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不看周圍的風景,隻是含笑注視著粘罕。


    這一點讓從人大為驚恐,甚至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林玄禮心裏在兩個選項上左右橫跳,決定示弱以試探:“我有些累了,去長生觀品茶。”


    粘罕差異道:“十一郎,你累了?”


    “自從那次大病之後,身子一直不太好。又遇刺。現在很少出宮視察民間,是你來了,我這才出來走走。”


    魏季禮和童貫一對眼神,倆人都覺察出不對勁了。


    太不對勁了。不明覺厲還是要聽話:“臣正要請官家保重貴體。”


    “小人這就放心了,快去告知一聲,叫觀主出來迎接。”


    敕建長生觀,給皇帝求壽的一間道觀,從曆代大宋君王的壽命來看,就知道這道觀沒什麽大用。現在主要供奉的就是林真人。


    官家微服駕臨,觀主戰戰兢兢的帶著漂亮徒弟在觀外恭候。


    林玄禮指著高台上的自己介紹到:“這位就是從小與我朝夕相處的神仙。”


    上了兩炷香,看了看觀主新寫的祝禱詞。


    官家先拜了拜,起身後吩咐道:“你們也拜一拜,或許能得到一些靈感也未可知,林玄禮這位真人不是隻會烹飪。”


    粘罕不隻拜了拜,還誠心誠意的祝告,仰視這位塑造的和官家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神仙:“但願不辜負官家厚愛。”


    林玄禮就笑吟吟的站在旁邊看他,還親自敲了一下磬。


    搞完了迷信活動,又到後院竹林中奉茶。


    粘罕看竹子還是覺得新鮮,東北苦寒,種不活這玩意,倒是有不少竹竿。


    然後繼續談及遼國,那些最基層也最普遍的情況。


    聽起來好像遼國不值一提。


    第119章 他沒那麽簡單


    “十一郎憐惜人才,連我都肯招攬,我有一位兄長,比我還強十倍有餘。”


    林玄禮微微一笑:“你說的是完顏阿骨打?他箭射三百步,勇銳豁達,朕也早有耳聞,可惜未曾一見。”


    粘罕謙遜道:“他雖然位卑職小,也不敢擅自離開自己的領地。有他遮掩,我悄悄跑出來沒人發現。阿骨打也對宋主仰慕已久,想不到您也聽說過他。十一郎真是無所不知。”


    “有很多人投我所好,知道我喜歡聽勇士、好漢的故事,不論多遠都給我送來。”林玄禮惆悵的說:“我還真想和他比一比,看看誰的箭法更精準。”


    粘罕本來想客氣客氣,但是阿骨打實在是太強了,自己沒法昧著良心誇趙十一郎會更強,十一郎射箭最多能到百步,阿骨打能到三百步,還是準的。這就說明弓硬了兩倍,眼裏也在兩倍之上。


    話題很快就從阿骨打身上離開,轉到遼國以及遼國朝廷。


    兩人近乎熱情的罵了一會占據燕雲十六州並壓製女真人生存發展的遼國,並意銀了一會遼國如何在耶律延禧的治理下走向衰敗,暢想了一下‘因糧於敵’的美好遠景,以及大宋吞並整個遼國、女真人會很願意出力。“不隻是被十一郎的義氣打動,其實還想減少賦稅,還有官員的盤剝。”


    “到那時候我收誰的稅,也不能收賢弟你的。更何況做了官就不用納稅,到時候你做生意過關卡時,能大賺一筆。”林玄禮欣賞的看著他:“你機敏果幹,又耳聰目明,好可惜不是我家兄弟,要不然一定重用。”


    粘罕簡直有點不安:“在宮外時,隻要您願意,我很想像過去那樣叫十一哥。”


    好像馬上就要結為八拜之交。粘罕趁機說了自己真正的計劃,對雙方都有好處的計劃。


    ……


    林玄禮笑吟吟的回宮批奏折,吃了晚飯,趕走其他人,靠在椅子裏喝酒擦劍,用軟布輕輕打磨:“娘娘啊,我今天和粘罕聊的極好,極其投緣,真是相逢恨晚,是八拜之交。”


    王繁英端著加了鮮茉莉花的茶,滋遛滋遛喝了兩口,吹了吹小花朵:“別讓我猜啊。你裝的太好了。”


