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禮進去看了一眼,她看起來神態安詳,兩鬢白發多黑發少,沒有昨天那種暈暈乎乎的難受了。滿懷感慨的在旁邊坐了一會,想起了許多童年故事,譬如自己小時候玩累了賴在這裏睡覺。前前後後想了很久,歎了口氣:“人生在世,終須一別,幸而我捫心自問,沒有對不起向娘娘的地方。”


    王繁英:“這樣就夠了。將來在九泉之下再相逢時,你也不怕什麽。”


    官家悵惘的點點頭,問服侍太後的八個大宮女:“娘娘幾時走的?可曾說了什麽?”


    胡袖兒被幾人推推搡搡,推出來搭話:“啟稟官家,娘娘說,你始終不肯臨幸其他嬪妃,不


    讓她見到你的兒孫,這很對不起她,她將來到見了列祖列宗,對此事難以啟齒,不知是你被挾持了,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還有宣宗當年策劃的,教你裝病騙她,迎娶王娘娘,這件事都寫進了《宣宗本紀》,可你也沒有解釋。這都是娘娘的原話,奴婢不敢篡改。”


    林玄禮臊眉耷眼的點點頭:“嗯……嗯……嗯。”


    王繁英摸摸下巴:“我替你解釋了一下。”說他因病不太行,於是向娘娘就不遺憾了,安詳離世。


    禮部開始辦喪事,動用大量的冰,高搭涼棚,又要請僧道來誦經祈福。


    向太後理所當然的與神宗合葬,派遣的山陵使隻要重開墓道就好,不用重新修建陵墓。雖說是卑不動尊,但神宗的墓道沒有徹底封死。


    朱太後:“我也去送送她。神宗身邊,還有哀家的位置麽?”


    林玄禮在塵封的記憶中翻出來,當年的陳美人現在追封的陳皇後,還葬在妃陵的一角,隻是重堆了封土,擴大了規模,沒有遷棺合葬。“有。你隻管安心。向太後是發妻,你是愛妻,我娘不必遷過去自討沒趣。”


    朱太後淚光盈盈的眨眨眼,隨即微微低頭,歎息道:“她有你這樣一個兒子,不枉此生。”可你為什麽不生孩子呢?宮外人不知道,宮裏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要說是為了煦兒……那你就是個活脫脫的聖人啊。


    林玄禮冷靜的想:[我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了,也忘了我有沒有為她的壽命而努力。我好像總是不夠努力。]


    [除了努力工作之外,在學習和生活上總是不太努力。]


    [六哥:你很好了。人得有取舍,能及時放棄不是一件壞事。]


    夏季不便耽擱,過了頭七之後趕忙扶靈啟程。


    在山中隱居修行的劉皇後得到通知,但不用來送,她在山上誦經就可以了。


    章惇剛剛致仕沒半個月,怕官家突然又又又因為故人賓天而陷入悲傷情緒,進宮勸了兩次,看官家雖然悲傷但不沮喪,這才放心的回家繼續研究——出海商船和海上戰船的區別。


    現在民間船塢都能製作出海遠航的商船,但是官家始終覺得不滿意,去年打完仗回來,就下令在海南地區添置水軍的分支——海軍,還有新的船塢,在重新建造和設計海上戰船。


    這海上戰船建造好了,南下可以收服交趾(現在已經是臣屬國,但還可以徹底占領他們的土地),北上能從港口登陸,襲擊金國,可謂妙用無窮。


    對夫人說:“老夫年少時也曾上山下海,可惜此生來不及看我大宋的海上戰船。”


    夫人疑惑道:“造船要幾年時間麽?”


    “不知道。”章惇歎氣:“古代隻是江河湖泊上的水戰,鮮少海戰,並沒有專門的戰船。戰船設計、製出來,就要兩年有餘,還要下水嚐試,安裝火炮、床弩,出海試航,訓練艦隊作戰,大小船隻的配合協作,等到訓練有素,如果一切順利,五年時間都不夠用,如果不順利,可能會耗資千萬貫,耗費十年時間。船隻有下海之後才能測出好壞。”


    殊途同歸,留守京城的徐績徐相公也在關注海上戰船的事。


    這戰船的用途明確,但太燒錢了,造船時花費甚巨,訓練士兵的花費大過了普通士兵,還要選那些驍勇精壯的年輕人。但官家平時節儉,偏偏在這件事上一意孤行,大宋各地的官道從神宗時期就修繕維護的很好,水路看起來並不重要,反而勞民傷財,為了運送木料需要攤派勞役。


