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的雪逐漸變大。


    城牆下的西夏士兵,按照圍繞城池的四個方位來說,西邊的還堅守不退,西南西北兩邊的士兵都開始收拾營帳,聚在一起準備離開了,東邊的西夏兵也在向後退,收緊了之前寬鬆自由的活動範圍,退到護城河之外二百米外,徘徊不定,在等消息。


    棗紅馬很通人性,知道這些天,主人沒來一定是有什麽事,又聽喂馬的士兵連聲哀歎,緊張的都快絕食了。現在一看主人什麽事都沒有,立刻撒著歡的衝過來,伸著舌頭一頓亂舔。


    林玄禮跟它親熱了一小會,有點想歎氣,又忍住了。去旁邊挑選了武器,□□。


    二十多斤的□□,約有兩米三的長度。顛了顛,隱約比上輩子在健身房裏用的杠鈴杆輕一點,當年拿杠鈴杆試過比劃,三十六斤精鋼大棍耍起來是真累。


    其他人或拿大刀、陌刀、安上木棒的樸刀、或拿狼牙棒(長杆)、長杆骨朵。箭囊裏塞了二十隻箭,身上斜跨弓、腰上掛著刀、手裏拿著盾牌。叮了當啷的爬上披著鎧甲的馬背。


    林玄禮也上了馬,門卒戰戰兢兢的不知道該不該開城門,吊橋倒是不用,護城河都被填平了。


    “西夏人退了嗎?”


    城頭上盯著的都頭高聲稟告:“還沒有!”


    法曹高聲命令:“把猛火油櫃搬到城門口去,一旦西夏人要追擊入城,立刻放火。”


    林玄禮抽空洗了手,拿糖分給跟著自己出城的士兵吃。鼓鼓囊囊的荷包瞬間變空,空空蕩蕩的宮樣刺繡花卉荷包裏隻剩郡王金印,是保母的手藝,她還給唐刀繡了個一模一樣的套。


    也不知道郭子儀的唐刀有沒有群體威懾作用……反正這次沒帶著,這玩意上路會被沒收。


    疲勞時吃糖能快速補充體力,增強運動表現。


    士兵們老臉上滿是迷惑,還是不愛問,因為長官通常不會回答。拿來就吃。


    林玄禮姑且安排了一下戰術:“我們出城之後,兩兩並排前行,各自隻用對付半邊敵人,直接殺向敵人。就在城南這裏穿插廝殺,你們跟緊我。”


    有人問:“殺出去找援軍嗎?”


    “太遠了,亂軍之中恐怕來不及分辨敵我。”林玄禮頓了頓:“西夏人絕對想不到我們會殺出去,他們現在沒有上馬,可上馬時又很快。城裏不擊鼓,出城不喊殺,能悄悄接近多少算多少。”


    士兵們紛紛點頭:“遵令。”


    李教頭呼和著指揮道:“快找繩子來。林郎君,倘若敵人追擊的緊,我們隻能關城門抵擋。到時候您到繩子這裏來,俺們把你拉上來,保準您毫發無損。”


    林玄禮瞄了一眼士兵們的神色,他們倒是習以為常。嗬斥道:“別說泄氣話!”


    飽經戰火的城門悄悄打開了一米五寬的一道縫,兩兩一騎悄悄溜達出來了。


    林玄禮正要帶頭衝鋒,奈何西夏人反應迅速,有人快速上馬,又有許多人直接站著、蹲著彎弓搭箭,瞄著來人。


    林玄禮一瞧這是要萬箭齊發,遠距離的對峙了一會,對麵西夏人也沒往前衝,自己這邊雖然士氣更盛但對方實在是數百倍與自己,趁著相聚二百米,命令:“撤!”不拚不拚,擋不住擋不住。二百米距離,衝進敵人陣營中得收多少傷。


    士兵們也鬆了口氣,又原路撤回,重新關門落門閂。


    這還有一點尷尬。


    林玄禮拾起磨石打磨槍頭:“你們別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們多出去幾次,下次可以跑進百米之內,再下次更靠近一點。西夏人無心戀戰,正是我們的機會。”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但是要有價值!


