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該留在這裏的。


    他盡力克製著自己,尾巴鱗片顫栗起來,焦躁不安地卷住了桌腿,他快要失控,忽然感覺鱗片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頂了一下。


    酈珩背脊一顫,低頭看到踢了一下自己的是少女圓圓的腳趾後,又慌亂抬頭,恰好對上尋意意那雙烏黑的眼睛探究地看著他。


    “你做什麽?”


    他覺得羞恥,還有罪惡,尾巴瞬間收了回去,“沒什麽。”


    幸好她沒有追問,坐了下來,拿起勺子慢慢喝起了粥,忍不住誇讚了一句,“好鮮。”


    阿珩手藝這麽好,以後一直有他做飯也挺不錯的,尋意意心裏冒出一絲愉快來。


    他眼裏又浮現出那種溫柔的笑意來,剛才那種躁動被一種柔軟取代,他好喜歡她這個樣子。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尋意意輕輕蹙了蹙眉,舀起一勺粥,直接往他嘴上懟,他下意識鬆開了牙關,將那勺粥喝了下去。


    鮮鹹的味道入口,他有些錯愕,意意是在喂他?還是用的她的勺子……


    她看到少年第一次呆愣愣的,眼裏琥珀色凝結了一般,好像一隻忽然被嚇到的狗狗。


    有點可愛。


    她心裏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依舊冷冰冰的,帶著幾分傲嬌,“你怎麽不喝,難道還要我繼續喂你嗎?”


    他心口跳得厲害,垂下了眸子,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問道:“意意,你是不是……”


    想起來了?


    他又有些不敢問下去了,患得患失,怕她又會恨自己。


    尋意意沒說話,一直望著他,她忽然想明白了一點,自己喜歡阿珩百依百順,其實阿珩也想要她稍微對他表現出一點愛意來。


    他瘋狂的一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沒從她這裏感受過柔軟,隻感受到傷人的尖刺。


    畢竟她知道自己有時真的很任性。


    她點了點頭,語氣平靜,“我都想起來了,阿珩。”


    如同被宣判死刑,少年的身體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栗,眼裏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惶恐。


    尋意意知道,他是在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她忽然有些心疼他,報複他後,他付出的代價遠比自己想象的大。


    尋燭龍,走離魂道,入幽都,受剮刑,又回到人間尋覓她的蹤跡,找到她後,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在她麵前還要時刻收斂情緒,戴上假麵。


    不過,也慶幸這些輪回,她現在能理解他,也隱約知道該怎麽去接受他的愛並且愛他了。


    她起身,唇瓣主動貼在他溫軟的唇上,輕輕一啄,“阿珩,我不恨你了,我喜……”


    “歡”字還沒說出口,兩張符咒忽然從房間飛了出來,呲的一聲自燃,她臉色微變。


    大膽,還有心心有危險!


    她匆忙道:“阿珩,我要去天使福利院一趟,你等我回來。”


    他凝視著她的側臉,喉結滾了滾,聲音很輕,“好。”


    田心心抱著大膽,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看向了草坪那頭的一塊白布,眼裏流露出恐懼,她不確定地小聲問道:“魚魚,悅悅一定會沒事吧?”


    大膽沒說話,貓眼幽幽看著莫如悅的屍體,背脊一陣發涼。


    他知道,這個叫莫如悅的女生很討厭心心,還經常拉攏其他女生孤立心心,背地裏各種針對她的惡作劇。


    可現在,她卻離奇又蹊蹺地死了。


    從現場來看,她是從樓頂墜落才會死去的,可是她和心心一個宿舍,是在三樓,她怎麽好好的,跑到頂樓,然後墜落的?


    大膽想得入神,忽然瞥到樓梯陰暗處,一個一閃而逝的黑影,他心一揪,衝著田叔道:“田叔,你看那邊是什麽?”