    ……


    太後賓天,並未下旨天下人服喪。


    二十天之後,扶靈的隊伍回京之後,但見京城中一片祥和的太平景象,自從官家生日宣布了大計劃之後,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國家養著的農學家們奉命用最簡單的圖畫畫出農具、寫上不同樣子的土地應該怎麽改造、如何漚肥。編撰成冊,國家刊印出來,發往全國各地。先給地方官學習,然後讓各地地方官負責推廣教育——他們會指派小吏出去照本宣科,這方麵不會偷懶,如果糧食能夠增產算是他們的政績。


    翰林院也在按照旨意編書,他們剛剛監督編撰《基礎物理》、《基礎數學》等書,還準備準備編修《海國圖誌》,以及和鴻臚寺聯合出品一些外語教材。編書沒遭遇多少反對意見,必要的時候反手利用了一下士大夫對士農工商的鄙視心態,告訴這些儒生,你們理應什麽都懂,除了經史之外,像孔子一樣好學不倦,要出海傳播儒學,首先就得了解各地的風土民情,要展望世界啊。


    其實儒生們沒有完全被官家說服,但也沒有合理的反對理由,隻好有工作就低著頭去做。順便從儒家角度批判一下這些粗魯、肮髒、野蠻、原始的蠻夷。


    趙森稟報道:“有秀才六人自告奮勇,要遵照官家的旨意,出去弘揚儒學。”


    林玄禮大喜過望:“很好很好!讓他從現在開始習武,學習醫學和外語,通曉佛道典籍,學習音律和藝術。”直接就成立一所學校,八到十個老師,就教這麽幾個學生。看了一下名單,沒有吳用,很好徹底放心了,那個老陰人可能是虛構人物。


    剛剛致仕的章惇就過去在‘弘儒學院’掛名,不特別閑著,也不會太忙,依然隨時可以進宮找官家說話。


    前往遼金兩國的使團在官家生日後出使,路上三個月,到了之後住三個月,回來又是三個月,驛站送來的消息說,已經順利回歸,還帶回來了兩個國家之中他們親眼所見的消息、執政和民情。


    差不多能在臘月之後回到汴梁城。


    等到秋收後,做種子的嘉禾仔仔細細的秋收,地上連一個遺漏的麥穗都沒有,全都拾的幹幹淨淨,一稱重,那從一株嘉禾開始的繁衍耕種,到現在帶殼的穀子收獲了四十六斤。


    戶部提交了他們撰寫一年有餘的‘推廣嘉禾政策’,簡稱‘禾政’,其內容非常詳細。建議把這四十六斤穀子,分成二十五等分,送到全國各道,選良田沃土耕種,看看在哪裏收獲更多,更飽滿。讓百姓更換稻種不容易,他們害怕種新米,不認識的種類伺候起來比較難,推廣時還要給予獎勵,以及前一年給減免賦稅,一開始收獲的稻子都要官方回收做種子。


    安排的非常好。


    派出去的六個禦史巡按又送來許多奏本,被彈劾的最糟糕的人再叫吏部派人去調查,大肆誇讚的也叫人再去調查。李進是巡按其中之一,六個人每人負責四路,把大宋二十四路劃的清清楚楚。另外五人的脾氣也沒比李進好多少,一樣是直撥楞登的人,隻是更有眼力勁一點,年齡不到五十歲,也都達成了‘氣的長官摔茶杯’、‘氣的官家摔奏本、抱枕’等成就。


    這六個人的仕途基本上就止步於八品巡按,但代天巡狩的身份足夠多,又可以把各地親眼所見的事都報告給皇帝,很爽。把各地的官道、河渠、常平倉、府庫賬目、官員聲望都事無巨細的上報。


    一轉眼,已是大觀元年的寒冬,黃河爆發了水患災情,波及四十餘個縣,傷亡百姓暫時還未統計出來。


    官家雖然一向節儉,也得按照慣例下旨減膳撤樂,指派各地收攏災民,開倉放糧,救濟傷亡,幫失散的百姓尋親,還得在春季到來之前安葬或焚燒屍體。


    林玄禮的心態還算平和,現在奏報上說的災情不是特別嚴重,失蹤的人數也沒統計出來,這黃河突然爆發誰都沒辦法,非人之罪,也不是河堤沒修繕好的問題。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有照片或視頻,看不到現場,消息對心靈衝擊沒那麽大,他還能冷靜的和丞相們一起安排救災,看丞相們安排這四十多個縣的縣令,按照他們的功過,堅守的升遷、逃跑的罷黜、殉職的安葬並封妻蔭子。這又可以檢查到鄰近縣城的常平倉裏,到底有多少真正的存糧。


