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嘴的茶水隻抿了一口,三日月便出聲道:“您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呢?”  “我的基地,他們愛待不待,不行就走人。”少年的神色依舊很冷,說出的話卻明顯像賭氣,“市裏那麽多基地,去哪都一樣。”  三日月失笑,在審神者身邊這麽久,他怎不會知道他的為人,於是連話茬也沒接一句,直道:“我有一個方法。”  少年抬起頭來,“什麽?”  “最直接有效的辦法……我可以‘消失’。”三日月解下了腰間的本體,華美的太刀就這麽隨意地擱置在了桌上,“刀是付喪神的本體,回歸本體,從此不再顯現,也就不會讓您為難了。”  “實在不行的話……”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鞘身,“‘折斷’也可以。”  “這樣,就連一絲痕跡都不會有了。”  少年怔然,這話聽上去如此漠然,像連自己是否存在都不放在心上。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當然。”  三日月笑笑,異世的旅途在他眼中猶如奔跑的流水,自己則是沒有歸路的船舶,永遠不知停留在哪裏。  生或死,對他來說沒有區別。  除此之外,他也算是想賭一把——不知道還要在這個世界留到什麽時候,如果真的被折斷,自己是否還會踏入下一站旅程。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少年按著刀身,目光沉得看不透徹。他忽然發覺,眼前的付喪神仿佛離自己很遙遠,遠到難以抓住一絲痕跡。  許久,他一下子把太刀推回三日月懷裏,“刀,你自己留著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三日月抱著太刀,微笑著問:“您真的不打算試一試嗎?”  “……我有辦法。”  少年起身,隨手拉開大門,“從明天開始,你不用再跟著我們出去了……我是說,我已經掌握了火。”  聽著少年審神者不熟練的掩飾,三日月毫不在意地笑:“在這種情況下偷閑嗎?哈哈哈,有些不好意思呢。”  “沒事,就這樣吧。”  少年關上門,逃避似的舒了口氣。而後閉上眼睛,付喪神含笑的眼眸不自覺地浮現在腦海中。  如他所想的一樣……那裏麵存著一彎月亮。  ……  自那之後過去了七年。  背叛,廝殺,內鬥……這些事在末世中從沒有停止過。  一年又一年,三日月親眼看著那個偶爾露出稚氣與青澀的少年長成了喜怒不形於色令人聞風喪膽的青年,就像是拿錯了劇本一樣。  但……沒有錯,離那位主殿給他的感覺越來越近了……  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三日月坐在窗邊,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時光總是過得太快,尤其是無事可做的時候。  七年間,基地裏經曆過幾次震蕩,卻都與自己無關。基地裏住的人似乎比以前少了些,但依然很熱鬧。他前幾年幾乎不出門了,最近偶爾會在內部逛逛,遇到的人對他的眼睛並不害怕,不知道那位主殿做了什麽才變成這樣……  三日月回想著,審神者似乎早出晚歸得更頻繁,對溢出力量的掌控也更熟練,除此之外,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我出門一趟。”  一道聲音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三日月回過頭,黑發黑瞳的青年正快步朝這邊走來,手上還端著一盤早點。  青年把盤子放到桌上,“早飯記得吃。”  雖然已經習慣了這一幕,三日月還是覺得與印象中的審神者不符,點頭:“好哦~”  青年瞥了他一眼,“吃完刷碗。”  三日月應聲,感慨這才有那位主殿的影子啊。  “走了。”說完,青年從口袋裏掏出一雙白手套,仔細戴上,又檢查了一番水電是不是全關好了,才就此關門出去。  走在路上,年輕的審神者一陣心悸。不知怎麽,總有一天會與對方分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就像是……近在咫尺。  搖頭揮去腦中的想法,他走向早已在大門等候的隊伍,“準備得怎麽樣?”  “已經查的差不多了,這次的喪屍級別是至今為止見過最高的,按照資料的等級特征來看,說不定會有近似人的思想。”  “是嗎。”青年坐上副駕駛,“開車。”  改造過的汽車絕塵遠去,很快不見了蹤跡。  ——  正午陽光正好,微風徐徐,桌上盛滿水的茶杯自行滾落,摔得粉碎。  三日月愕然睜大雙眼,剛剛的感覺是……第129章 破曉(卌一)  窗外異常安靜, 唯有清風彌留下的書頁翻動的痕跡。三日月神情怔然,如果沒有感覺錯……剛剛像幻覺一般短暫的異常,就是時空亂流。  時隔七年, 時空波動再一次出現了。  時空亂流的顯現意味著兩個世界之間通道被打開, 也就是說,他有了回到另一個世界的機會。  三日月有些坐不住了, 凝著神收拾了地上碎裂的茶盞, 而後思索起如何尋找下一次時空亂流的辦法。  相比先前連白天黑夜都混淆的世界, 名義上是“末世”的這裏卻格外安定而穩固——七年間,這個世界的時空沒有一絲波動, 像是一個密封的瓶子,沒有出去的機會。  而現在,這個瓶子出現了缺口, 雖然不知道在哪裏,總之是存在的。  到了眼下,想來也隻能與審神者商量一下了。  可是……三日月垂眸,心知此事絕非如此輕巧。