了下來。 第六天的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回來了,他跟葉藏說:“東京國立美術館更換了一批展覽。” “是梵高的畫作。” 當時阿葉正在畫室裏做妖怪的自畫像,他聽後手指微動一下,嘴角扯出笑容道:“哎呀,那真是……” 又是女人般輕巧的口吻。 陀思說:“你跟我一起去吧。” 他看著葉藏與自己無比相似,卻又不同的臉龐,偏了下腦袋。 想要使用他,就必須先修好他。 陀思是這麽認為的。 “現在嗎?”阿葉愣了一下。 ‘現在是幾點?’他茫然了,在這與世隔絕的一周中,他幾乎喪失了時間概念,與其說是喪失,不如說是根本不想知道,他在自我催眠、自我麻痹上是絕對的好手。 “晚上12點。”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不需要聽見他的問題。 “但你睡不著吧。”他說,“你睡不著,現在美術館裏一個人都沒有,剛好合適。” …… ‘說是尋找阿葉。’【中原中也】嘖了一聲,‘根本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搜索了葉藏去的所有酒館,沒發現對方的蹤跡,若要說有什麽是他才知道的,無非就是葉藏現在酗酒的量越來越大,簡直就是泡在壇子裏的酒鬼。 ‘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阿葉,不管後者有沒有抵抗……應該是沒有抵抗的……’【中也】想。 搜索三天後毫無進展,連紅葉大姐手下的人都加入了。 “嘖。” 【中原中也】不愉快地拿出手機,從通訊錄中翻出某個名字。 “摩西摩西,這裏是武裝偵探社……” “我找江戶川亂步。”他是這麽說的。 …… 東京國立美術館 梵高畫展 ‘第一次見到梵高的自畫像,是在國中時代。’ 阿葉跟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空無一人的美術展館內,因為是東京國立美術館,哪怕是深夜也是有警備巡邏的,各處的監控設備如期運轉。 也不知陀思妥耶夫斯基做了什麽(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不知道的話就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了),他們踱著步在展覽廳內走著,無人打擾。 陀思本人對美術無額外的興趣,他喜歡音樂,會聽大提琴演唱會。 阿葉則不同。 ‘我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被他的自畫像。’ 他感受到了愜意,仔細說來,這種愜意來自兩方麵,一麵是他不用與人類接觸,直到現在葉藏都深深恐懼著人類。 另一方麵則是深夜進入美術館的,小小的不合法。 不是龍頭戰爭那種直麵鮮血所帶著來的恐懼,一點不合法,會讓他神清氣爽,可港口黑手黨,暴力太多了,他成日奔波,痛苦不堪。 “謝謝。”當站定在畫像麵前時,他發自內心的、真誠地對陀思妥耶夫斯基道謝,“我是說,謝謝。” 陀思正在看畫,因阿葉出聲了,他扭動頭顱,臉上帶著某種絕非快樂的難以言喻的表情看向葉藏道:“沒什麽。” 他問:“你被修好了嗎?” “哎?” 葉藏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笑容,仔細看來,那笑容深處還有隱藏得極深的恐懼。 陀思妥耶夫斯基充滿耐心地詢問:“我是說你被修好了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 葉藏不斷推脫著:“不……” 陀思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他耐心而細致地解釋道:“到了我們這份上,也隻有跟對方說話才不會覺得有問題,你知道的,跟普通人說話,就像是跟金魚或者螞蟻,一眼過去什麽都看透了。” “不正因為如此,你才變成這幅破破爛爛的樣子嗎?” 葉藏不說話了,他的表情不知道該說是難堪還是其他。 “跟我在一起怎麽樣?”陀思說,“那樣的生活,怎麽樣。” 葉藏緩慢地說:“非常的……愜意。” 他下意識地說:“是我想要的。” ‘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他就像是浸泡在溫水裏,可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他說不清楚,整個人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摸清除了,靈魂都被看透了。 ‘可我也看透了他。’ 他猶豫起來,這樣的生活真是好的嗎?當然是,某種意義上是他夢寐以求的,可就因為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怎樣的人,他也膽怯了、恐懼了。 陀思逼近了他,在梵高的自畫像麵前。 梵高的眼睛,那雙隱含著瘋狂的眼睛看著他們,看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距離我很近、非常近、我能看清楚他的瞳孔,那裏麵什麽都有、什麽都沒有。’ ‘他跟我是一樣的,我告訴自己。’ “你跟我在一起吧。”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我會修複你、維護你、讓你生活在舒適圈中,除了我你不用跟任何人類接觸。” ‘你不用承擔那些罪孽,罪孽是人類給予你的。’ 他沒有說出口,葉藏卻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要說什麽。 他冰涼而修長的手指穿插在葉藏的發間,頭皮是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額頭也是涼的。 他們兩的額頭貼在一起,呼吸交融著呼吸。 “你想聽馬太受難曲嗎?” 他問道。 …… 【文豪野犬世界】 “什麽?!”【中原中也】問,“阿葉失蹤了?!” “是的,”中也說,“抱歉。” 他壓根沒往叛逃的方向想,葉藏跟【中原中也】都是異世界的來客,對他們來說,叛逃什麽的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是太宰的話,忽然失蹤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在意,可一旦換成阿葉……’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阿葉的模樣,更具體說來,是他羞怯而靦腆的笑容。 ‘可惡,明明知道他跟太宰的智謀是一等級的,卻不得不擔心他。’ 遠在橫濱的【中原中也】卻因對方的話陷入深思。 北海道、龍頭戰爭、俄羅斯組織…… 他的額角猛地爆出幾根青筋。 他深吸一口氣道:“聽著。” “我應該知道帶他走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