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禮鼓掌,開開心心的說:“說得好!”我給所有人減稅,給所有人一個安全的環境。


    一路上吃著香瓜櫻桃,雨下的太多,香瓜不那麽香甜,吃起來有點像黃瓜,桑葚也不太甜,但櫻桃依舊紅又酸。


    五月下旬,西北地區連日來也是大雨,城中低窪的地方都是積水,要說幹淨整潔是不沾邊,幸而今日恰好雲開雨歇,空氣潮濕悶熱,天上的雲層纖薄了許多,陽光普照。


    種師道率文武官員出城二十裏迎接官家,回頭一看,這城池如洗,城裏城外竟有種煙雨蒙蒙的江南風韻。


    秦鳳路除了原本的區域之外,還囊括了寧夏平原——先帝就說要拆分成兩路,便於管理,沒來得及,當今官家也說要單獨拆出寧夏路,另派經略相公前來治理,結果因為沒選好經略安撫使的人選,就還是沒動。當地官員任免按照三年一屆的調動,換了四茬,還這樣。


    今日站在種師道身邊的知州+通判組合,比別的路多了一倍。


    全是本路的高官,在旌旗招展、紅傘連綿、儀仗和鼓樂儀仗的簇擁下,官員們在亭子裏坐著,期待著望著遠方。


    有人低聲問:“種相公,娘娘怎麽說?”


    全國各地誰不知道王娘娘對官家的影響最深,又時時參與朝政。開完會就聯名奏請皇後勸官家回宮,之後了無音訊,依舊是每天得到官家的行路訊息,越來越近。朱溫的皇後還會在感覺情況不對時,叫他立刻收兵不許打仗呢,王娘娘要是也這麽做,實屬正常。


    很多人都對王繁英沒有出麵支持或強烈反對官家的出兵計劃感到疑惑。


    種師道手搭涼棚眺望遠方:“娘娘說她算了一卦,占卜的結果是晦暗不明,勝負尚未可知,不吉不凶。娘娘信中說,會有怎樣的結果,要看李乾順怎樣應對。不是事事都注定。中宮要等事情有了更明顯的征兆,再做決定。”


    郭成等人對視一眼,暗自歎息。


    種師道氣定神閑:“王娘娘說官家生平不愛爬山,或許是沒料到在山上作戰有多難,本官打算請官家閱兵。”看起來王娘娘對此也有些擔心,是啊,隻要西夏王的頭腦還很正常,有高過天祚帝的思維能力(天祚帝也是在壓倒性兵力的時候才禦駕親征),就不會以卵擊石,親自帶兵正麵迎擊官家。隻要西夏王選擇躲避、防禦,大宋進攻時需要付出的成本就太大了,李乾順隻要熬過五年,不被逮住,就能拖的大宋不得不放棄作戰計劃。


    然後他們就在二十裏地的地標亭子裏,無聊的探討起所有人都喜歡爬山,山色多美,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官家為什麽不喜歡爬山呢。京城附近的山,官家不常去玩,山上的宮觀也不肯拜,就連泰山封禪都不樂意——官家好像真的很不喜歡登山,那麽多詞作裏也不肯寫《登山即景》,但有許多《觀山有感》。


    郭成沒參與議論,還有點搞不懂他們到底在想什麽。心裏盤算著附近那一座山上適合供官家閱兵。禁軍廂軍不論是騎兵還是步兵,都不善於山地作戰,番兵倒是適合,但大夥都覺得官家不能單獨帶番兵作戰,官家自己是這麽想的麽?


    王舜臣的職位半高不高,也被帶上來迎候官家。


    派出去的人飛馬回報:“官家已經到了三裏外!”


    等到林玄禮看到官員們的時候,他們一個個的衣冠整肅,連長眉和胡子都用隨身攜帶的小梳子梳理了一下,端端正正,在這悶熱的午後,在城外的官道上恭候多時。官道暫時封路,往來的商賈都不許經過。


    林玄禮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絹質圓領袍,裏麵還有一件極其纖薄的中衣,在陽光的照耀下,衣服是半透明的,肌肉輪廓隱約可見。官家不用下馬,可他見到種師道還是忍不住跳下馬:“老種,好像我每次用兵都喜歡帶上你。”


    種師道心裏苦,又不能挑三揀四,比起燕雲路經略安撫使,秦鳳路經略安撫使這一職務也不差什麽,不容官員自己挑揀官位。隻是伺候官家一個人出兵,比治理十幾個州都難。“老朽沒有什麽本事,全仗官家錯愛,一向屍位素餐,不能為國家為官家做些什麽,深感慚愧。”


    林玄禮的目光掃過在場官員,知州一級的官員都能麵見官家,但是他記憶力這些人的名字和臉不大對的上,倒也無所謂。看到他們神態各異,基本上都沒有‘見到官家、要和官家一起出征’的興奮感,顯然是也不讚同出兵的:“朕要攻西夏,另有原因,還不曾公諸於世。稍後告訴你們,別著急。蘭州知州趙明儒,蘭州通判朱瑞何在?”


