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外麵是一條很窄的人工溪流,有一條石子路,一直通到溪流對麵的八角亭。各個包廂裏觥籌交錯,很少有人逆著光往黑暗裏去。


    南梔躲到亭子一角,屈腿坐在八角亭的石棱上。


    她看著溪流底下的彩燈折射出各種斑斕色彩,眼睛同大腦一起暈眩起來。


    包廂裏好熱鬧啊。


    和她所待的地方仿佛不在一個世界。


    南梔抱著腿縮成一團,有些貪睡般垂下頭,額頭抵著膝蓋。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別人來亭子裏躲酒。


    腳步聲停在身側,來人問:“你喝多了?”


    是個有些熟悉的年輕聲音。


    南梔朦朧著醉眼抬頭。


    她和每個喝多的人一樣,都喜歡說:“沒有。”


    亭子裏燈火闌珊,把人的五官襯得格外柔和。南梔仰著頭,今天一整天都沒化妝,純素顏,兩頰被酒氣暈紅了,眼睛含了一汪水,說是麵若春色也不過如此。她重複強調:“沒有。”


    說話都大舌頭了,還沒有。


    季尋暗罵一聲,沒搭理她,麵朝燈火熱鬧處而坐。


    他是出來躲清淨的。換做往日,早該走了。但一想到今天下午,是他的車把這個女人帶了出來,他就覺得氣結。


    總不能拋下她自己先走。


    身後有條手臂伸過來,軟綿綿捏住了他的衛衣下擺。


    “哎,我見過你。”


    季尋沒好氣道:“我也見過你。我他媽住你對麵。”


    “我見過你。”她重複了一遍,中間的停頓像在思考,然後說:“兩年前。”


    季尋突然就僵住了。


    他垂下眼,看著女人素白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攪弄自己的衣擺。因為緊張,他聲音都啞了:“你……”


    攪動衣擺的手指驟然停了。


    她揚起下頜,露出不開心的神情:“哎,你。”


    “……”


    “我困了。”南梔道。


    季尋深吸一口氣,就聽她說:“你送我回家。”


    他今晚就是莫名其妙參加了酒局,莫名其妙要等一個醉鬼,莫名其妙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


    季尋黑著臉等來趙哥,把人弄上車。


    等到了小區樓下,趙哥停好車,回頭問:“那個啥,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


    季尋幾乎沒費什麽力就把人從座位上扶了起來。最先是搭在肩上,嫌搖搖晃晃不夠穩當,他就把手往下挪了點,幾乎卡在腋下那塊位置。


    他扶著她用力站直,手腕觸及到一片柔軟。


    “操。”季尋罵了一句,脖子倏地從下紅到了上。


    最後手足無措又無可奈何地挪到了腰上。


    可即便這樣也不好受。


    女人不知道是什麽做的,軟軟綿綿,渾身沒骨頭一樣。頭發垂散在肩頭,夜風一吹,撩撥到他鼻尖,把空氣都染上了果木香。


    怎麽會這麽煩!


    今晚如何能比夏夜還悶熱。煩透了。


    頭頂攝像頭仿佛是一雙隨意偷窺的眼,把少年人的秘密照得無所遁形。他死死盯著電梯按鍵板,一刻都不敢挪開,可手心的體溫卻在提醒他,此時此刻他確確實實和某個女人肌膚相貼。


    無法消退的存在感,無法忽視的溫度。


    在電梯到站的那一刻,季尋如釋重負。


    他扶著女人邁出電梯,仿佛聞到了十六層走廊上殘留的煙草味。


    夜色把剛出電梯的兩人纏繞到了一起。


    隔著半條走廊,周遠朝眯了下眼。


    第17章 手表【二更】   少年的臉變得比六月的天……


    前一天的這個時候,季尋還是在電話裏聽到的周遠朝的聲音。


    而現在,他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麵色陰鷙,渾身疲憊。腳底下煙蒂七零八落。他在1602門口,一步未往前,隔著半條走廊的距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好像又到了該有一個人先開口解釋的環節。


    季尋原本就不是個愛解釋的人。他扶著南梔從旁路過,未置一言。


    是周遠朝沒忍住,他聲音暗啞:“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湊巧。”季尋道。


    沉默許久。


    周遠朝伸出手:“我來吧。”


    季尋向來覺得自己道德感不高,可此時此刻,他卻突然想站在道德高地譴責一下對方。於是他直來直去地嘲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劈腿了。”


    言外之意,你無權管轄。


    周遠朝並沒有被他一句話就噎住。


    反而神色莫辨地看著他,問:“那你呢。憑什麽管?”