    他這才不笑了,擦著劍:“我覺得我還是得殺了他,我可太喜歡他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盡量做到賞罰分明,憑他的能力想要高官厚祿一點都不難。真怕將來有安祿山之亂。我隻想讓他一個人來到這裏。他想舉族來投,又大肆誇讚完顏阿骨打。雖然西夏、吐蕃兩地舉族來投的有不少……但是吧。”


    彈了彈劍身,繼續擦了又擦:“但是他想的沒那麽簡單,他想在宋遼之間圈一塊地,要我給完顏阿骨打提供物資,名為宋臣,實際上和西夏王一個想法。他極力把完顏阿骨打舉薦給我,說是女真數千人有心來投,完顏阿骨打對我仰慕已久,實際上他是想要從中漁利,想讓我和耶律延禧競價,看誰能給他們更好的待遇,更少的賦稅。女真兵沒有鎧甲和火器,現在的能力其實不強。”


    “別看他說的謙卑可憐,完顏阿骨打手下也有幾百名壯士,阿骨打他爹說‘惟此子足了契丹事。’粘罕也算是個都監,管的人管的事都不少。他來到我這兒,謀求的是榷場提轄的位置,這在中層官員裏可是最肥的職務。到時候邊關貿易被這群女真人把持了,進出口方麵卡油,背靠大樹好乘涼,養肥了自己……他倒是很會想哦。直接想要下一個海關!那是肥差。”


    王繁英:“確實是很多錢。”


    “粘罕這個人呢,隻能為臣,沒有為君的潛質。曆史上權傾朝野廢立君王,他也沒想要謀反。可話雖如此,他對完顏阿骨打真是忠心不二。他忠於這位酋長,還有他自己的民族。”林玄禮憋了一會,歎了口氣:“如果穿越到靖康之恥後,滅了金國,屠城,我也幹得出來,可是現在吧……”就覺得不可以這麽罔顧人命你懂不懂,我還是希望征服他們,漁獵民族改成農耕民族。等我從海外弄來苞米種子,待著沒事煮點苞米麵碴子粥,熬魚貼餅子,唱段二人轉,這不好嗎?這對統治階級來說確實不好,算了我在想屁吃。


    王繁英聽他叨叨了這麽長時間,知道他心裏也沒準主意:“是時勢造英雄,隻有遼主是昏君,他們未必能做大。現在大宋兵強馬壯,倘若遼國真有什麽不測,也傷不到我們的根基,還能趁機漁利。天下興衰,不是滅了一群人就能治理好的。是吧,五胡亂華那會兒。隻要條件具足,任何人都能執行□□。”


    林玄禮有點煩悶:“我就不會。我為什麽不是某點那種殺人如砍瓜切菜的人呢。”我隻是,我相信在我生前,我能管理好這個國家,公正平等的同時用法律和軍事實力約束諸番,後麵的皇帝呢?


    王繁英有點厭惡的說:“那種人不好,如果君王能隨意殺人,我就得另做準備。”現在的生活多好,一點都不想從頭開始招兵買馬、亂世求生。說書人講亂世霸主,那是精彩紛呈,三國演義多好看,隋唐演義多精彩,你問問當時的人活著有多累。


    每次來到一個有序的世界,有房子和美味的一日三餐,晚上睡覺時什麽都不擔心,就夠了,別無所求。遇到事再去想解決辦法,完全沒有上進心,尤其是在這個還不錯的世界裏,遇到一個積極向上還能扛事兒的同伴,可以徹底休息了,在後宮裏還有人給我解悶,賺賺錢挺開心。


    “官家殺人要遵照法律,屠殺不能幹,一開始是屠殺外族,然後就是國內的政敵,最後是謀反的百姓,然後是被人誣陷貌似對你有威脅的朝臣,你的親人,弟弟和兒子,以及精明強幹的皇後。如果遵照法律殺人,就不會濫殺無辜。扯遠了,又憐惜人才,又忌憚人才。你是曹操嗎?”


