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太妃率內命婦和公主們、皇帝率宗室和部分官員,分別祭祀永裕陵。


    陳娘娘已經住在神宗永裕陵的地上陵廟中,這裏也和宮殿一樣,九階玉台,九對朱紅大門,隻是宮中供奉的是皇帝的畫像。


    保母看他情緒低落,低聲解釋道:“娘娘住在偏殿中,負責四時祭祀,早晚焚香,有宮女服侍,守靈的有侍衛,更遠處也有陵戶聚居的村子。每年四季和三節兩壽(陽壽和冥壽),宮裏都派人來送東西,叩問娘娘安好。”


    殿內燃著香,隻有香味沒有煙霧。


    林玄禮離開時,再三回頭看她。這時候陳美人不施脂粉,身穿素服,倒是符合年齡像個三十歲的婦人,而不是自己前兩年看到的清秀恬淡小美女。


    不知道自己還不能活著見到她……見到活著的她?


    回京路上,皇帝的車駕中輪流有教師上車,給他講課。


    林玄禮百無聊賴,去騷擾九哥。


    趙佖倒是溫溫吞吞的性格,看東西也看不大清楚,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第10章 伶人百戲之一


    回京之後,又是集體跑去太皇太後那兒打卡報道,無關人口就被遣散了。


    林玄禮現在就是無關人口中活力值最高的一個,隻是每見了超級嚴肅的太皇太後,就有些莫名的敬畏——就像是上一個酒店的超凶超嚴苛女老板,她但凡不抓我偷吃後廚的邊角料,我還能幹挺長時間呢。有道是窮文富武,要是不吃吃邊角料,一天一斤二斤的牛肉我哪裏吃得起。


    保母這次沒抱他,讓他自己在前頭走路散散心。


    回去之後午飯也沒吃,陳美人那個眼神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那個眼神……很像一位因為抑鬱症跳樓的同學。[人要是失去了快樂的能力,活著真沒什麽意思。]


    [是啊,哪怕再窮再慘,也能有點希望,能早點不要錢的樂子。]


    [咱也不是小孩了,她要是心意已決,非大哭大鬧的求她活下來,也不過是徒添痛苦吧。]


    [盡人事聽天命唄,我也盡力了。]


    [要是他倆都留不下,我將來能留住哲宗老哥麽?哥穿越過來三年多,就想幹成這兩件事,哪一個都沒成?別的小說裏三歲的穿越者都能打造工業鏈,指點江山,大發財源,一個滑鏟解決掉猛虎,我這麽廢?]


    [……咱聊點別的吧。種建中這個名字就是熟悉,熟悉還想不起來,為啥呢?以前有姓種的哥們麽?][不知道啊。]


    一路魂遊天外的走回去,沒回自己的寢室裏,在門口踟躕了一會:“我今夜去那屋裏睡。屋裏的陳設都別動,過幾年我娘回來還要住呢。”


    眾人齊聲應是。


    小胖手指靈活的一劃拉,解開了外衣的帶子,自己脫下來扔給剛過來的小翠:“我躺一會,麽麽姐姐們都辛苦了,也去歇會。”


    小翠捧著衣服有些驚訝,知道郎君一向試著自己穿脫衣服,有些小家子氣,但沒想到他這麽快。


    林玄禮往床上一滾,保母過來給他蓋好被子,放下帷帳,示意其他人都下去休息,自己拿了幾根絲繩過來靜靜的打如意結,打算給他掛在香囊上,快到新年了。


    回京時就是上午,睡到中午胡亂起來敷衍了幾口點心,繼續賴床不起,意誌消沉。


    到晚上太皇太後設宴。


    保母知道他最愛吃,哄他起來洗澡換衣服:“十一郎,今晚上有金齏玉鱠,櫻桃畢羅,桂花稠酒。還有貢品金絲小棗呢。還買了宮外的肉餅呢。”


    林玄禮隻好勉為其難的爬起來。伸出兩隻小腳趿拉著鞋,跟著她往臥室走。


    “洗白白~洗香香~”