    士兵們服從了他的命令。


    又出去兩次,西夏人果然懶怠,隻是舉著弓恐嚇道:“滾回去,滾回去!”


    他們攻打延州城,又在金明寨這裏攻城三日,死傷無數,前麵的賣命,後麵的還得搬運物資。


    而且是各軍輪流上前進攻。


    越過國界線已經將近十天,攜帶的幹糧都已經吃光了,也是人困馬乏,又渴又餓。


    也有求功心切的小官鞭打旁邊懶惰的士卒,一躍上馬,直奔這個穿著守將服色的人。


    林玄禮俯下身子,左手□□,右手握緊了盾牌:“跟我衝衝!”


    □□和盾牌都能暫時掛在馬鞍兩側的得勝勾上,摘下斜挎著的弓箭,隻是一箭,就把衝過來的對手射落馬下。


    現在距離西夏士兵還有五十米,西夏軍疏忽大意,席地而坐,紮營的地方沒設埋伏,沒挖壕溝,沒擱拒馬。


    在他盡力向前衝的時候,西夏士兵才知道這次是真的!!


    駿馬疾馳如飛,在撒歡的小紅帶領下,直接殺入敵人陣營中。


    一旦闖入敵人大營就不怕□□了,對方也不敢用。


    這一隊四十八名大宋士兵緊緊的跟著領頭的少年,揮舞手裏的長柄武器,或劈或砸或刺,沒有片刻停歇。


    林玄禮把這把二十多斤的鐵槍使得還算順手,橫掃能叫人骨斷筋折,抖大槍一樣的往前刺,刺中對方就能把人捅下去,在力竭之前絕對沒有人能靠近:[我們真的很像貪吃蛇!]


    [感謝當年玩遊戲和打擂台的經驗,動態視覺還真跟得上。]


    安排的很好,一隊人不急著往前衝,咬緊前麵人的背影,又近乎兩兩相靠,隻用麵對一側的敵人。但最末尾的兩個人遭遇攻擊最多,沒有人護住他們的後背。


    刹那間就殺了幾十個西夏兵,屍體倒了一地。


    西夏兵有馬的趕緊上馬,放馬去吃草的人隻能任由屠戮。


    倒是血肉橫飛的戰爭機器。


    有冷箭襲來,全靠身上的鎧甲和躲閃,盾牌沒什麽用處。


    宋軍對馬戰果然沒有步戰經驗豐富,西夏人也上馬後,支應著就有些困難,整形險些被打散。


    但加快速度之後反而好了。


    西夏人的馬在有馬衝過來的時候會躲。


    正在這裏衝殺,突然發現遠處還有一隻宋軍在和西夏軍鏖戰。


    而且還很強!


    這南邊西夏軍甚至有要敗退的陣勢。


    林玄禮本來在一邊殺人一邊衝破敵人的整形,叫他們內部混亂,沒想到友軍這麽強,不愧是我六哥治理下的軍隊。


    “衝出去! 


    別被西夏軍裹挾著撤退了。


    很快南麵的西夏軍都跑光了。


    援軍把這一小撮人團團圍住。


    林玄禮眯著眼睛,捏緊了□□:“這是什麽意思?你們想搶功?”


    “大軍之前不得無禮!”一名將官大喝。


    林玄禮仔細一看,越過這幾千人的先鋒部隊,後麵旌旗招展‘宋’‘大宋經略安撫使章’‘德順軍’‘杏黃旗’‘五方旗’在寒風和冬雪中獵獵飄蕩。


    一個胡子微微花白,位高權重的中老年人催馬上前,厲聲喝問:“郡王在何處?可曾安好?你是誰?”遠看看這人臉上髒兮兮,以為是都監,近看才發現不對勁,雖然穿了都監的紅鬥篷,帶了他的頭盔,卻是個年輕人。


    一個肮髒狼狽,飛揚跋扈,氣勢如雄的年輕人。


    劍眉下一雙星眸,殺氣騰騰,赫赫生輝。


    手上有凍瘡,一身血汙,鎧甲上也有破損。坐下棗紅彪驃馬,果然神駿。


    林玄禮看他穿的鎧甲和罩袍都不奢華,卻也有種令人折服的氣勢。


    揚起臉來,齜牙一笑,高聲道:“遂寧郡王就在此處!!”


