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給我送了一把刀,想求赦免,和一個小小七品官職,六哥,我本來不想受賄,但是那把刀太好了。”


    趙煦哢嚓哢嚓吃香蔥黃油蛋卷:“這等小事,你要去求章惇?隻是授官而已。五品官員也使得。”


    “那人是個舊黨,六哥你別生氣,那把唐刀實在是太美了!稀世珍品,比內庫中的還多幾分殺氣。而且我考教了,這個人的學識足以擔當書令史,也是同進士出身,我不是收了賄賂,就胡亂舉薦人才。”


    趙煦無語,他說的是真心話不是在陰陽怪氣,拈著蛋卷:“這有什麽可生氣的?隻要有才幹,也願意改過,不放一用。”


    “正是,佛還容許人回小向大呢。我知道六哥寬宏大量,可章惇他小心眼。”


    趙煦拿蛋卷點他:“不要在背後議論我的丞相。你是覺得章惇想掘墳開棺有些過分,那是你沒見過他們禍國殃民,毀去先帝宏圖的時候。我心裏也同意,隻是要安撫民心。章惇的品德很好,他前幾日還說起來,想添加一條法律,讓天下所有說謊騙人的人,都入罪。”說罷,繼續哢嚓哢嚓:“這點心不錯,花紋精美,隻是掉渣太多。給娘娘送去了麽?”


    “沒呢,總共做的就少。”


    趙煦看還有四根,就把手裏半根遞給劉清菁,蓋上盒蓋:“去送給娘娘嚐一嚐。”


    “是。”


    趙煦:“向娘娘心裏待你更厚,事物繁忙也不要忘了她。”


    “啊?這話從何說起。按理我應該每三天去問安,可我差不多每天都去。又是誰彈劾我?”其實是順便晨跑。單獨晨跑在現在還挺奇怪的,但是早起空腹跑去給太後請安,蹭點點心和粥,回來再吃早飯就不奇怪,或者是吃完早飯再走過去。


    趙煦啞然:“哦。難怪我沒遇上你。”


    ……


    章惇在自己家裏招待登門拜訪的郡王。


    一老一少對麵而坐,章惇依舊嚴肅,飲撰並不豐盛,連家宴都算不上。幾樣時蔬,倭瓜,白菜,魔芋,葫蘆條炒肉,還有一碟鹵牛肉。


    章惇換了一身家常衣服,純色的直裰外加鶴氅,看起來卻沒有風輕雲淡的感覺。“素聞十一郎喜歡音律、書法、美食。恰好昨日家仆買到一些牛肉,那牛是撞在山石上撞死的,請郡王品鑒。”


    林玄禮也端正嚴謹的坐著,嚐了一口:“甚妙,熟爛入味。學生難得見牛肉味。”禁止宰殺耕牛,意外死的可以吃,宮裏為了做表率幹脆不吃。


    誇讚了幾句就直接入正題,說了自己的來意。


    章惇固然不願意用舊黨的人,但看在郡王對自己的尊重,以及書令史實在是微乎其微的一個小官份上,勉強沒有拒絕。心說曾布也是這等人,兩麵三刀,反複無常。沒拒絕,也沒直接答應:“還記得當年與十一郎初見時的光景,官家天姿,十一郎一身虎膽,果然敢去撩獅子的鬃毛。”


    “不敢當。章相公鶴骨龍姿,令人過目難忘。”


    “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臣尚不覺得老朽。”章惇頗為硬氣的說起自己的心病:“猶記當時,臣說起高氏老奸,擅權誤國,郡王似乎不以為意。”


    林玄禮:[好好的一碟牛肉,我吃個屁。]


    [高滔滔確實禍國殃民,她那也是缺乏教育以及戀權……]


    “並非不以為意,隻是不懂。當年高娘娘對我雖然不如對六哥那樣嚴加看管,也不容許我探聽朝政、議論國事。”


    章惇點點頭。開始給他詳細講述其中流程。


    林玄禮當然知道她擅權誤國是真的,隻是:“依相公之見,意欲如何?”