    官員們隱約看見行軍隊列之中有一輛木籠囚車,車裏有披枷帶鎖的幾個人,顯然這就是原因。


    被點名的兩人心裏一突,緊張兮兮的走出來,一揖到地:“臣趙明儒/朱瑞叩見官家。”


    林玄禮打量這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你們那兒的嘉禾,生長的如何?”


    二人趕忙道:“如今株高三尺,麥穗灌漿飽滿碩大,在旱地和水田裏均生長的很好。”


    林玄禮微微頷首:“朕會親自去看看。”回身翻身上馬。


    種師道看官家單獨點名,就覺得他們倆肯定有問題:“官家是將各州的嘉禾都瞧一遍,還是單瞧蘭州所種的嘉禾?”


    林玄禮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他們:“豈能厚此薄彼,順路的我都要瞧瞧。”


    李進高呼:“官家英明。”


    種師道笑著稱是,又說起:“鳳翔府最近熱鬧的很,請官家多留幾日,體察民情,與民同樂。寧夏平原中,那些歸附過來的黨項人之中,有許多能歌善舞的,都要來湊熱鬧。”


    秦禦史幫腔道:“種相公此言有理。”


    侍讀學士們也說:“正好瞧瞧番子們是否赤心愛君。”


    張商英覺得不對勁,但現在不適合說。


    林玄禮隻看了李進一眼,就覺得頭疼,幸好這廝沒有繼續說是他舉報的這倆人弄虛作假,要不要在正式場合下天下不來台。“再說。”


    眾人簇擁著官家,後麵跟著儀仗隨從和三萬騎兵,騎兵去軍營安營紮寨,官家和二十名文武官員還有行囊等物在城中安置下來,三個披枷帶鎖的奸細被帶到軍營中,嚴加看管。


    林玄禮本來想立刻開會,闡明這次戰爭的原因和必要性,很可惜鄉老和當地名門望族都來叩見官家,還有些明年要去考進士的舉子,也都來叩拜。


    儀式還是要搞一搞的。


    城裏城外,沿途的百姓滿臉期待、歡聲笑語,簞食壺漿的迎接。


    這一忙就忙到了當天夜裏。


    華梅惴惴不安的稟報:“啟稟官家,李進求見。”雖然隻是個八品巡按,官職小,但有資格隨時求見官家,可以任意上書。  “他說有一件機密要事要稟報,與官家的出征有關。”


    林玄禮在左右翻了翻,歎息道:“我的平心靜氣丸呢?傳他進來。”


    拿出一個銀盒子,摸出幾顆水果軟糖,夏天稍微有點黏,灑了更多的綠豆澱粉來隔離。


    做好心理準備,不要被氣到失態。


    軟糖當然是用明膠做的,明膠從動物的皮骨中提煉,其實這就是果味加糖皮凍,因為生產技藝不可控而且產量不高——有時候莫名其妙的有點腥味,到現在也沒有正式進入厚土糕點鋪的出售清單中。


    不到片刻光景,李進趨步進屋,行禮之後,也知道官家不待見自己,直接就說:“啟稟官家,秦鳳路上下,萬眾一心,都準備施展緩兵之計,設法拖延官家出征的步伐,勸您回心轉意。”


    林玄禮驚詫道:“你的人緣很好麽?你怎麽知道?”