    林玄禮被懟的無言以對,繼續擦劍,生硬的轉移話題:“此劍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天下服矣。”


    王繁英上床睡覺:“如果你留下他,那麽你十年二十年都想殺了他。如果你殺了他,你永遠都不會後悔。”


    林玄禮的眼睛一亮,重重的拍大腿:“說得對!說的太對了!睡覺,明天早上有大朝,再聊兩天,打聽打聽遼國的軍事和民生問題,就準備動手。”


    他歸順的還是完顏阿骨打,不會對我獻上忠心!他野心勃勃,學習和變化的速度太快,這兩年時間學了太多的漢學,對我也說了太多不可信的甜言蜜語,我們聊的實在是太開心了。可是我隻想要給金國釜底抽薪,把他拐走,他想要的是帶著全族來吸血壯大,我們怎麽會聊得好呢。


    想要把整個女真部落拉過來,然後積蓄財富。李元昊的行進路線給他指明方向了!到時候在我收服燕雲十六州的時候——全世界都知道大宋想收服燕雲十六州,到那時候,即便他稱臣歸順,一樣可以趁機像李元昊那樣,先立功,然後搞到一點根基,不是封地而是女真人聚居的領地,蟄伏起來等待時機。五代十國那些國王,以及李元昊可以說是這幫後來者的人生導師。


    抱住老婆親了幾口:“真是當局者迷,你看得清楚。”


    ……


    每月初一十五,朔望日大朝,官家穿戴整齊,百官齊備,天還沒亮就紛紛動身上朝,宮門外的馬和驢幾百匹,都戴了嚼子不許亂叫。


    林玄禮也在天光微白時被人扶到椅子上,閉著眼睛挺著脖子繼續睡,宮女給他梳頭。


    “朕要改製度…呼…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好困啊。。。”


    皇帝真是不能有夜生活,稍微有點就喪失良好睡眠,然後困的要死。就得晚上八點睡,早上四點起床才健康。


    但是這個點起床倒是合理,早上四點多上朝,散朝之後八點能到衙門,百官也正好準時上班。


    官家清醒一些之後:“派個人通知燕林……看好粘罕,保護好他。”


    燕林聽說這消息時懵逼了,領旨之後,想了又想,也隻好歎氣。


    官家總會有各種各樣離奇的想法。


    史官在待詔時偶遇魏季禮,一把抓住,聽著他口述了一下昨天發生的內容,並如實記錄。


    魏季禮也不知道官家做什麽打算,如實都說了:“真是天威難測,官家的心思,咱們尋常人猜度不中。”有一點點可怕。官家當時的情緒和語氣平和,卻嚇得我冷汗直冒。


    史官撓撓眉毛:“下官都如實記下了。”


    大朝會主要是一個儀式,幾乎不探討政務,除非官家準備征詢百官的建議。大部分時候不允許官員提出討論,不能讓想發聲的幾名官員耽誤所有人的時間。但準許送上奏本,等官家有空再看,看到了再招人進宮議事。


    先在大朝會上宣布了先帝靈柩上路的時間——十天之後,皇室名單,跟隨的名單,韓忠彥留下執守,章惇和六部尚書跟隨啟程,以及其他的一百來個人名。大半個朝廷都要出動。現在點名的官員回去都得打點行囊,準備十天之後出發。


    可謂是浩浩蕩蕩,風光無限。


    官家要通知的就這一件事。


    然後收獲大量的‘不要和遼人有來往’、‘女真人可能是遼國派來的細作和刺客’、‘女真人肯定是被遼國逼迫的無法生存想來投靠大宋,但是收留這些人會影響宋遼關係’、‘有很多從遼國逃來的漢人和遼人,這是官家聖德普照四方’、‘遼國不在乎人隻在乎地,大宋不缺人隻缺地,固然可以和遼少主買下這些女真人,又有什麽用呢,還得擠出本來就不富裕的地,去安置外國人。有多餘的地分給流民不好嗎?對本國流離失所的人視若無睹,要仁愛外國人,這不是舍本逐末麽?’等各種分析和勸諫。


    以及各部門遞交半年報告、有官員被彈劾。


    章惇和韓忠彥一起進宮求見。


    林玄禮看他倆進門的表情,就知道要說什麽事,無奈的以手掩麵:“好了好了,朕知道不該輕騎減從帶著粘罕上街遊玩,君子不重則不威,以後再也不了。別說了,還想要朕怎樣?殺了他麽?”我正打算這麽做。


    章惇就被噎回去了。


    韓忠彥和官家不熟,反而更敢說:“官家,臣想起當年一樁舊事。當年太*祖曾經寵愛一名美婢,留戀不舍,幾次貽誤了朝政。還不等群臣勸諫,太*祖皇帝驚覺美色誤事,於是痛下決心。”


    林玄禮讀過這個故事,但是沒記住。“嗯,唉。”送出宮嫁人去了?


