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抬眸瞥了過去,臉上的笑容瞬間便掛不住了,黑下麵色來。


    正說笑的宰相夫人見到異樣,順著淑妃的視線望了過來,不禁暗自心驚。


    這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僭越。


    原來,那淑妃娘娘今日穿的,恰恰也是一件月白色的皎月紗華服。


    更糟糕的是,淑妃娘娘身上那件,為了彰顯皎月紗至輕至薄如雲似霧的特質,隻在蘇錦緞麵製成的襯裙上少量綴了兩層,淡淡用銀絲繡了些點點星光,以襯托出飄逸之感。


    如此一來,雖是清麗出塵,但同夏桃欣那件堆滿皎月紗還滿繡了百蝶穿花的衣裙一比較,到底失了天家富貴之氣,顯得寒酸了許多。


    宰相夫人畢竟是宰相府多年的當家主母,眼明心慧,遠遠瞧見夏桃欣裙擺上的大片茶漬,有意替她解圍,她揚聲說道:“這位小姐的衣裙漬了,不如去偏廳換一件罷。”


    說罷一揚臉,管事林嬤嬤立刻近上前來,預備去引夏桃欣更衣。


    “既然漬了……”


    淑妃垂著羽睫施施然端起一盞茶水,蘭花指撚著蓋子輕撇浮沫,也不喝,就那麽緩緩刮著。


    那刮出的一聲一聲輕響,都似刮在夏桃欣的心尖兒上,饒是她平日裏再怎麽驕縱胡鬧,也曉得自己今日是徹底得罪了淑妃娘娘。


    淑妃輕哼一聲,抬眸瞧著瑟瑟發抖的夏桃欣,眸中盡是不屑,“便回府去罷,回去好好學一學,什麽叫作,天地君親師,什麽又叫作,僭越。”


    僭越兩字一出,夏桃欣雙腿一軟,登時跪伏在地,口中哭著:“民女知罪,還請娘娘恕罪。”


    僭越一罪,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說,淑妃娘娘代表的是皇權,夏桃欣此番作為便是欺君罔上的欺君之罪。


    但往小了說,不過是撞衫而已,此間生殺予奪,全憑淑妃娘娘心意。


    許是淑妃娘娘也不想破壞了這次的宴會,畢竟她身處深宮,難得可以出宮同舊日姐妹宰相夫人相聚敘舊,便也不再深究,揮揮手,示意打發了夏桃欣。


    兩個小宮女得令,上來拉起夏桃欣,一左一右將她往外架去。


    雖然麵上淑妃娘娘並沒有重罰,但如此一鬧,夏桃欣在京中名媛公子中顏麵盡失,好容易混出來的人脈,毀於一旦。


    夏桃欣心中恨極,目光像兩把鋒利的匕首一般剜向垂首在角落裏的夏竹悅,然後又望向尚留在席位旁的蘭兒,衝她使了個眼色。


    見蘭兒點頭應了,這才悲從中來,哭哭啼啼地被架出了宴會廳。


    一番鬧劇落幕,眾人都默契地當作無事發生,要不是夏桃欣的空席位上還擺著果點,隻怕大家都忘了曾有那麽一個人物坐在那裏。


    夏竹悅目睹了這一切,歎息世態炎涼,這一屋子阿諛奉承,逢場作戲之人令她著實不喜。


    她見宴會正酣,眾人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走馬燈一般向淑妃娘娘敬酒,歌舞也到了最精彩的節骨眼兒。


    就是此刻了。


    她瞅準時機,上太常卿小姐席桌上撤下一個空碟,轉身往外走去。


    巨大的圓形舞台上正上演著一出彩袖羽衣舞。


    數名妖嬈婀娜的舞姬身著霓虹彩衣,揮舞著數尺來長的水袖翩翩起舞,伴隨著絲竹箜篌,真真如天仙下凡,繽紛奪目。


    也不知是誰踩了誰的裙角,一個舞姬身形一頓,彩袖一歪,生生拂在了夏竹悅的麵上,阻的她腳步一滯,抬頭望去。


    好在那舞姬訓練有素,立刻穩住了身形,對她歉然一笑,繼續舞了下去才未露出異樣。


    夏竹悅見無事,轉頭繼續往外走。


    “悅兒!”


    伴隨著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鼎沸人聲裏傳來了一聲呼喚。


    夏竹悅身形一僵,一股寒意自下而上沿著脊柱攀至頭頂,她想都沒想,立刻往外跑去。


    “悅兒,是你麽?你給我站住!”


    壓抑的低喝自身後遠遠傳來,伴著急促腳步聲,夏竹悅幾乎都能聽見他微微氣息不穩的喘息。


    她駭極,拚命往小道跑去,閃身鑽進了灌木從裏。


    鑽過幾叢灌木,由仆從行走的小道閃身出了角門她還是不敢歇一口氣,仍不顧一切地往果林裏跑去。


    沿途的枝葉刮過她的麵頰,刮出細密的傷口,她顧不得這些,一邊跑,一邊回頭望,想瞧他追出來沒有。


    如此回頭跑著,沒仔細看路,隻往那果木密集的位置鑽去。


    忽地,枝葉繁茂間,她視線被阻,跑得太急一頭撞上了一人的脊背。


    那人正伸手在摘青李,被她猛然撞得一晃,回過身來,“你……”


    “對不住對不住。”


    夏竹悅口裏喊著,推開他仍要往前跑。


    “小竹。”


    那人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險些將她拉了個踉蹌。


    夏竹悅回頭一看,不經感歎這京城實在是太小了,拉住她的,正是李牧白。


    她喘息連連,累的腿腳發軟,腰都直不起來,“你也是來相親的麽?”


