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禦炎玄靜真人


    宗澤帶著妻兒回到京城,仰望汴京城城牆:“想不到秦王隻是路過,聽說我的一點事跡,到現在仍記得我。”


    夫人有些不能宣之於口的擔憂。一朝天子一朝臣,此前章惇曾布暗地裏的鬥爭會轉入明麵上,獨相的局麵也必然被打破,新官家再怎麽兄友弟恭,也要樹立自己的威嚴,任用自己提拔的朝臣。官家新設立的天授院,用途雖然不明確,卻是他繼位以來發布的最大的政令。相公們很有可能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擔憂的望著丈夫。


    宗澤當然明白這一點,不過他相信官家既有智慧又勇敢,肯定是一位明君。官家一定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進宮麵聖,宮中樸素比往日更甚,官家穿了一身白袍,聽起來起來很愉快,威嚴可親(威嚴還是宗澤秉持著尊重才加上去的,其實官家看起來異常快樂),愉快的談論了自己新創立的天授院,院正以下隻有四個小官,六名官吏的名額。主要是分辨全國各地送來的匯報,給神童的撥款並不多,這一點更讓宗澤放心,如果每發現一名神童,就獎勵本家和地方官,那就等著看大量造假的神童吧。


    官家愉快的捧著一碗點茶,宗澤身邊也有一碗一模一樣的,這裏麵除了茶湯(抹茶粉調製)、蜂蜜、牛奶、紅豆之外還加了一些用小銀模子扣出來的糯米小蓮藕,滑溜溜軟乎乎,飄在碗裏非常可愛:“除了讓神童不會再因為父母的短視,造成《傷仲永》的後果之外,還有一件重任要托付給你。”


    宗澤不明所以,也謹慎的不敢做出任何保證,唯恐自己做不到。


    官家隻是笑吟吟的說:“得到天授的人,有些人有不臣之心,自以為上天選中他們,是叫他們做出一番大事業,因此不忠於朕。宗澤,你得篩選出這些人,有能力又忠誠、心懷恐懼的臣民,以及有能力卻不忠的異類。對前者一視同仁,細心安撫,量才取用。後者麽,曾經行刺朕的三名刺客,就是後者。我希望這樣的人,以後能防微杜漸。不過如果他們滿心謀逆,不肯到天授院,朕也不怪你。”


    畢竟你是我預定好的丞相。


    宗澤第一次聽說行刺事件的內幕機密,驚出一身冷汗,抬頭瞄了一眼:“官家。官家有容人雅量,臣當竭盡所能,分辨良莠。”


    官家愉快的點點頭:“你能。我問過吏部和刑部,吏部給你的考評總是上等,而刑部麽,他們說你送來的卷宗條理清晰,不論犯人如何巧舌如簧的詭辯掩飾,你都能看透真相。”


    內侍走進來低聲稟報有人求見。


    官家:“你先退下,把這些要求和案卷都讀完,一會我們再談。”


    宗澤行禮後拿起桌上的案卷,內侍端著屬於他的那碗加料奶茶去了等候官家召見的屋子。


    在等候另一位官員朝見期間,宗澤看完這些資料,看完關於三名反賊刺客和忠誠百姓越凶的厚實案卷,然後吃掉這碗香香甜甜的奶茶,開始思考。


    隨後聽到屋外的聲音是官家會見了另一位官員。


    宗澤對這些事充耳不聞,攤開紙,拿起筆,開始寫天授院應有的條陳。官家給的隻是職務以及對天授院的要求,具體怎麽符合要求是他的工作。


    撥款不多,這是一個優點。官家不打算吧神童都接到宮裏來接見,或是放在一起教學,這是另一個優點。得到天授的人不一定有神異本領,也有可能是唱歌、養鵪鶉蛋、煉藥練不出來、做的一手小蛋糕,這又是另一個切入點。


    等到內侍再次走進門,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宗院正,官家召見。”


    宗澤在此進入垂拱殿,低著頭,沒看到官家正在龍椅上叼著牙簽伸懶腰,短暫的感謝並讚美了奶茶的美味之後,不願意浪費官家的寶貴時間:“臣計劃將天授院分為左右兩院,以便區分兩類百姓。對於神童,責令當地官員監督進入官學,學習科舉十科,不準其賣弄以致失學。至