    韓忠彥垂眸看著地:“官家,太*祖皇帝一片柔情,在夜裏,趁著婢女睡著,殺了那婢女。當時的臣民以及後人,聽說此事之後,齊聲誇讚官家不為美色、娛樂而誤事。”


    [我滴個祖宗,你這做的可不對。她又沒法把你拽到床上去。鄭妙妙勾引我好幾次,我是有點享受,也沒上勾。]林玄禮冷漠臉:“太*祖一世豪傑,憑一己之力平定亂世,朕不敢比。韓卿還有別的事嗎?”


    韓忠彥:“西夏王求娶遼國公主不成,轉而想要尊您為伯父,使臣透露說,西夏王李乾順想要求娶大宋公主,不敢直接派遣使者,先詢問臣,官家的態度如何。臣不敢猜測,特意前來詢問。”


    林玄禮毫不猶豫:“不行,你直接回絕,告訴他除非…來京城當駙馬,否則甭想。”哼,滅國了隻會給你牽機藥,還想要公主?呸。


    章惇看官家並不如傳聞中那樣被男色所迷,就淡定的又稟報了幾個小縣城遭遇洪災和泥石流的問題,請官家免去他們的賦稅,在賑災方略上批準一下。


    賑災方略:派太醫院醫生前往防治疫病,開周圍幾座城的常平倉賑濟,良田已經被衝毀了就今年免賦,調動當地廂軍做好有人借機作亂的戒備工作,以工代賑讓流民修橋鋪路。


    林玄禮趕緊批準:“一切以愛民為主,賦稅少點就少點,隻要開源節流,肯定夠用。”


    倆丞相:“官家說得對。”官家是真的很省錢。


    林玄禮又問:“市舶司那兒有什麽消息麽?”他大概在一個月前下令,讓市舶司問一問出海的商人去過最遠的國家是那兒,以及有沒有帶回來什麽奇奇怪怪的觀賞植物。


    番茄和辣椒就很適合作為觀賞植物!


    章惇:“官家,出海經商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市舶司要一一問過才知曉。”以前也有統計各種海路圖,以及大概畫出來的地圖。海外貿易非常發達,官家的內庫裏有巨大的珊瑚樹、雪白的硨磲、大片的玳瑁、一鬥一鬥的珍珠。


    但這都不是官家想要的,這就很稀奇。官家似乎知道有某一樣東西在海外,隻是他沒有路途尋覓,且慢——官家要找的該不會是海外仙山和長生不老藥吧??


    按理說官家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他應該還不需要尋覓長生,但是想想神宗、宣宗兩代皇帝的壽命,從二十歲開始找倒還合理。


    林玄禮埋頭批奏折,都搞定才能出去玩:“都去忙吧。”


    結果還沒搞定呢,就聽說後宮鬧起來了。侍女稟報:“向娘娘要求把孟皇後接回來,一起送先帝的靈柩。劉娘娘氣的拔腿就走。王娘娘正試著勸太後息怒。向娘娘要奴婢來請官家過去商議廢立先帝皇後的事。朱娘娘前來勸和,突然昏過去了。”


    “快叫太醫!!”林玄禮趕緊起身,坐龍輦過去,在車裏捂臉:[我就一個老婆,連個妾都沒有,後宮裏居然還能亂套。這合理嗎!]


    [想起來孟皇後之後我覺得劉清箐順眼多了。媽的我還準備批完奏折去找他套話呢!現在沒有時間了。]


    [就不能直接快進到十年後,我攢了許多錢,錢過北鬥﹐米爛成倉。還攢夠了許多名臣名將,直接開始鐵血生涯,征戰四方。而不是像個片警一樣處理老太太和妯娌們打架……]


    [六哥:堅持住一點,保護好我愛的女人。我決不允許孟氏恢複皇後身份。]


    到了現場,先抱起兩個被嚇得嚶嚶嚶的小侄女:“娘娘,娘娘們!我滴娘啊……別吵了!!”


    二寶抓著他的衣袖遮住臉,三寶嚇得直打嗝。


    朱太後柔弱的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柔弱又氣哼哼的‘昏’了過去。她倒不是維護劉清菁,隻是隻是趙煦的意願。


    向太後也瞥了他一眼:“孟氏是元後,本該如此。”


    王繁英一臉無辜,用口型說:禮法所限。


    如果不想陷入極端的、你死我活的矛盾之中,最好用懷柔的方式進行溝通。問題是對十一郎懷柔,他能投桃報李的撒嬌,而太後認為是理所應當。這種老太太除非揍一頓或幹掉,否則根本講不通道理,但現在又不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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