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 他與審神者之間的感應便不比原來, 甚至於距離越遠, 感應越微弱。  七年的時間足夠他了解審神者出生的這片土地, 何況是這個“屍”滿為患的市區。隨著時間推移,市中心的物資已經被取之一空, 人們不得不去更遠的地方尋找。  即便審神者身具異能, 遠比普通的審神者給他的感應要強烈,但在不就之前,他的靈力已經中斷了與對方的感應。  再者,對方出門前並沒有說這次前往的目的地, 貿然隻身出去尋找,大概也是徒勞無功,加之不久前的時空亂流……三日月心底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坐回窗邊,就著蔓延在桌子上的茶水畫了一條線。  雖說不知道這位主殿的具體年齡,但時空亂流必定將他送到了對方七年前甚至是更早的時候。何況,這位主殿本就不是現世之人,而是異時空的外來者……他所經曆的,不過是審神者的“過去”。  如此一來,就都說得通了。  三日月推敲著,唯有一點不太理解。時之政府可以召喚出無數個“三日月宗近”,隻是,那些“三日月宗近”總歸都是一振刀。如果這位主殿的過去有“自己”的存在,那在最初相見時,為什麽又像是初次相見的陌生人?  思緒到這裏戛然而止,時空穿梭本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即使世界上有無數個獨立的空間,也很少有相互影響幹涉的情況。  接下來要做的……隻有等待。  ……  再次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的黎明。  汽車的笛鳴自遠處斷續響起,引擎聲漸漸微弱,接二連三的腳步聲隔著玻璃傳來,三日月起身,推開了窗戶。  他聽到了隊伍模糊的交談,離得太遠,以付喪神卓越的五感都難以分辨,依稀隻聽得“老板”、“找”、“未卜”幾個字。  斷然隻有這些信息也足夠了,無非是“找不到”,“生死未卜”。  等待消息主動送上門不是什麽好辦法,三月披上外套就要出門,未等手伸向門把,一串腳步聲便從門外響起,恰恰停在對麵。  “咚咚咚。”  三日月笑了笑,伸手將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很久以前見過的那個戴著眼鏡的青年。  門外的眼鏡小哥比原先更黑也更高了些,緊閉的左眼上麵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他手上還夾著一根未熄滅的香煙,淡藍色的煙氣有一股嗆人的氣味,繚繞著隨風飄進屋內。  他提起嘴角:“好久不見。”  三日月的視線從他手裏的香煙上移開,這在末世裏算是稀有的東西,如今隨便就能在揣在兜裏一盒,想來此次收獲不菲。  “原來你真的是……”眼鏡小哥看著三日月的短發失笑。想當初,他對三月是個男人一點不信,還以為是老板防止外人覬覦才這麽說的。  是個漂亮的男人,不過,光“漂亮”這個詞是不能形容的,得用個更高級一點的,用什麽呢……  眼鏡小哥的視線在三日月的臉上遊移、定格,多年生死中的摸爬滾打已讓他有超出常人的洞察力,他的眼神猶如狩獵中的花豹,將三日月緊緊鎖在目光中。  為什麽……足足七年,一點沒變。  三日月任他打量,笑容未變,隻等他說第一句話。  半晌過後,眼鏡小哥丟掉煙頭,用鞋底碾了碾,“沒想到你還在這,還以為你被老板送到別的基地去了。”  許久未見多半是要寒暄一下的,尤其是末世裏這麽久還活著的熟人。三日月卻不打算花費多餘的時間在這上麵,他把門拉得更開,轉身向裏走去,“請進。如果我沒記錯,你的異能是‘透視’吧?”  眼鏡小哥咋舌,試探的意圖直接被對方看透,臉上頓時掛了一抹尷尬,訕訕地抓著頭發走進來,“嗯……你居然還記得。”  他就勢一坐,抬頭便望見了三日月似笑非笑的眼瞳。那雙猩紅色的眼睛明明是露著溫和的笑,眼底卻並沒有多少溫度,忍不住淪陷的同時也禁不住打了個激靈。  沉默了幾秒,眼鏡小哥吐出一口氣,“多餘的話就不說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總覺得你知道。”  他看向三日月的眼睛,捕捉他每一刻的神態,“老板不見了,你知道他在哪嗎?”  “如果你問他現在在哪裏……我不知道。”三日月笑了笑,為對方端上一杯熱茶。  “他不見了,你就一點也不著急嗎?”眼鏡小哥用指尖碰了碰瓷杯,發出輕盈的脆響,“茶可是好東西。”  他在示意三日月,沒有老板,可沒有這麽好的條件。雖然他仍記得七年前三日月衝出喪屍潮的景象,但疏懶的七年過去,不說是人,是刀也該生鏽了。  三日月放下茶盞,聲音輕輕,“該回來的人,總會回來的。”  這個答案很難讓人滿意。眼鏡小哥緊皺著眉,正想在說什麽,卻見眼前的人站起身,聲音溫柔得難以讓人拒絕:“不過,勞煩還是帶我去看看吧。”  沉睡了七年的利刃,如今外鞘依舊光亮如新,刀刃寒芒畢現。  三日月將鎖在櫃子裏的太刀拿了出來,刀身上模糊映著他的影子,充盈的靈力依然漫布於全身,沒有半分消耗的跡象。  眼鏡小哥看了過來,驚異從那個布滿灰塵的櫃子裏拿出的刀居然像每天都在打磨一樣,似乎比一開始更加鋒利了。  三日月微笑著示意,“走吧。”  ……  許久沒有到基地外麵逛一逛,外麵世界的變化比三日月想象中更大,但也更加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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