    田叔借助交錯的樹影遮擋,飄了過去,那邊是一個樓梯,上麵擺著一個破舊的娃娃。


    他一怔,忍不住飄了過去,將娃娃拿了起來,低聲喃喃,“娃娃,心心的娃娃。”


    怎麽會在這裏?


    他抱著舊娃娃,將它揣進懷裏,剛想回去,朝著大膽揮手,忽然大膽背脊緊繃,急切地喵喵叫,“田叔,後麵!”


    他連忙回頭,身後傳來淩厲的風聲,那些神出鬼沒的地莖再次出現,將他緊緊裹住,他忍不住掙紮起來。


    “爸爸!”田心心的突如其來的叫喊讓所有人忍不住側目,隻見她抱著一隻貓突然跑進了樓梯怪角,瞬間消失。


    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空間扭曲了一瞬,外麵的人看不到這邊的異樣。


    是娃娃的場。


    空間變成了一個漆黑的六麵體,上下左右前後都好似鋪著一層泥漿一樣的髒東西,沿著牆壁蜿蜒而下,不停流動。


    中間一束奇怪的光打在了樓梯上,田心心無措地看向了一半黑漆漆、一半光亮的樓梯。


    樓梯上,那個破舊的娃娃的頭忽然詭異地轉了轉,歪著頭,朝著田心心笑了起來,田心心怔怔的,“娃娃……”


    她胸口湧出無數漆黑的霧還有無數互相糾纏的地莖,地莖正把田叔緊緊纏繞,一寸一寸收緊,他忍不住掙紮起來。


    大膽嚇得腿肚子打顫,他還記得姐姐說過,那個娃娃是付喪神,身上有怨氣。


    這應該是它製造的幻境。


    他將掛在脖子裏的符咒一下子咬爛,腦袋一直頂田心心的手,喵喵叫。


    “心心,快撕碎符咒,讓姐姐過來。”


    田心心雖然聽不懂,可見魚魚把符咒咬碎了,連忙也將自己的符咒給撕爛。


    田心心眼裏掛著淚。


    悅悅,是娃娃殺死的嗎?


    就像是其他和她接觸就莫名其妙受傷的小夥伴?


    那爸爸呢?她為什麽要把爸爸捉起來?


    似是感覺到她的難過,娃娃慢慢起身蹣跚學步一般,想過來抱她。


    田心心嚇得連連後退,娃娃的臉上露出一種傷心極了的表情,一字一句,“心心,別怕,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忽然一張符咒破空而來,打在它身體上,娃娃僵硬地倒下,地莖潮水一般躲入娃娃胸腔,田叔得了空隙,連忙逃到了尋意意身後,瑟瑟發抖。


    它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咯咯笑了起來,眼裏泛著奇異的、癡迷的光,“心心……”


    大膽回頭,看到尋意意驚喜不已,“姐姐。”又飛快道:“這個娃娃又來了,還想傷害田叔!”


    尋意意朝他安撫地笑了笑,再次望向了娃娃,她上次的感覺真的沒有錯,她身上是有很深的怨氣還有悲傷。


    不能放任它下去!


    又要擲出符咒,將娃娃徹底打碎時,田心心忽然擋在了娃娃麵前,“姐姐,我感覺到了,娃娃很傷心,能不能讓我同她說說話。”


    尋意意愣了愣,本想拒絕,誰知,聽到這話的娃娃坐了起來,臉上卻勾出笑來,不停呢喃,“心心……”


    那種病態癡迷的笑,竟然讓她想起眼睜睜看著自己墜下懸崖的阿珩。


    她微微側了身,允了她的要求,“如果娃娃不對勁,我會立刻把它打碎。”


    “好,謝謝姐姐。”


    田心心放下大膽,朝著娃娃而去,她坐到它身邊,“娃娃,悅悅姐姐是不是你殺害的?”