    盛著香湯的柏木小盆就放在臥室裏,門窗緊閉,幾個清秀的小姑娘準備好給他搓的幹幹淨淨。


    林玄禮早已從一開始的羞澀興奮變得淡然處之,三年了,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再過四個三年,就不隻是被小姐姐洗澡啦~嘿嘿。


    屋裏有一隻茶葉末釉色的花觚,裏麵插著清供,雪白的大朵菊花、粉色的樹枝上幾隻木槿、還有些秋海棠點綴其中,粉粉白白的煞是好看,味道卻隻有淡淡的菊花香。和浴盆中的青木香、檀香等味混合在一起,格外好聞。


    香湯用的是真檀香木屑煮味道。


    小光頭非常好洗,頭皮都會隨風飄散。


    林玄禮摸摸自己毛茸茸的短寸:“過完年就可以留頭發了吧?”我還沒留過長頭發呢,不知道什麽感覺。哎,倒是很省錢,這個年代肯定沒有托尼老師。


    小翠:“你別急,頭發越刮越粗越密,長大了才俊呢。”


    洗完澡,喚來宮裏會剃頭的宮女,把他的短寸又刮幹淨,閃閃發亮沒有傷口,塗上一點麵脂,又擦幹淨,造成了打蠟效果。


    對著銅鏡一看,謔。


    林玄禮:[琦玉老師你小時候這麽可愛嗎?]


    ……


    高太皇太後的政務沒那麽忙,司馬光的故去讓她有點惋惜,但這一派還有很多人,丞相也有好幾位,滿朝被重用的大臣都是司馬光一黨的保守派,幾乎沒什麽變故。


    拉著官家問長問短:“路上學業可曾落下?祭祀宣祖永安陵,□□的永昌陵,太宗的永熙陵,真宗的永定陵,仁宗的永昭陵、英宗的永厚陵,路途遙遠,累不累?”


    趙煦坐在旁邊和她說話:“學業不曾落下,隻有溫公故去的消息傳到隊列中時,先生們悲不自勝,聽課半日以示哀悼。七座陵寢雖然遙遠,心裏卻不覺得累。”沒有人在我耳朵邊上叨叨,多走兩步算什麽?雖然事後咳嗽時喉頭有點發甜,現在雙足還有些腫脹,小腿酸痛,但是還好吧。


    高太皇太後喜不自勝:“拜謁到仁宗陵前時,想必是心有所得。你要學他才好,是為仁君的樣子。”


    趙煦就安安靜靜的點點頭。


    向太後一路上也沒發生什麽趣事可說,到了目的地也隻是去看了看石像生,這說出來也不好聽啊。


    朱太妃在還是德妃的時候,得寵!現在地位更穩固,要不是太皇太後壓著,那就屬她了:“我和太後一樣,專心扶靈,隻是在路上有個人很有趣。”


    她笑盈盈的樣子比去年不差多少:“以前的韓相公,郊迎大行皇帝和官家時,望塵而拜,等靈柩和龍輦過去後,對向姐姐,對我,都是提前跪迎,望塵而拜。”太妃的儀仗、鳳輦都不如太後,差得多呢!禮儀上也不應該有這樣的待遇,僅就太妃來說,作揖就行,別人都不拜。


    趙煦聽她說了這件事,心中暗暗的喜歡的韓絳,覺得他很貼心。


    雖然按照講官他們的說法,所有讓皇帝順心的都是奸臣,噎的皇帝直打嗝的都是忠臣……韓絳真是懂禮啊!


    高太皇太後的臉卻沉了下去,厲聲訓斥道:“韓絳先朝老臣,汝安得當望塵之禮!”你隻是生了皇帝,不是太後,他卻是頊兒時的丞相,你如何當得起丞相下拜?他此舉無禮,你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也配?