    兩天沒顧上刷牙洗臉,但應該還挺白。


    章楶驚的瞪大眼睛:“你?趙佶???恕老夫甲胄在身不能施禮。”


    按照京城的描述,應該是個大胖小子,但想想也是,離開京城半年,風餐露宿,又在軍營裏廝混,早就聽種建中說他瘦了。


    不用再確認身份,除了郡王沒人敢在這種局麵下出城迎敵,也除了郡王之外,沒有人敢搶都監的衣服。官家養的他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隻怕將來反成禍患。


    林玄禮催馬上前,興奮的追問:“相公竟然分兵三處來救我!秦鳳路的兵夠分兵三路嗎?相公來的正好,我親自操炮炸死了西夏主帥,打過去,我帶你認屍。”


    章楶原計劃是直接叫人把郡王拿下,現在看他一副血染戰袍的樣子,披風破破爛爛,馬屁股上有鎧甲還種了兩箭,馬鞍上中了一箭,郡王護著大腿的戰裙上被砍破了半片。


    一看就拿不下,隨機應變:“郡王一番辛勞,為官家開疆擴土之誌,不計自身生死,令人動容,郡王孝悌美名天下皆知,今日一見果然不虛。請進城修整,稍進飲食,城外這些人,交由老夫親自帶兵料理。炸死西夏主帥,在敵營中殺了個七進七出的事跡,絕不敢有人貪墨。”


    把話堵死,一個手勢,就分出一小隻軍隊,簇擁著郡王回城去了。


    早就有步卒牽住了他們的馬匹。


    林玄禮也不能對宋軍動手,隻好頻頻回頭:“我帶出來四十八個士兵,看看有死傷的給我帶回去!!”


    有點煩躁,經略相公一來,又要被管製了。


    在心裏哼唧:[老相公帶帶我,我要去打仗~老相公帶帶我,我要上戰場~]


    護送他回去的校尉還在目瞪口呆,知道郡王陷落在金明寨中,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暗暗的差數,郡王還帶回去四十一個士兵,一回頭,後麵還有負傷追趕的兩個人。看來隻死了五個!!


    士兵們進了城才反應過來:“您……真是郡王??”


    “我的天爺爺,祖宗啊,光宗耀祖啊。”


    “嘎?”


    “副都頭,是被流放到這兒嗎……”


    “褚骨頭死的時候,他心裏也是甜的。”


    “死也值了。”


    “郡王……怎麽回來到這破地方?”


    負傷才趕上來的兩個人:“什麽事?怎麽被援軍趕回城了?”


    雖然不算簞食壺漿,確實有些百姓拿著酒和水在城門口迎著他們。


    林玄禮灌了一大碗水:“嗝兒~章經略親自帶兵前來。兵分三路圍攻西夏軍…金明寨保住了!!!”他頓了頓,忽然大吼了這麽一聲。


    滿城人都歡呼起來,由近及遠,死裏求生的歡呼。


    林玄禮仍有些意猶未盡,因為城下士兵撤的很遠,直接策馬順著台階上了城牆,也不跑馬,在城牆上讓馬兒小跑過去,到了西城牆。


    都監暈的不能移動,也得到了消息,千裏眼一直在城牆上眺望,看見什麽就告訴傳令兵,傳令兵再跑去稟告都監。


    西夏軍的帥旗依然矗立,遠眺陣型變化,他們似乎做好了三麵禦敵的準備!


    這可不成。


    火箭還在,床弩還在。


    “剛才沒炸了他們的帥旗,再來一次!”


    林玄禮搓了搓手,又揉了揉臉,雪花紛紛落下,有點亂花漸欲迷人眼:“把這幾個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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