    於得天授的人,可以當麵登門,或送信抵京,掌有一技之長的人可以賣與朝廷,或是從官府借貸。至於他們如何向官府證明,確實有天授,而非匪夷所思的妄想,這很容易,隻要有幾位飽學鴻儒,或是京城行首(行業協會會長),就能分辨。”


    怎麽取信與我是那些人應該努力的事。或許他們不需要錢,但誰不需要在官府中掛個名呢,如果他們很有用——可以憑此成為官吏。


    林玄禮:“借貸?好!”我本來想的是直接給錢。但是宗澤說得對,如果是穿越者,譬如說我要是剛來,直接給錢我會懷疑,低息借款就好一點。傻白甜才想著不勞而獲,像是鵪鶉養殖我可以投資,空口白牙什麽都不會就要不到我的錢,非常好。


    天授院算是戶部的下屬部門,用戶部旁邊空置的衙門,長官有直接對官家覲見的權力,宗澤的名字寫在可以隨時進宮謁見官家的名單上。


    宗澤對這次突如其來的重用感激不盡,下定決心絕不令官家失望。


    “昨夜鹵了一些鵪鶉蛋,去拿一罐給宗澤。你且去吧。”


    “謝官家厚賜。”


    官員是否簡在帝心可以從他得到了官家賞賜的多少食物中看出來,一直都是,最受寵的寵臣隔三差五有賜下的菜肴,本朝不一樣,本朝可以得到官家親手烹飪的食物。


    宗澤帶著一罐剝殼鹵好的鵪鶉蛋回家,認真考慮如何吃掉才能算是莊重而不失禮節,在放壞之前。


    王繁英從屏風後麵繞出來:“我得承認,你說得對,他確實不凡。”


    沉默寡言,踏實肯幹,敏銳又忠誠,德才兼備,而且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對大宋和官家的忠誠,啊,符合這幾條的簡直是完美的臣子,值得工資三倍的那種。


    林玄禮又伸了個懶腰,激動的拍大腿:“我可總算是見著他了。真好。啊!”我不敢太興奮,我怕嚇著宗澤。


    王繁英比較平靜的鼓掌:“恭喜官家,賀喜官家,晚上我要吃烤肉。”


    “我給你烤。英英,你坐過來,看看這封敕封林玄禮為真人的旨意怎麽樣,還有這幾個封號,幫我選一個。”


    王繁英坐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天授院裏要供奉林真人麽?先帝有兩名遺腹子,這件事還沒有公之於眾。”準確的說,整個官場和民間都知道了,但是沒有官方發布。


    下旨,敕封林玄禮為禦炎玄靜真人,讓禮部侍郎宣旨,供奉在華山的道觀之中,在京城時中塑造塑像,郝隨擔任宮觀使護送前往。


    ——然後郝隨就不用回來了,奉命住在道觀裏負責供奉這位神仙。這是每一代皇帝處理上一代皇帝信任依賴的大太監的共同辦法,既榮耀,又輕鬆。


    下旨,公布先帝還有兩名遺腹子的事情。


    朝野之間一點風波都沒有,他們竭盡全力的表達對新君的效忠,希望這是倆公主。


    隻有秦禦史與眾不同,他公然表示:“希望能有一個是兒子,延續先帝的骨血。看我幹什麽?官家和先帝感情深厚,這個侄子自然能成為賢王。”


    他的對頭悄悄吧這件事上報。


    林玄禮想了想:“他說的不錯,把這塊米糕拿給他。”用酒釀發酵的米糕,帶著酒香和酸甜味,潔白鬆軟,鑲嵌著一些甜美的酒浸葡萄幹,蒸出來,切成片食用,柔軟又甜美。


    官員們認為同日發布的這兩封詔書,是官家在盡力神話自己,首先從給他托夢教做點心的神仙開始,或許不是神仙,但隻要得了官家的敕封,就是正神,民間再祭祀祈禱也不算淫祀。


    雖然是先帝封他為皇太弟,但不是父死子繼,就有些離奇的尷尬,而先帝留下了兩名遺腹子,所以官家不安的神話自己,塑造皇權的正統性——從小就有神仙看重他、輔佐他。


    林玄禮大概知道他們會這樣想,但真是趕巧了。


    愉快的烤肉,新一年的嫩毛豆,嫩蠶豆,用山椒和茱萸胡椒弄的辣辣的羊肉,香噴噴剛蒸好的米飯,香醇濃鬱的蒜蓉醬,香味濃鬱的梅菜筍絲,外加一盆水靈靈的生菜葉子。


    帝後倆對坐吃烤肉菜包。


    林玄禮翻著小烤爐上的肉片:“這廚子的刀工不錯,光祿寺那幫廢物終於在朕的逼迫下,學會做飯了。我就知道,威脅降級是有用的。”差一點就把他們全部降級到隻負責宮女內侍的膳食,那樣就會減少很多撥款。廚房采購能貪汙的項目太多了。