    趙煦猛地站起來,小腿一酸差點撲倒,幸好抓住了椅子扶手。胸口一陣氣血翻湧,險些咯血。


    朱太妃當時就跪了,臉色比被人抽了倆嘴巴還難看。一貫怕她,美人淚順著雪白滑膩的鵝蛋臉撲簌簌的往下流,哭拜在地:“妾樂而忘行,知錯了,請娘娘寬恕則個。”


    高太皇太後板著臉:“你是太妃,不是太後。”韓絳這事兒做的也不對,但又不能下旨申斥他,他是想討好皇帝生母。命令左右:“帶官家出去。”


    趙煦心裏又氣又怕,暗恨親娘不是太後,才有今日之辱,要發作偏偏又不占理。又一次下定決心,等我親政之後立刻加封她為太後!誰都別想攔我。又有點氣韓絳,惹事。


    留下來也是徒勞,勸不了,又不能強詞奪理。


    屋子的角落裏有背景板一樣不引人注目的史官,本來中午多吃了點蜜餞,正在昏昏欲睡,現在精神一振,立刻奮筆疾書,記錄下這件事。


    等到晚上,林玄禮健康又香噴噴閃閃發亮、穿了一身粉色顯得有點黑,饑腸轆轆的被帶到。


    蠟燭明晃晃的照著升平樓,也照著小郡王們的小光頭又白又圓閃閃發亮。[少林功夫好耶~]


    每人一張四出頭官帽椅,配一張比椅子大不了多少的高幾。


    依然是分餐製。


    因為人多,所以分了桌子。


    等著開宴時,和兄弟們聊聊天,趙佖眯著眼睛隱約能看見光亮,小弟弟們蹦下來抓住他,奶聲奶氣的問:“宮外什麽樣子呀?”


    “十一哥你好黑啊。”


    桌子上高足碗用又圓又亮的金絲小棗搭成五層小塔,做了個看盤。


    小郡王不管這些,餓了就抓著棗子開始吃。


    宮女們無可奈何,另外擺了幾個看盤,一會換上去。


    叔叔們坐在另外一個地方,雖然是一人一桌,也在低聲議論著什麽。


    過了一會,教導主任臉的高娘娘,似笑非笑的向娘娘,眼睛上塗了紅色眼影看起來像是哭了半天的朱娘娘和含怒隱忍不發的官家都來了。


    林玄禮:[太皇太後的臉色就好像在院牆外蹲點半個時辰終於逮到了一群逃學後想□□回去的學生。又有點像是老板發現賬目對不上,偷稅的事暴露時的場麵。出事了。]


    金齏玉鱠是生魚片,這年頭的河魚生魚片真不敢吃,雖然秋天的魚雪白晶瑩肥美,雖然是淡水魚但很好看,也沒有肉眼可見的寄生蟲,就是有些怕怕。櫻桃畢羅則是加了櫻桃果醬餡的酥皮餡餅,熱氣蒸騰,和外賣的肉餅、蝦仁羹相鄰著熱氣騰騰。


    宮中現在還禁止音樂,隻有兩個矮個子的禿頭優伶出來說相聲,又唱了一段,聲音倒是很美。


    林玄禮聽了半天,諧音梗真真經久不衰,樂不可支差點把蝦仁掉了:“這叫什麽?”好像是參軍戲吧?


    保母低聲說:“也沒什麽特殊的名字,以前好像叫參軍戲,現在隻是伶人百戲之一。那禿頭的王郎頗有盛名,跳舞是領舞呢。”


    宮女拿著鳳嘴壺,給他倒了一盞乳白色的飲料。


    是甜美溫熱的桂花稠酒。


    喝著不覺酒味,卻真有點上頭。


    第11章 可惜學生不好


    一盞酒下肚,宗室們的反應各不相同。趙佖和弟弟們一盞下肚,都醉了。


    趙煦本來也想喝一點,嚐嚐借酒澆愁的滋味,但他咯血的病得戒酒。


    太皇太後也不讓他喝酒,恐怕酒能擾亂性情,把性情變壞了。才十一歲的小孩子,不能喝酒,他弟弟不用承擔天下,隨便喝,不聰明、性情懶惰貪玩也不要緊。


    林玄禮也醉了,思量自己到這裏,將近四年時間,不僅一事無成,還要裝小孩,連日記也不能寫,知心話也沒人可說,不敢說。就算是朝夕相處的保母,也是性格穩重——她不會輕易冒險或被我差遣做事。整日捆在後宮囹圄之中,身體上得慢慢成長才能開始習武,心理麽,也隻好自己和自己說話,每天睡覺前堅持重溫兵法。實不相瞞,感覺像坐牢,等到十二三歲就可以出獄了。