    章惇:“有人有意奏請官家追廢高氏,廢去神宗朝皇太後、本朝太皇太後的稱呼,為天下警,以表官家的決心。十一郎意下如何?”


    官家可能不太同意,但如果你極力讚同,贏麵會大一些。內宮是你,宮外是我,這一件事定然能成!官家不想把獅子給你,都要迂回婉轉,可見深恩厚愛。


    林玄禮沉吟良久:[那可是太皇太後……]


    [禮子!你不應該屈服於王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太皇太後又怎麽了?神仙都能封,能廢呢!難道你要匍匐於王權之下,不能給她一個公正的評價?]


    [但她對我實在不壞。她有她的曆史局限性,大形勢不讓女人學習政治,又讓她秉政。]


    [她讀過書,有邏輯分析能力,見過大敵當前。卻和兩朝皇帝成為政敵。一旦我強烈支持這件事,那麽……向娘娘一定會很傷心。她雖然不是美人,但和我有感情。]


    [隻因為有感情就無法下決定嗎?你應該考慮這件事對未來的影響,會不會讓後世的太後再執政時,引以為戒?]


    [那肯定不會,人們從曆史中學到的就是他們啥都學不到。]


    “追憶起先帝的容顏,已經模糊不清。章相公在神宗朝就已經是位極人臣,可否說說我爹的風采?”行!我答應了!


    章惇也知道他答應了,又如實的說了說神宗當年的光景。


    林玄禮惆悵的想,那個老哭包如此英武麽?又提起:“我看軍製不是很好,禁軍強幹弱枝,人浮於事,禁軍不能維持生計,常常充當雜役。章相公對此有什麽變法的打算?”


    章惇禮貌性的送客。


    你才幾歲,還沒成年開府,打聽軍製?


    等你成年開府之後,更不許打聽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1】乳母的地位接近於小半個太後?反正曆朝曆代,雖然基本上不幹政,但是都很尊貴。


    【2】還記得前麵說過的徐府官麽?禮子他三叔府邸出去的很多官員。對皇帝來說不算什麽。就是容易浪費錢。


    【3】本來想斷在禮子沉思要不要支持上,哎,我果然不善於斷章。感謝在2020-10-27  02:03:00~2020-10-28  01:33: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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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5章 繼續有理有據


    和章惇探討的事,跟誰都沒法說。答應之後在回宮的馬車上就後悔了,總覺得這不應該,仔細想想:[我也沒說我答應道什麽地步。]


    [是百分百努力給高娘娘拆台,還是陰陽怪氣,還是保持緘默,這都是答應。一個七品小官,想換我答應多少事?]


    [這他媽就是權力交易啊,惡心。我再也不是那個屠龍少年了!]


    林玄禮努力回憶了一下十多年沒看的《宋史》:[章惇後來真幹了這個事兒。六哥差點就答應了,兩宮太後拚命規勸給勸回去了。朱娘娘還勸他不要這樣?一點沒想報複。]


    [仔細想想,高滔滔做的這些事都合乎禮法。太兩難了。說她對,也不是,說她不對呢,錯處千頭萬緒。]


    [總覺得這事兒怪怪的,學了這麽多年的君臣禮法,章惇真是非常無禮,以下犯上,以臣欺君。][要不要林哥你代表現代思想我代表這些年被灌輸的禮教思維,我們辯論一下?]


    [地欺天來百草愁!]


    [天欺地來苗不收~]


    [臣欺君來本該斬!]


    [君欺臣來!別!奉!君!]


    [你他媽跑一個讓老子瞧瞧啊!]


    林玄禮自己和自己抬杠,氣的錘桌。


    高蜜嚇了一跳,差點在車裏站起來:“郎君,怎麽了?是章相公惹怒您了?”