    娃娃僵硬地點了點頭,臉上愉快又邪惡,還有一種莫名的自得,“是的,她老是欺負心心,我就隻能,殺了她,我誘惑她從樓上跳下來,她那討厭的嘴巴,再也說不了話。”


    田心心心裏一陣發寒,“那以前莫名其妙受傷的小燕和蓮蓮呢?”


    “都是我做的,心心,不要別人和你玩,隻能,和我說話,就像以前那樣,不要把我,丟掉。”


    田心心眼裏已經帶上了淚,“那爸爸呢?你為什麽想傷害他?”


    娃娃鮮紅的唇嘲諷地勾了起來,“心心每天被欺負,都是因為,爸爸死掉了,都是他的錯,他沒有,保護好,心心!”


    田叔臉色瞬間變了,喃喃,“我沒有保護好,心心……”


    大膽安慰道:“田叔,不怪你,是壞人的錯。”


    尋意意蹙了蹙眉,這個娃娃有了靈識,雖然它覺得自己是為了心心好,但手段過於極端,甚至不惜傷害所有人。


    接著,娃娃又詭異地笑了起來,“還有,把我撿走的,唐思怡,她是個壞孩子,總是和我說心心的壞話,之前,心心爸爸還活著,她還咒過,心心爸爸,去死,後來,我就躲在她床底下,每天嚇唬她。”


    尋意意忍不住想起昨天見到的那個歇斯底裏的小女孩,她好像就叫唐思怡。


    所以她的失語是因為被心心的娃娃強行開了陰陽眼嚇到了?


    田心心嚇得臉色發白,娃娃繼續道:“心心,這個世界上,我對你,最好,你隻能,喜歡我。”


    它一邊說,一邊伸手要抱心心。


    田心心一把甩開了它,眼淚不停落了下來,“娃娃,你好可怕,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你總是傷害我身邊的人,所以大家才會越來越討厭我,覺得我是個掃把星!”


    娃娃臉上瞬間露出一種悲傷至極的表情,“可是,心心,我是為了你好。”她體內的地莖又想來纏住田心心,卻被尋意意一下打散,化作一團漆黑的霧氣。


    田心心頭也不回跑回了尋意意身邊。


    它臉上表情痛苦,嗚咽般道:“心心,你不能把我丟下,我是,因為你想要人陪伴的情緒,才出生的,我從頭到尾,都是為了你,你卻丟了我。”


    尋意意心尖一顫,它這個樣子,好像抱著自己衣服哭泣的阿珩。


    正如同對自己抱有病態感情的阿珩,它身上的悲傷與怨氣都是來自於心心。


    它本就是死物,完全是因為懷著這種強烈又扭曲的感情而變成付喪神的。


    她顫了顫睫毛,努力讓自己不去多想,符咒飄浮到半空,勢如破竹,準備把娃娃徹底打散。


    誰知,聽到這話的田心心卻突然回過頭,一把抱住了它。


    她眼裏掛著淚,語氣卻很溫柔,“可是,娃娃真的做了太多壞事,傷害了太多人。”


    被她抱住,娃娃的情緒一瞬間得到了安撫。


    尋意意夾著符咒的指尖落了下來。


    田心心又道:“是不是因為我每天都等著爸爸回來,總是和你說一些不開心的話,你才會變成這樣,如果是這樣,那,對不起。”


    娃娃茫然了一瞬,身上的怨恨卻消退了些許,見狀,尋意意來到心心麵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靈氣一點一點渡給了她。


    “心心,你同它說說話,它身上的怨氣是可以被淨化的。”


    田心心連連點頭,“娃娃,你還記得以前,我害怕打雷,隻能抱著你躲在被窩裏等著爸爸回來嗎,其實,和你說著話的時候,我慢慢就不害怕了,而且,那個時候,我還唱歌給你聽了,你還記得嗎?”


    說著,她輕輕哼起了童謠,娃娃身上的怨氣被靈氣吞噬了一些,它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麽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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