    李牧白愣了一瞬,側目看了看別院那邊,輕笑搖頭,“我拒了。”


    “那你怎的會在這裏?”


    李牧白指了指青李,“母親今日想吃鮮李,古有孝子彩衣娛親,我今親自來摘幾個回去,搏母親一笑罷了。”


    “有心了,你且忙罷。”夏竹悅不欲與他多言,扯出袖子要跑。


    “給我搜!我瞧見她往這邊跑了,今日若不拿下她,小姐扒了你們的皮!”


    灌木叢裏忽地一陣搖晃,蘭兒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伴著蘭兒的嗬斥聲,似乎還有幾個人的腳步聲。


    想來是夏桃欣也在追她,隻見那些人越來越近,夏竹悅心急如焚,轉身欲跑。


    可是才剛一轉身,灌木叢就被撥了開來。


    第10章 多謝你  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夏竹悅眼見無處可躲,麵上露出慌亂的神色,一時僵在那裏,不知所措。


    說時遲那時快,忽地一陣天旋地轉間,她被攬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裏,帶著隱隱寒香的男子氣息撲麵而來。


    她下意識地欲掙紮,李牧白手臂收緊,將她箍在懷裏,略扯過寬大的天青色杭段披風,將她遮了個嚴嚴實實。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想來是那夥兒人撞見了李牧白。


    蘭兒雖不認得李牧白,但看他容貌氣度,衣著打扮,皆是貴不可言,定是自己惹不起的貴人。


    蘭兒一時愣在了那裏。


    “何事?”


    李牧白淡淡問著,清冷疏離間透出些許厭煩。


    蘭兒忙福了福身,好聲解釋,“叨擾貴人了,是咱們的不是,方才一個小女婢女偷了我家小姐的鐲子,我們正在尋她呢。”


    見李牧白仍淡淡地站在那裏,似乎並沒有要生氣的意思,蘭兒大著膽子問道:“不知您可曾看見她往哪邊跑了麽?”


    “未曾看見。”


    “……”


    蘭兒見他鬥篷裏鼓鼓的,似乎隱著一個身形,但她思來想去,不可能是夏竹悅,這男子多半是在這林子裏同哪家的小姐幽會呢。


    哼,看著儀表堂堂,芝蘭玉樹一般,不也是個臭男人麽。


    蘭兒暗自撇撇嘴,麵上仍恭謹堆笑,“那便不叨擾您了。”


    說罷轉頭一擺手,“往那邊去看看,快點兒。”


    幾個壯漢點頭應了,跟在蘭兒身後匆匆往另一側去了。


    李牧白感受到夏竹悅的手臂死死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極力地想要拉開些許距離。


    但是鬥篷裏隻有方寸地方,她又能拉開多遠呢,真是個傻丫頭。


    不知怎的,方才看她那副驚慌如小鹿般的模樣,他想都沒想,便手比心快地護住了她。


    他倒有些想再同那蘭兒周旋幾句,好令這溫存時刻能夠更久一些。


    但如今蘭兒走了,他再無理由將她圈在懷中。


    李牧白一隻手仍圈著她,抬起另一隻手緩緩揭開了披風。


    淡淡薔薇氣息間,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露了出來,仰起頭望著他,粉白如玉的麵上有些許細細的傷痕,挺翹的鼻尖兒上還泌著些許晶瑩汗珠。


    再往下看去,那銀白貝齒半咬著嬌嫩嫣紅的唇,微微顫著,仿佛是這世間最最柔軟香甜的事物。


    李牧白情不自禁地愣了一瞬,再也挪不開目光。


    可是下一瞬,夏竹悅推開了他。


    溫香滿懷驟然離去,他心中一陣失落空虛,手臂還維持著環抱的姿態。


    但待他抬眸望去,卻隻見那原本燦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卻蓄滿了淚水,她紅著眼眶,幾乎馬上就要滴落下來。


    李牧白心中一緊,羞悔感驟然捏住了他的心髒,他急急解釋:“方才情況緊急,我才不得不……”


    “我知道。”


    夏竹悅垂首,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角,“還是多謝你。”


    說罷轉身欲跑。


    “小竹!”


    李牧白喚住她:“你如此能跑得了多遠?”


    一句話問的夏竹悅身形一僵,是了,她就兩條腿,在這山林裏能跑多遠呢,若是他們再尋一遍山,必然會捉到自己。


    思及此處,她不禁有些泄氣,難道今日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麽。


    悲戚間忽聽得幾聲嘶鳴,她抬頭望去,隻見李牧白自林道邊的樹幹上解下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


    他利落地翻身上馬,一夾馬肚,闊步而來,策馬走到夏竹悅身前。


    “來。”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尖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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