    王繁英:“你還沒有添加丞相。”


    林玄禮點了點頭:“我在想用誰更合適,排資論輩應該是曾布,按照我的偏好應該是蘇軾。如果曾布更進一步,我想讓章楶入駐樞密院,這樣下次動兵時更方便。那得等到七月份往後,山陵使的工作更重要。”


    王繁英微微皺眉:“上一個以軍功入駐樞密院的人是狄青。”


    “那有什麽關係呢,我不是仁宗。。”


    “章楶不會同意,章家的人有兩個身居高位已經足夠了,如果將文武兩邊都把持住,章家權傾朝野麽?”


    林玄禮沉吟了一片肉片的功夫,點點頭:“你說得對。那麽章楶暫時回去做經略安撫使,政事堂新增丞相的時候,提拔章惇的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們也都是進士及第,學富五車,性格還更溫和一點,我看將來可堪大用。”


    王繁英同意這一點,看過他們的文章。


    “你知道曾布今天跟我說什麽嗎,他說大宋如果想再開戰,需要五年時間積蓄糧草和軍費。他可太想當丞相了。”林玄禮鬱鬱的吐槽:“章惇給我的報價隻是三年。哈,更善於讓百姓休養生息富國強兵的曾布需要五年嗎?那我用他幹什麽?”


    王繁英盤算了一會,覺得這倆人都有些急功近利,章惇的更甚:“你自己算的呢?”


    林玄禮更鬱悶了,拿筷子戳著焦香的蒜蓉醬:“十年。百姓需要十年時間休養生息,生孩子,賺錢,減稅,興修水利,修路,養馬,治理寧夏平原,提高科技,研究我的秘製軍糧。稻穀最多一年兩收,朝廷資金回籠的速度非常慢,百姓服役時間不能超過三個月,國家基礎建設改變的也很慢。我現在全靠想想秦始皇才控製住自己的。”秦始皇就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快,他要是把他十年幹完的事拉伸到五十年做完,就不會‘天下苦秦久矣’。


    愛民是愛民,一想到要宅十年才能開始打仗,期間還不能沉浸在享受生活的聲色歌舞之中,要謹慎的做人做事。做國家建設征召民夫每年隻能有三個月時間,廂軍可以全年勞役卻要花很多錢,可供自己消遣的娛樂項目極少,任何一個娛樂都會讓下麵的官員趨之若鶩。得全程保持警惕和戒備,勤政但不妄動,做一個利國利民的明君。


    “我太難了。”


    王繁英覺得這很正常:“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修道啊,修身養性,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林玄禮一想到自己五年十年內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就覺得無趣:“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明年要開科舉了,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幾位熟人。有空還要去禁軍中視察,我想改革禁軍,但是現在沒有合適的人選,而且沒錢。”


    一塊烤肉不小心掉在地上,旁邊趴著的小狗立刻跑過來吃掉。


    林玄禮有點不爽:“海軍,我知道哪裏有銀礦,但是你也知道,現在這些大臣,即便是最強硬的主戰派,也可能支持我去攻打無辜的屬國。”大宋的教育就注定了,不會產生皇家海盜團這種奇葩物種,除非是海賊被招安。官員們不論行為如何,明麵上都有一種道德標準,有點煩人。在取代儒家思想之前,這種強烈的侵略性會被所有人針對,又不能把所有的大臣都替換成為官家馬首是瞻的應聲蟲。而在取代儒家思想之後……皇權會遭遇極大威脅,那種沒有緣由的忠君思想會受到衝擊。還不想這麽快就麵對取舍。


    王繁英把一個包了烤肉、蒜蓉醬、蠶豆和米飯的飯包直接塞進他嘴裏。


    “唔唔唔。”林玄禮努力用怒視表示:就因為我思考的太多,所以被困在原地不能動彈,每一個選擇都有相應的好處和壞處,所以無法選擇。而你居然沒心沒肺的塞我滿嘴食物。好吃!