    朝廷中人忙著這許多大事,水患如果沒平,過年也不能放假。除了開倉放糧之外,還有以工代賑和就地招募青壯年入伍從軍,讓那些最能鬧事兒的人有一碗飯吃,就能確保不謀反。


    張商英被派出去就近指揮、監督當地情況。


    官家還是每年一度的去檢閱禁軍。雖然還沒出太後的喪期,但顧不得這些,在朝會上宣布:“這次去的時間長,七十萬禁軍,朕要一一過目,得圍著京城附近轉一大圈呢,太子最近先停課,開始監國,皇後跟我走。”


    趙森心裏驚詫,等到退朝後問道:“叔叔,我要停課嗎?國家大事有三位相公打理,不需要我做什麽。”現在韓忠彥、徐績、魏季禮三個丞相,在章惇卸任之後隱隱爭鋒,但在工作上小心謹慎,官家短暫的視察京城附近三百裏之內的所有的駐軍,大約十天就能視察完,這三位丞相監國足夠用。


    林玄禮摸摸他的頭:“本來不用,可是你病了嘛。寒冬臘月的,這次過年可能放不了假了,你先提前歇一歇,多睡覺,多吃洋蔥和橘子,和你姐姐妹妹們玩,要是有空時多認識認識和她們有來往的小姑娘,還可以去探訪你的老師們,好老師家的女孩子都可愛,我當年認識的蘇小娘子、司馬小娘子都風雅端莊。你萬一看中了哪一個,我和英英就省事了。宮中臘梅開的不錯,現在不方便開宴,可以開詩會,你四姐也快出嫁了,正好讓她也認識幾個朋友,你們互相相看一番。”


    趙森現在十二歲,介於情竇半開未開,有點悵惘,但不好意思自己組織自己的相親會,太子和公主舉辦詩會,同性別的湊在一起,然後隔著梅花林向望。這美則美矣,但在現實世界裏很羞恥,叫人分外難為情。“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難能讓兒女輩自作主張。”


    林玄禮和王繁英對視了一會,笑成一團。


    王繁英捧腹大笑:“你是不知道,唔,等以後你會知道的!這件事在神宗本紀裏寫了一點,起居注裏記錄的更多。”


    趙森:“黃河水患未平,叔叔尚在減膳撤樂,兒臣不敢享樂。至於妻室的人選,嬸嬸做主便是。”對叔叔嬸嬸的選擇有種蜜汁自信,肯定不會差的。


    王繁英不怎麽想負責,但事已至此:“你想要什麽樣的妻子呢?是重視詩才,還是想要習武的?性格喜歡柔和的,還是勤懇強勢的?”


    趙森想了想:“想要一位溫柔孝順,熟讀經史律法,又能和我談得來的好姑娘。”比嬸嬸溫柔一些,比我娘多熟讀幾百本書,那就足以了。


    林玄禮:“嘖嘖嘖,要談得來這一點,那可得自己談啊。我當初,哎呦。”


    王繁英一指頭把他多餘的廢話戳回去:“那等過完年,就開始給你慢慢看。”


    小太子紅著臉:“多謝嬸嬸。”


    他退下之後,林玄禮把臉埋在毛茸茸的狐裘裏蹭了蹭:“哎,十年之內我就要升級當祖父了。這十年裏,一定要把交趾和西夏、大理收服回來!!悄悄的幹活。”


    不要驚動他們,以免提前做了準備,就讓我悄悄的練兵,然後長!驅!直!入!哦也。


    王繁英挑眉:“你這是什麽口音?”


    “日本口音。”


    “現在日本使和日本貴族說漢話,寫漢字,你這怪腔怪調的,有點好笑。”


    林玄禮把嘮叨過無數遍的話又開始嘮叨:“交趾那個地方氣候溫暖濕潤,種水果無敵,種糧食也能一年兩季,比湖廣熟天下足也不差。西夏的李乾順還在蟄伏著躍躍欲試,不能放任隱患常留。至於大理麽,好多的銀礦和銅礦啊,比每年貿易流入的白銀黃銅更多。我需要大理,一旦因為任何原因中斷了海外貿易,我需要開礦。近些年通貨膨脹還很低,很健康。”


    最後補充了一句新的話題:“我看現在的經濟學研究的還挺不錯的!”


    王繁英點點頭:“遵循事物的規律和原理,你所稱之為邏輯的思維方式,人們這樣做,就會得到正確答案。”


    巡視禁軍的第一天,先在金明池檢閱禁軍中的水軍。經過修繕和改造的戰船順著河流依次出現在金明池上。比起當年周世宗訓練的,使用弓箭等冷兵器的水軍相比,這八艘大船裝備了太多的火器,黃澄澄的大炮閃爍著金錢的光芒,船頭上包裹的尖銳鐵角還帶著尖兒,像是巨大的長矛。


    看他們在船頭投擲火球、點燃猛火油櫃,用鐵甲包頭的大船撞毀用作標靶的廢舊大船,看起來非常解壓。


    “這鐵甲船頭有些意思。”林玄禮問:“如果敵人學了去,我大宋的船隊如何防禦?”