    “沒有,想起明天的作業,你呆著吧。”


    [作為現代人我先發言,宋代的缺乏中央集權,這是變法屢屢失敗的幾個原因之一。隻有高度集權的國家,才能在不推翻統治階級的情況下完成變革。壞處是也容易被一個傻逼皇帝搞死整個國家。宋代和士大夫共治的國家製度,讓大宋偏安一隅還能苟延殘喘那麽久,很不容易,真的。士大夫們雖然肉食者鄙,但是也有很多正直孤忠的大臣,咱們不能為了黑文人把他們開除出士大夫行列。那套‘有好事文人風骨孤膽英雄,有壞事就隻說是黨員’的做法,不行。]


    [對,其中好的一部分能殉城,非常愛國,還有一群不要臉的跑了。還有一部分把國家看成自己的,居高臨下指手畫腳,文彥博就是這樣。現在說的是章惇以下犯上的事,倘若一個丞相,能令皇帝追廢太皇太後,能讓太皇太後的親孫子們隨聲附和,這是誰家之天下?這樣僭越,還能談論仁孝嗎?]


    [但是章惇想的沒錯,這樣一來變法的阻礙會少很多,全球震驚。皇帝的果決、改革的力度,就算是死人都不放過。你捫心自問,是因為對方是太皇太後而感到敬畏,不願意侵犯皇室尊嚴嗎?]


    [那還不如把司馬光的墳挖了呢。誰是黨魁?誰負責執政?曆史上強悍一點的皇後有四個,呂雉,到東漢光武帝才敢把她從太廟裏挪到偏殿。馮太後。武則天,爽爽的當了一把皇帝,子孫後代啥都不敢幹。本朝劉娥,沒親兒子,長期執政,又怎麽樣?高滔滔隻是專心□□,是因為沒多殺人,沒嚇唬人,最多就是流放。拿她比作皇帝,也就是個守成之君,比徽欽二宗那兩條豬好多了,至於——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嗎?]


    [哪怕因此給舊黨留下喘息的機會?]


    [為了對舊黨趕盡殺絕,讓皇家的顏麵掃地?讓六哥的形象一落千丈?六哥不想當孤家寡人,我也不想他當。現在所有免役的人都得出錢,官家的口碑就很不好。真正能斷絕舊黨喘息之機的,是新政堅持下去,一個皇帝兩個皇帝接力去做,持續六十年,熬過三代人,真正成為祖製。你一個廚子,還想急於求成?必須醃製過夜,或者熟成一周。你拿猛火烤個肉試試?]


    一路糾結回家,拿起鹽鐵論第五本看了一會,六萬字的短篇,分了六十卷。


    保母坐在旁邊陪著他,繡花架子也搬了過來,正在一塊繃緊的布上穿針引線,繡護耳和手套,羊和桃子花紋的護耳,朱色菱紋太平有象羅手套,騎馬和在宮內行走時用的。


    “嬤嬤,你覺得太皇太後,怎麽樣?”


    章惇的態度太鮮明激進,宮裏都知道他對太皇太後的評價,那四個字過於惡毒。


    保母正在頭上蹭針,用早上摸的桂花油防鏽,微微一驚:“章相公跟你說什麽了?你如今還沒成年,就算成年也不能幹政,他為為什麽要跟你說太皇太後的功過?當年椒房獨占聖寵,等到神宗繼位之後並未專權。說起來,孟娘娘可能想效法當年高娘娘,那時候曹娘娘也認為高娘娘獨占聖寵,英宗身邊連一個美人、禦侍都沒有。又恰逢高娘娘連生了四個兒子,旁人也說不得什麽。”


    如她所料,十一郎的注意力被八卦吸引了。


    林玄禮擱下書,轉頭看過來麵對著她聊天:“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恩愛非常,哎呀。高娘娘當年是何等的風華絕代,獨寵可以和獨孤皇後、則天皇後相提並論。中宮要想和高娘娘比,遠了。六哥和劉清菁差不多算是青梅竹馬。”