    王繁英慢條斯理的說:“等到國家富裕之後,他們會支持你的。”大宋現在打兩年戰爭就耗光了國庫,你跟誰說,咱麽出去搶金礦銀礦,都不能同意。


    “我給你講個笑話。有一戶人家特別窮,窮則思變,這家的男主人就想著要不要出去搶劫,弄頓飯,弄點錢買衣裳和家當。他思來想去,想到兩千裏地外有一個大富商,家裏屬於防禦,隨便是誰都能把他搶了。當即決定打點行囊,出發去搶劫。問左鄰右舍要不要同行,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跟著他去發財。”


    林玄禮大翻白眼:“你居然也學會諷諫了,別逼我。”


    王繁英嫣然一笑:“來呀,打我呀。”


    ……


    數日之後,四月底。


    又是一個閑來無事和班直們練武的日子。


    林玄禮一身短褐,挽起袖子露出瘦了之後筋骨更明顯的手臂,腰上紮著板帶護腰,褲子和靴子之間用綁腿收拾的很利落,手裏拿著一根齊眉棍。挽了個棍花:“來!等將來朕禦駕親征時,你們必然要護衛在旁,騎射槍棒的功夫哪一樣都不能差。朕要親自將武將都試一遍。”


    打不過皇後我還打不過你們了?真是的!


    《宋史·職官誌九》:武臣三班借職至節度使敘遷之製:三班借職,三班奉職,右班殿直,左班殿直,右侍禁,左侍禁,西頭供奉官,東頭供奉官,內殿崇班……節度使。


    班直們幾乎要絕望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官家小時候見過的狄諫、種建中這兩位班直一樣武功出眾,有些隻是來憑家世背景來混日子的。現在,每隔三年升職一次的大宋官場上,官家突然橫插一腳,親自表明了以後想升職還有武術考核這件可怕的事。


    他們立刻開始考慮,把官家準備禦駕親征的事泄露出去,能不能讓朝臣們攔住他。


    好像不能。


    官家興致勃勃的宣布:“等考核完你們,朕要去檢閱禁軍。”


    班直們決定吧這件事送出去,叫自己在禁軍中的親朋好友趕緊加緊練習。


    就在杏崗的亭子裏,李清照小聲對丈夫說:“十一郎可算找到樂子了。”既不能興修宮殿、也不能出宮打獵,歌舞宴飲都在暫停,那麽就是他最愛的事。


    趙似捧著一碗薄荷金桔水:“十一哥在考核班直,我們在這裏喝茶,這合適嗎?好喝。”


    “不是很合適。”李清照手兒托腮,歎氣:“他有那麽多翰林,還要咱倆來寫詩歌頌他的英姿。”我現在隻想回府喝好喝的葡萄釀,或者在太後宮裏打牌,贏她和公主妯娌們的錢,而不是在這裏,帷帳後,裝模作樣的寫詩。


    這有什麽可寫的!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哎喲哎呦的。“我是很善於寫詩,見景生情,可我看官家和人打架,我能有什麽情緒?又不能戲謔調侃,還不能引用典故。”關於名將的典故幾乎沒有一個是吉利的!


    趙似:“……我替你寫。”


    班直們知道怎樣能討得官家的歡心,讓自己官運亨通,打贏他就可以。


    問題是打不贏啊!官家的威嚴和殺氣太強了!比賽對著靶子射箭時沒有多少壓力,正麵交鋒時,真害怕。


    林玄禮一棍壓住他的手臂內側,這控製不住,但在短暫的幹擾後一腳踹飛:“認真些,隻要不打到我的頭,別的地方赦你們無罪。”


    班直單膝跪地:“臣遵命。”


    起來一抖木棍,攻勢比方才淩厲了許多,直接橫掃腰際。


    林玄禮雙手持棍,拿棍子往外一撥,人直接往前撩,抬腿就攻向班直的膝蓋,班直慌忙躲看,步伐已經混亂了,被官家在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落敗。


    林玄禮:“你們真應該訓練短兵相接的時候,這已經是最溫柔的打法了。”


    落敗的班直:“官家的威嚴浩蕩如山嶽,令卑職不敢直視。倘若多試幾次,心裏不害怕了,或許就敢還擊。”


    “這可是你說的。”


    最後一位班直正鼓足勇氣準備上場。


    有內侍跑過來稟報:“官家,章惇求見。”


    林玄禮正打的興起:“來,跟你打完再去見章惇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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