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別人這麽叫他。” 他湛藍色的、宛若大海般的眼睛中滌蕩著某種情感。 “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他讓我叫他阿葉。” 這習慣,持續了很多、很多年。 …… 他想過再跟阿葉見麵時會是怎樣。 ‘總歸是不情願的,如果他想跟我在一起,早就眼巴巴地跑過來了。’ 相處這麽多年後,他也摸到了些葉藏性格的邊邊角,大體說來,他是那種恐懼於幸福,認為自己會為他人帶來不幸的男人,一旦讓他產生了這樣的錯覺,就想逃跑。 所以在羊的那次他逃跑了,在港口黑手黨時,當他發現自己的計策使得衝鋒陷陣的【中原中也】受傷時,就會難以承受地從他們家裏跑出來。 會去哪裏?紅葉大姐那裏是有可能的,首領……不,總歸不會去首領那裏,他敬畏於森先生。 反正橫濱的女人,酒館的女人也好,在租界裏出賣身體的唐樓小姐也罷,沒有人是不願意養著他的,而在這方麵,葉藏又表現出了葦草般的韌性,隻要給他三塊榻榻米大的逼仄空間,還有買劣質酒的錢,他就能一直一直活下去。 繪畫的話,有鉛筆就行了,即便【中原中也】給他建了一間空蕩蕩的、采光良好的大畫室,他甚至因為葉藏熟知了各色水彩的品牌。 ‘偶爾出去放放風也無所謂。’ 【中原中也】想: ‘反正他最後是要回來的。’ ‘哪怕他不情願。’ 像今天也是,【中原中也】風塵仆仆繞著世界走了一大圈,終於在法國捕捉到澀澤龍彥的痕跡,等到回來跟森鷗外交差時,心有靈犀似的路過了河岸灘,就看見太宰治圈著葉藏,逼迫他直視鮮血淋漓的場景,要他殺人。 這讓他心裏猛地竄起一陣怒火,別說是他,哪怕是他們世界的森鷗外看見這幅場景,心中竊喜的同時也會不由自主惱怒。 哪怕是知道,這對葉藏有好處。 ‘怪不得這裏的我說,太宰治是個令人討厭的家夥。’ 他咬牙切齒地想:真是讓人討厭到骨子裏了。 在心中隱秘的角落,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平行世界太宰治的厭惡,除了他對葉藏的逼迫之外,更多還有葉藏那毫不掩飾的順從與溫馴。 就像是一匹牝馬,諂媚而討好。 他會討好很多人,可到這份上,還是第一次。 當看見太宰治的作為時,【中原中也】的第一反應就是揍他一頓,可葉藏擋在太宰身前,用他單薄的胸膛將人遮得嚴嚴實實。 葉藏不精於體術,與這裏位於“黑手黨中下遊”的太宰治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柔弱的普通人,可他會尋找破綻,知道怎樣的站位能把人保護得絲毫不漏。 於是他就麵臨了窘狀,如果要打太宰,就勢必會傷到葉藏。 “不行。”阿葉幾乎是對他哀求道,“不行。” 【中原中也】:“……” 而那小鬼,是的,沒錯,他說的就是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他用讓人不愉快的沒有光的眼神陰測測地看了自己一眼,隨後笑開了。 “我們回家吧,阿葉。” 甚至還在他麵前把阿葉攬在懷裏。 ‘我不想這麽說,可他真是像極了那些把葉藏攬在懷裏耀武揚威的女人。’ ‘仿佛阿葉是他們的東西。’ ‘可他們不就是一個人嘛?’ ‘實在是太讓人不爽了。’ 而【中原中也】,他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怒氣蓬勃。 “嘖,抱歉了。”早被森鷗外安排好了,這裏的中原中也嘖了一聲,走出來道。 “這家夥,這條青花魚,這混蛋是很討厭沒錯,我比你更想把他打一頓。”他說,“可他姑且也算我們這的準幹部,首領也要我保護他。” “哎,真討厭,我可不要黑漆漆的小矮人保護。” 太宰還在後麵添油加醋配背景音。 中原中也的額頭上爆出幾枚十字,他不爽地回頭喊道:“閉嘴,青花魚!” “你是怎麽想的。”該死的太宰治還裝模作樣地問葉藏,“是想跟暴力的小矮子回去,還是跟我走?” 