    第185章 人間煙火氣


    戰船上專門用來撞擊的□□在船頭固定的部分足有大腿粗——特指林玄禮自己維度和力量美感都很棒的肌肉大腿,看起來像是超長的□□。


    這是內陸戰船,並非海船,但站在殿中眺望戰船以所向披靡的氣勢撞碎靶船,還是令人感到強烈的視覺衝擊和舒爽。


    滿天飛木板的感覺非常電影。


    林玄禮:[噢噢噢噢我喜歡!飛機和航母是我最愛。]


    [好大啊,看起來真的好大,氣勢驚人。水麵上的部分就得有二十米高吧?]


    [艦娘老婆!麽麽麽噠!艦娘就是最好的!]


    帶□□的船有大有小,還有另一種是尖銳的、包裹在船頭、向外凸起的三角,中型尺寸,更類似於快艇,看起來隻要飛快的衝過來,往前一撞,就能給船身距離水麵不遠的位置撞一個大口子,有可能直接導致進水沉船。


    但顯然這種小船會遭遇敵人瘋狂襲擊,有可能還沒靠近敵人的戰船,小船上的水軍就都被射殺了。到那時候船就會被對方奪走,調轉船頭,翻過來進攻大宋水軍。


    官家的問題一問出來,戰船研發小組就陷入了驚呆之中,緘默了好一會,才不得不羞愧的承認:“倘若敵國也模仿我們用此物包裹船頭,來橫撞船身……臣等想不出有什麽應對之策,隻能在側翼增添床弩和弓箭手,唔,加用火箭。”


    “小人等鼠目寸光,從未想過這件事。”


    林玄禮看他們因為自己一問,就從歡喜雀躍變的羞愧而難以啟齒,趕緊鼓勵這些黝黑發亮滿麵風霜的小官和工匠:“現在這船改造的很好,漂亮,又強悍。我很滿意,要重賞你們。往後繼續琢磨,研究出一樣兵器來,再研究如何克製他。如此循環往複,大宋的軍備就能永遠比別人高明精妙。”


    賞賜官位、金銀布帛、研發小組每個人銅錢百貫。


    林玄禮心滿意足的看著這些巨大戰船,又踩著忽悠忽悠的□□跑到船頭,站在船頭也算是登高望遠,隻覺得眼前一片霧氣茫茫,如登仙境,遠處的宮殿樓閣似乎隱在雲霓之間,哦原來是冬天百萬戶人家燒炭燒柴取暖造成的空氣汙染啊。這就是人間煙火氣。


    “所謂錦囊妙計,料敵於先機。其實是想的更深遠一些,各方麵都做好了準備,反複推敲。”


    散會之後私下裏對狄諫說:“你暈船嗎?會鳧水嗎?這兩年好好學一學。”


    狄諫心裏一喜,心說官家可能要對交趾用兵了!那可好,交趾表麵上是臣屬國,實際上也不可避免的有一點陽奉陰違,以及在國內自稱皇帝。以往是天高皇帝遠,管不到他那兒,現在大宋兵強馬壯,操練水軍,正是為了他啊!“臣小時候會踩水,等開春之後一定重練起來。”


    “很好。”


    計劃在整個臘月裏視察七十萬禁軍、嘉獎慰勞訓練的好一部分精兵猛將。


    官家閑的手癢難耐,在檢閱之餘,親自穿著棉襖、披掛上陣,親自考核這些被選出來的相貌堂堂的教頭和都頭。


    其他人的箭杆上刻著名字,唯獨官家的箭杆尾羽顏色與眾不同,是用梔子染過的橙黃色,看起來很華貴。一隊人縱馬飛馳而過,遠處的靶子和草人上伴隨著飛馳中了數箭。


    和官家一起射中草人心口或咽喉的人立刻有賞賜。


    然後是馬戰,隻用齊眉棍。


    官家依舊是一身紅袍,騎在白馬上,一挑二和對麵手拿長棍有點不敢施展的教頭打了起來。


    第一天這麽幹了,第四天就收到了太子擔心的書信,還有多達四十多封的勸諫。


    馬車中,林玄禮翹著腳看大臣們叨叨叨的奉勸官家不可以介個樣子:“哈哈哈,好熟悉的感覺啊。自從我收服燕雲十六州之後,他們很久沒對我這麽不客氣了。”


    王繁英在旁邊氣運丹田,試圖把被笨蛋小熊扯變形的金項圈再掰的圓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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