    眼前不知不覺有些模糊,想到自己毫無價值身為剝削階級,創造了一些工作崗位,除此之外完全是蛀蟲。說句中二的,現在和他人之間的羈絆比較單薄,隻有接受沒有付出,隻有遊樂沒有學習。


    鼻尖飄過一陣胡椒和炒肉的香氣,這種味道和現在身上的檀香味,很像工作的地方。以前下了班之後,在經理姐姐的主持下,全部員工都會在餐館前麵,整整齊齊,體體麵麵的吃一頓工作餐。一瞬間似乎回到那快樂時光,情不自禁的拍案而歌:“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小孩子的聲音本來就尖細嗓門又大,他唱的慢,盡量找準音律,多高的音都能上去。外表看似是個小孩子,內心的情感卻是個成年人,非常充沛。


    官家趙煦還沒放下的心又往上一提:範仲淹,一個新黨——雖然他是仁宗時期的人,但他的道德準則,他改革時那種急躁的態度,時常被當做反麵教材。


    哦,黨爭不會牽扯到郡王,也沒有人會把一個三四歲小孩念的詩往深了想。


    向太後:“哈哈哈哈他才幾歲,哪來的愁腸?哈哈哈。不是諸宮調,怪聲怪氣,倒是好聽。”


    滿場都笑,林玄禮不急不緩也唱完了一首歌,靠著椅子歪歪斜斜的也樂。


    太皇太後想起範仲淹,想起自己見過的公爹仁宗、丈夫英宗、兒子神宗三代君王,又想起幾次改革帶來的社會動蕩,還有導致兒子去世的永樂城大敗。


    王安石改革,在朝中興風作浪,令天下官吏士紳不安,貶謫大批舊臣,提拔親信弟子,大多算不上賢臣。用錯了人,五路伐夏時就不盡如人意,沈括提議修築永樂城作為軍事基地,這些事雖然令汴梁城內外緊張不安,倒還好,隻是王安石著實沒有識人之明,徐禧投其所好,憑借幾封偏激的上書,比紙上談兵還不如,博得了頊兒的歡心……結果哀家去親征都能比他做得好一百倍!坐視西夏每日增兵,就是不出兵,直到被三十萬人圍困,十幾萬軍民疲餓而死,隻逃出來數人,臨死前撕衣血書上奏皇帝。‘臣死無所恨,惟願官家勿輕此敵。’‘臣千苦萬苦也!’。


    當夜趙頊看完戰報之後在寢室裏走了一夜,次日朝會時嚎啕大哭,哭的滿朝文武不敢抬頭發聲,他難道不知道這是他用人用錯了?


    歸根結底,還是王安石舉薦的人甚不賢良。皇帝為此意誌消沉,未幾年升仙去了。


    想到這裏,越發擔心孫兒重蹈覆轍,王安石這些人急於改革急功近利,又總想著打仗,凡事不求穩,分明是窮兵黷武,偏說什麽重振大宋威嚴。真個是好夢留人睡。贏了固然是掏空國庫,勉強歡喜。一旦輸了,哪裏是歲幣能解決的呢,亡國亡族的危險都在眼前。“煦兒,佶兒還未開蒙,這詞是你教他的麽?”


    趙煦正在挖櫻桃果醬餡兒吃,趕緊搖頭:“娘娘,不是我。我每日學習經史律法,還不曾學到詩詞。範文正的詞,範先生提過幾句,辭賦說起的次數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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