    你是欽差巡按,不是本路官員,他們有什麽機密事件應該瞞著你,不應該叫你知曉。


    “沒有人告訴臣。臣也反對官家禦駕親征,現在西夏無罪,地處偏僻,往來稀少,官家要滅他們不容易,得不償失。”李進沒等官家反駁自己,趕緊把話題扯回來:“臣在岐山遊覽時,道觀中供奉林真人的畫像,泥塑麒麟神像,觀中道士都說知府要請官家上山遊覽。下山路過的幾個縣城,城中善於雜耍百戲的藝人都被各州官員點名叫走,一路上要準備盛會。臣回到鳳翔府時,又聽說滿城上下打算破開先例,在六月辦廟會、燈會。臣巡按各地,和地方官素無往來,全憑觀察發現問題。”


    林玄禮心情複雜,我最喜歡的種師道他們要晃點我,討厭死的李進反而發現了端倪:“……很好。你很好。”


    李進正色道:“臣以為官家應當打道回宮。官家坐擁四海,垂拱而治,不可事必躬親,官家一動,大宋的人心都跟著動了,這反而不立。官家從諫如流,已經扭轉了各地重武輕文、厭棄文弱長者的問題,還請再聽臣一句勸,請官家放下執著,聽聽州府官員請官家回宮的原因。”


    林玄禮指了指桌上的軟糖盒子:“說得好,賞你一盒點心。歇了吧。”


    李進前腳一走,張商英隨即求見:“種師道這不是打仗的態度,迎候官家時,不夠莊重。”


    林玄禮歎了口氣:“這就非得是為了絆住我準備的?就不能是為了迷惑李乾順嗎?”


    張商英也為之歎息:“官家!您帶了三萬騎兵,難道是來此地過節的?如何迷惑的住?”


    ……


    雄武軍、向德軍、賓德軍、彰化軍、平涼軍、武勝軍,這六軍六萬人是原本秦鳳路轄區的駐軍。


    德順軍、鎮洮軍、鎮戎軍、通遠軍、積石軍、懷德軍,這六軍,共計六萬人則是寧夏平原內駐紮的駐軍,一部分駐紮在邊關城寨中,其他人則是分散開,每個州裏養一萬人。


    十二軍的指揮使、總管、監軍都趕赴鳳翔府迎接官家,一起開會。


    旁邊熙河路、涇源路、利州路也都派官員前來旁聽,聽從官家的調度安排。


    林玄禮聞聞身上沐浴後的青木香,手裏拿了一柄團扇,自己扇著風,施施然來到節堂開會,看著四十多人濟濟一堂,都站著恭候自己,也不叫坐下:“朕帶來了三個西夏奸細,準備在宣布出兵時殺了祭旗。”


    沒有一個人表示吃驚。


    林玄禮的臉色暗暗的有些難堪,心裏也不太舒服:“這三個奸細,試圖竊取京郊火器營中的機密(我是這麽猜,用刑之後也承認了),還在京城中散播謠言,挑撥朕和皇後之間的感情,挑撥太子與朕的關係,誹謗朕的私德(路上收到的皇城司奏本,還有小豪豬的信上都這麽說)。這兩件事都該死罪,朕不能隻殺了奸細,放過首惡。諸位臣公,朕有意滅掉西夏,你們有何良策?”


    在場官員都沒聽說過那些謠言,在這裏,每逢兄弟不和、叔伯和侄子有了紛爭,都用官家的高尚行為來教育他們。


    官家沒明說謠言的內容到底是什麽,但他們從曆史書上找了找,各自都有許多不妙的、或者是特別不妙的猜測。明白官家為何一心要滅西夏,也知道真不好勸。


    種師道估計自己的計劃已經暴露了,本來以為能拖住官家兩三天才暴露呢,也就實話實說:“啟稟官家,西夏一向可惡,不懷恩,不畏德,一心挑釁,與鬣狗無異。但要滅掉西夏,卻是難上加難,官家請看地圖。”


    林玄禮皺著眉聽他解說。


    “大宋攻入西夏境內,開始時必然是勢如破竹,等到深入西夏境內,情況就不同了,和當年神宗時一樣。李乾順會帶著妻兒逃跑,不會親自迎戰,隻要他跑,我們就追不上。他往北跑,有遼國可作依靠,往西、往西南方向都可以。留在邊關的軍隊應該有五萬之數,若在崇山峻嶺之中周旋,能擋二十萬軍隊。大宋軍隊分做幾路軍,深入西夏境內,後路容易被截斷,我在明,敵在暗,而且不熟悉地勢。”


    [成吉思汗能滅了西夏,我就滅不得?我又不要西夏的公主王妃,我就要立威。]


    [成吉思汗的將領戰鬥力怎麽樣不清楚,但顯然比大宋的軍隊更野蠻,野蠻瘋狂。]


    [但李乾順會跑這一點太真實了,我之前見的都是梁太後、耶律延禧、斡魯補這些不正常的家夥,正常的皇帝不會禦駕親征,都在後麵躲著呢。]