    “鄰居,工作夥伴。”季尋無所畏懼地回望過去,嘴角扯開一絲諷刺的笑意,“哦對了,她睡過去之前欽點了我,送她到家。”


    唇槍舌戰打不過季尋。


    周遠朝卸下溫和,頭一次在人前那麽尖銳。


    他看著季尋,說:“鄰居?工作夥伴?是這麽幹淨的關係麽。”


    “不然呢。”季尋不怒反笑,“我做好人好事,大半夜把喝多了的鄰居送回家。聽起來……總比那些管不住自己幾把的人要幹淨吧?”


    罷了,他還陰陽怪氣地補了一句:“你覺得呢,表哥。”


    季尋此人張揚自大。


    不會仗著年齡弱勢而乖乖向同輩示弱。這算起來是他第一次叫表哥,場合確實值得紀念。


    周遠朝氣極,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多年營造的謙謙君子形象要怎麽去回敬對方。他甚至想過在此向季尋揮拳頭。手指死死攥緊,卻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這件事的確是他的錯,周遠朝頹敗地紅了眼。


    他眼睜睜地看著季尋把小梔子扶到門口:“喂,鑰匙呢。”


    她哼哼幾聲,沒回答。


    從今早起她就是這身衣服,隨身沒帶包。季尋隻好耐著脾氣去摸她口袋。


    鉛灰色的運動褲,褲腿兩側有段小開叉。


    她站沒站姿在那亂晃的時候,時不時露出一截晃眼的腳踝。


    季尋忍不住加重語氣:“站好了。”


    “別碰我。”南梔掀了下眼皮,好像有些醒了。她模模糊糊說了這麽一句,然後抬眼,朦朧中似乎看到了周遠朝。


    認真眯眼看了許久,她皺起臉,“周遠朝你別碰我。我……惡心。”


    季尋上一秒才被她忽然不耐煩的語氣弄得不爽起來。


    下一秒,他戲謔地往身後望,正好看到周遠朝臉色難堪。


    他甚至還想吹聲口哨,以示挑釁。但最終沒能如願,因為手指終於避開所有障礙勾到了鑰匙。


    開了門,送人進屋,再出來,重重碰上門。


    季尋悠哉哉從周遠朝邊上路過:“晚安。”


    “季尋。”周遠朝叫了他一聲,表情晦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什麽齷齪心思。”


    ***


    南梔醒來時頭昏腦漲。


    眼前黑暈過去後,她看到了自家客廳。陽光從紗簾後透進來,一直曬到了腳邊。她就躺在l型沙發的短邊處,身上披著小薄毯。


    昨晚的記憶一點點湧進大腦。


    她記得她很困,酒意助眠,困到隻和季尋說了句記得送她回家,就好像睡著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檔口,夢裏見到了周遠朝。


    不知是酒後副作用,還是想到這件事生理性反胃。


    她覺得胃不太舒服。


    於是擰眉坐起,在沙發上摸手機。摸了半天沒找到,才突然想起手機已經摔壞了。而新的,還沒去買。


    現在這個年代,沒什麽都不能沒手機。


    南梔開始後悔自己因為一個劈腿的男人摔壞一部手機。她好好地收拾了下自己,直到和平時看起來無異。


    門打開,晨起微風拂麵,一切都像新的開始。


    然而心情才好了兩秒,電梯口的人影陡然吸引了她的注意。男人屈腿靠牆而坐,西裝起了褶皺,看起來很狼狽。他聽到開門聲望過來,眼底和下頜都染上了青灰。


    “阿梔。”周遠朝單手撐地站起來。


    南梔條件反射就往門後躲。她驚惶叫了一聲,“周遠朝,你做什麽。”


    “我不做什麽。”周遠朝聲音暗啞,說,“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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