    保母講了許多她小時候聽到的專寵故事:“天子娶婦,皇後嫁女,英宗愛她,神宗敬她。有些人說她是為了幼主可以垂簾聽政,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誰能忘掉當年高娘娘抱著小孫兒,對眾臣宣讀神宗遺詔呢?主少國疑,保持穩定並不是什麽壞事。”


    [太煽情了我要哭了。]


    “官家戀舊情,對你一如既往的好。十一郎,章惇此人太偏激,他跟你結交……”保母頓了頓,知道小郎君脾氣特別好,但有些話不好聽。


    “你說嘛,我不生氣。”


    “他想利用官家,報複高娘娘。又恐官家不聽他的胡言亂語,要利用你來說動官家。要不然一位獨相,何必和你一個郡王屈尊相交呢?”名義上你和他齊平,實際上他比你高。


    保母隻覺得章惇包藏禍心,他為了他的謀劃,我卻要為了我撫養的小郎君。擱下針線,和顏悅色的看著他:“倘若你輕易忘卻了高娘娘待你的寬厚,聽從章惇的…誘勸,隨聲附和也說自己的親祖母諸多不好。朝野上下都借你諷喻官家。小郎君幾次說起不想幹政,隻想將來去領兵打仗。將來去帶兵時,不孝之人怎麽服眾呢?我話說的重了,可是你想想,朝廷上的事覆雨翻雲,章惇能長久麽?他們這些人,為謀大業,自身性命榮辱都不顧,難道能顧全你?將來如果他被問罪,定他十條大罪,辱罵高娘娘必然名列前三。你要是被牽扯進去,可怎麽是好?和人打架,逃學,偷吃不該吃的東西,十歲還抱著娘娘撒嬌,在後宮裏胡鬧,這是小孩子胡鬧,一旦牽扯到政治中,弱女嬰孩都不能幸免。”


    又說到向娘娘得有多難過,再不理你,官家也隻喜歡活波開朗樂觀善良的人。


    前麵這些都沒有徹底說服林玄禮,還在兩難猶豫之中,說到向娘娘,心裏忽然一緊。


    此事到此為止,第二天早上起床時,發現案頭清供一點都不清雅。


    是一隻玉瓶兒裏插了幾隻絹花,還是絹的牡丹花。


    這種組合有個名目,叫富貴太平。


    林玄禮發了一會呆,趕緊去庭院裏熱身、練拳,練完之後小跑去向太後處,在庭院裏拉伸一下肌肉,進屋蹭飯,吃一點她的早餐,自己的早餐也會送過來。


    向太後吃著茯苓百合粥,栗子蛋糕,幾碟小菜:“快到冬至了,你還去武監麽?頂風冒雪,吃苦挨累,又學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去嘛,挺有意思的。”


    “有什麽意思,臉上都摔破了,你也不怕破相。聽說你學了樸刀還不夠,還要學槍?”向太後很不樂意他現在的誌向,這是這麽多年說著他,他也不聽。


    依然不聽。背著書包去上學,上午聽博士講氣向和地理,山川河水各不相同,開始紙上談兵,練習射箭,又試了試百步穿楊。


    童貫躲在盾牌後麵,等一壺箭都用光,跑上前看了看,都拾起來,又快步跑回去,歡天喜地的嚷道:“郎君!差一點就中了!我感覺您差點碰上靶子!因為突然來了一陣風,給擋住了。”


    林玄禮笑罵道:“放屁!剛剛是順風!差多少?”


    童貫也笑:“也就是十多步吧。”


    林玄禮:“哈哈哈哈,把靶子挪過來,距離五十步我還能成。”


    現在對於硬弓,在能拉開和能控製住之間隻能選一個,咬牙切齒的拉開,就不知道偏到哪兒去了,瞄準靶子時根本拉不開。


    還是循序漸進。順風能飄到還差十多步的距離,距離釘在靶子上就不遠了。


    不急不緩的練了二十隻箭。已經出了不少汗,也不怎麽準。[描邊箭法名不虛傳!]


    [憑我的箭法,將來聯軍交鋒時,我射對方主將的臉,一定能斬斷他身後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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