    種師道點名叫幾軍指揮使來講《火器在山地戰中的應用》以及《如何在山地戰中克製火器》。


    這題目挺大,足足講了小半個時辰。


    林玄禮聽的連連點頭,有些歡喜。


    [乾順手裏雖然沒有火器,也沒有製作方式,但他肯定掌握了數據,研究透了。  ]


    [沒有火器研究如何反製就等於是閉門造車。]


    [但是這指揮使說得對,那是山,重型火炮難以在山路上行進,軍隊沒法抬著發射火箭的床弩滿山跑。現在的山路也不算什麽正經山路,敵人容易躲藏,更容易設下滾木礌石的陷阱。萬一被他們俘獲了火器,朕就他娘的虧大了。]


    [六哥:冷靜啊禮子,決不能讓李乾順得意的唱《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這首歌。]


    [呸呸呸,不吉利。]


    一直講到西夏山勢地形、河流城寨、運糧路途、存儲糧草容易被破壞,後續補給困難會導致當年五路伐夏的悲劇重演……


    姚雄試圖說的婉轉一點:“官家,這西夏境內的山,未經修建的多。山上可沒有青石小路、鐵索欄杆。山上道路崎嶇,半個月沒人走過的地方,那小路就被肆意生長的樹枝野草覆蓋住,非本地人絕不知道。有些地方牽著馬,馬都上不去,官家,大宋的火器雖好……”


    但是很難搬到山上!也很難運用在狹窄崎嶇的山路上,從下往上的射程和在平地上的射程不一樣,這個試過了,距離幾乎能縮短一半以上,而且缺乏實戰訓練。


    林玄禮微微皺眉:“山路崎嶇,西夏人在這樣崎嶇的山路上設伏麽?伏擊誰?山與山之間沒有大路?商旅們慣用的商路?”


    姚雄隻好舉例說明。


    種師道凝重的說:“以上這些問題,並非決定性的因素。官家,最重要的是,李乾順在西夏境內竟然算是個賢明的君王,現在這些西夏人也寧願為其效死力。官家雖有仁君之名,但西夏境內不曾傳誦官家的美名,有道是‘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度無緣之人’,官家廣施恩慧,也不曾有一分一毫落在黨項人身上,反而是李乾順待他們寬厚仁慈、節儉樸素,唯才是舉。對於李乾順來說,人心可用。


    對西夏人來說,大宋是不義之師,他們雖然不敢做什麽,但一定不肯順服,要鎮壓以十萬計的、不順服的百姓,需要分兵數萬。大宋可以號稱三十萬兵馬,但算上官家帶來的三萬騎兵,總共十五萬軍隊。”


    [深受西夏人愛戴的李乾順…真特麽惡心。]


    [李乾順就不能壓迫盤剝一下西夏人嗎……]


    [他大概也知道,如果不做個明君,就要亡國。靠。]


    種師道總結道:“官家若要戰勝西夏,侵吞土地,不難,要想徹底滅掉西夏,難。漢武帝坐擁精兵猛將,也沒能滅了匈奴。恕臣力有不及,不能為官家分憂解難。”


    各軍指揮使們紛紛表示讚同。


    林玄禮歎了口氣:“繼續說。”


    種師道在地圖上指指畫畫:“官家要教訓李乾順,臣以為可以,而且不難。他派了三四個奸細,臣等出兵為官家奪取他三四個大城,給李乾順以重創,又不必深入腹地,不會逼的他逃竄。雖不能消官家心頭之恨,但這樣的成本最低,又可以宣揚李乾順的罪行,令西夏百姓悉知。”


    魏季禮在旁邊突然開口:“官家,您還記得六國論嗎?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大宋雄兵三十萬陳列邊境,宗主國問罪於臣屬國,臣以為不必發兵征討,可以令西夏王割讓城池賠罪,以消官家心頭之恨。”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在晚上十點之前都沒寫出來,就糾結於打不打,輸不輸的問題…等我想明白也太晚了!!困死_(:3”∠)_


    第197章 派人出使西夏(蟲)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魏季禮,提出了一個逼迫西夏割讓城池賠禮道歉的美好建議。


    這可以給西夏一個十足的教訓,一次穩準狠的羞辱,又能避免任何危機,就算大夥費盡全力也沒能攔住官家想要禦駕親征的心,這個戰略計劃也能保證官家安然無恙。打打邊關的城池是不會有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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