葉藏抬頭飛快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 ‘這是他一貫的抱歉表情,當他這樣看我時,無論提出什麽要求都無法拒絕。’ ‘話雖如此,他很少有這樣任性的時刻。’ 想到這,【中原中也】的嘴唇不愉快地抿在一起,眼中沉澱著怒意,他伸手將自己的帽子向下壓。 葉藏小聲的、飛快地說:“想跟太宰在一起。” “哈?”【中原中也】氣笑了。 “你在想什麽東西,這家夥可是讓你幹掉了那個人。”【中原中也】說,“親手持槍幹掉。” “……” 他低著頭不說話,仿佛腳底下生出了花。 比起氣惱,【中原中也】感受到了更熟悉的頭疼。 ‘行吧,又成了這樣,這家夥啊,就不能多說兩個字嗎?’ 他也在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為了阿葉的心理問題也要把他帶走,更何況那該死的小鬼還在耀武揚威,反正阿葉嘴上說著想要跟他呆在一起,也是不會反抗、對我動手的,也就是說我的對手隻有年輕點的自己跟太宰治嗎?’ ‘人間失格的能力還挺難處理的,再加上這小鬼不討喜的性格……’ 中原中也突然開口了:“首領說,如果‘我’隻是想帶走另一個太宰的話,請自便。” “啊。”太宰治的臉一下子變成了q版包子臉,他相當不愉快地甩著手臂說,“可惡,果然是森先生會說的話,他早就打好主意了……” 中原中也沒什麽表情地說:“如果隻是帶走他的話,請自便。” 【中原中也】的表情一下子輕鬆起來:“謝了啊,小子。”他對年輕的自己說。 隨後就越過“自己”,無視太宰治,毫不猶豫地拉住瑟縮青年的手腕。 “跟我回家吧,阿葉。” “你必須跟我走。”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丁零零、丁零零” “您好,這裏是小莊。” “葉藏老師?您說。” “啊,更換地址對嗎,我明白了。” “不不不,並不影響。” “請加油。” 電話掛斷了。 前桌的治村前輩坐在電腦椅上,他腿微微用力,座椅便轉了一麵:“怎麽了,小莊?” 小莊速回道自己的座位上:“葉藏老師換地址了。” “又換?”不止是治村,編輯室內的其他人也露出八卦的神色,漫畫家不會經常跟換地址,這就像是業內共識,總的說來,想要創造出優秀的作品,必須有穩定的繪畫環境,房間對采光之類的也有要求,尤其葉藏老師跟其他新人畫家不同,無論是畫技也好,用的顏料也罷,甚至是他的水筆上都散發著金錢的氣息。 “嗯。” 小莊沒有接話的意思。 治村他們隻好接著做自己的工作,不再探究了。 ‘又搬家了嗎……’ 與僅出於八卦之心詢問的同僚不同,更加清楚葉藏情況的小莊實打實的憂心忡忡。 ‘某種意義上,葉藏老師與居無定所的流浪貓並無區別。’ ‘倘若說有什麽不同,無非是飼主更獨寵他一些,在他身上花的錢也更多。’ 他還記得在坐在橫濱站咖啡廳落地窗旁的葉藏老師,哪怕是每一根頭發絲都散發著被精心嗬護,被愛著的氣息。 ‘不。’ 小莊又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又為什麽會頻繁地更換地址?’ 他記得第二個人,治村前輩說那地址是某棟安保很好的高檔住宅樓,從老師的電話中聽見過年輕而順滑的男音。 現在是第三個。 他將新地址輸入網路搜索。 結果很快就跳出來,是臨近海邊的豪華別墅,占地麵積與它的價格一樣誇張。 ‘我得去看看葉藏老師。’ 在接下來的一天中,這個念頭在小莊速的腦海中盤桓不斷絕。 ‘我得去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他成為編輯的時間很短,讀戀愛小說的時間卻很長,文豪野犬世界的文壇凋敝,市麵上流傳的多是飲食男女愛恨情仇的小說。 每一本小說都講像葉藏老師這樣在雙人床上流浪的貓貓是沒有好下場的。 編輯不應該對作家的生活太過幹涉,可稍微關心一下還是可以的,如果說真有一天葉藏老師沒有地方可去,他也能當作對方的後盾,生活的港灣啊! 在進行以上思索時,小莊速隻含著一腔熱血,絕無其他心思。 他又撥通了葉藏老師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