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湘湘是羅家的幺女,從小被嬌寵著長大,完全不懂得看人臉色,又好奇心強,想到什麽就問什麽,還總打破砂鍋問到底。


    曲瓷笑:“別好奇了了,我正有事要找你。”


    “啊?阿瓷什麽事情,我保證做到。”


    “是個大事。”曲瓷眼睫撲閃了一下,說道:“你需得全力去做,不可有失。”


    囑托完羅湘湘送後,羅湘湘著急去辦,直接就走了,兩人在鋪子門口分開,畫眉已經買了許多陸蔓喜歡吃的果脯正在一邊等著她。


    見此,畫眉不大讚同的道:“夫人這般幫忙,也不知道人家領情不領情呢。”


    “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吧。”


    欽州之行來的倉促,回府之後,陸沈白和曲瓷既要收拾行裝,又要安置陸蔓,以及他們離府後的事宜。


    兩人忙了大半晚上,各司其職,到夜半時分,終於將一切安置妥當了。


    第二天,剛過卯時,曲瓷便被從被窩裏拽起來,換衣梳洗,在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飄飄然就跟著陸沈白上了馬車。


    昨夜曲瓷幾乎一夜沒睡,一上馬車,就把自己埋進了厚厚的氈毯裏。


    馬車搖搖晃晃走了一路,等她再醒來時,外麵已是人聲鼎沸。


    曲瓷迷迷糊糊坐起來,囈語道:“水。”


    很快,一個茶盅遞了過來。


    喝過茶後,曲瓷才醒過神來,陸沈白將茶盅接過去,輕聲問:“還要麽?”


    曲瓷搖搖頭,挪到窗邊,掀簾去看窗外。


    外麵天光大亮,該是出京了。


    然而掀簾看到外麵城樓時,曲瓷頓時怔住了。


    “怎麽還在盛京?”


    陸沈白纖長兩指揉了揉眉心:“王爺還沒來。”


    “嗯?”


    陸沈白道:“此去欽州賑災,陛下派我和建寧王同去。”


    “誰?!”曲瓷懷疑自己聽錯了。


    “建寧王晏承。”


    “他?!他不是個草包嗎?怎麽,怎麽……”曲瓷臉都白了,扶著小幾才沒一頭跌下去,“陛下怎麽會派他去賑災?”


    那位草包王爺,靠著父輩蔭蔽,鬥雞走馬樣樣精通,陛下派去他去賑災,他分得清五穀嗎?!


    陸沈白疑問:“阿瓷認識他?”


    “結過梁子算認識嗎?”


    陸沈白:“?”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車壁被叩了兩下,孟曇在外麵道:“公子,王爺來了。”


    曲瓷頓時坐直,一臉如喪考妣,腦袋上飄過四個大字:吾命休矣!


    第15章 流民   是你!


    晨光抖擻,遠遠一線天處一輪金烏徐徐升起,燦燦金光灑滿石板地,在一中官員翹首以盼的目光中,終於,一輛寶蓋垂珠的馬車晃晃悠悠地散漫過來,趕車的小廝神色傲慢,手執紫藤金線鞭,看到一眾等候的官員,隻是不急不慢地打個哈欠。


    “真是放肆!”有人說道。


    “嗨,別多管閑事了,這建寧王一向如此,老弟你入朝不久不知道,這位可是祖上的功勳,他父親用性命做成的登雲梯。連陛下都讓他三分,更遑論你我了。”


    “可這是賑災啊!如此,如此——”


    “所以點了陸翰林同去。”這人挑唇一笑,如釋重負道:“建寧王隻是鎮場子,硬骨頭都要陸翰林去啃了,幸好沒點到我。欽州形容複雜,我這官場摸了十多年的人,都不敢在欽州地界走,更遑論去賑災查處。盤根錯節啊。”


    “那,那怎麽點了陸翰林——”


    這人笑,又扼腕歎息惜才地道:“誰叫他無權無勢,不願做贅婿,偏娶了曲文正的女兒。”


    “啊,這簡直是自毀前途啊!”


    “誰能奈何他?他從前囂張不與人來往,如今這不快跪下了?賑災隻是開始而已。”


    站在馬車邊的曲瓷心情複雜。


    她立在陸沈白身後,在眾人的議論聲中抬頭看著陸沈白。


    議論的幾人官位都比陸沈白高,但他不卑不亢,站的挺直文雅,飄飄衣袖間垂著如玉指尖,在金色驕陽中閃著流淌金光。


    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金榜提了姓名,一朝進了仕途,卻發現,不過是新的開始而已。


    命運齒輪咂摸著朝前行,他肩上扛著重擔,清明端正的一路走來。


    他依舊是那個她少年愛戀的少年郎。


    曲瓷下意識去抓了下他的指尖,她用的力氣很小,隻是虛虛握著。


    “建寧王到——”侍從一聲高喊。


    曲瓷心裏一顫,指尖收回時,剮蹭到他的指尖,她迅速低頭,混在人堆裏行禮,恍惚間看見陸沈白先前被她抓過的手,似乎是追著她朝後抓了一下。


    建寧王並沒露頭,隻一個侍女撥開簾子傳話:“王爺讓諸位免禮,說時辰不早了,讓走吧,畢竟災民要緊。”


    一堆送行的官員舒口氣。


    這王爺總算還有點腦子!


    馬車駛動,呼啦啦的隨行人員跟上,還沒走出來兩步,建寧王的車輪顛了下,裏麵傳出一道女子嬌媚的嚶嚀聲:“哎呀,妾身磕到了,妾身不想去了。”


    “別別別,好姐姐,別生氣嘛,很快就到了。那地方可好玩了,你想想,本王可帶夠了金珠,到時候你站在城樓上一撒,一堆刁民爭著搶,多有意思呢。”


    建寧王的聲音軟糯可愛,周圍的人有的麵色鐵青,有的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有的則是早已習以為常的樣子。


    “嘻,王爺說的是。”女子笑開,一隻足金嵌紅寶石鏤成榴花的酒壺滾出來,在地上叮當作響,酒漬滾了一地。


    曲瓷蹙了眉心。


    陸沈白麵色不改,邁過酒壺,握著曲瓷手腕,輕聲道:“上馬車吧。”


    一路上,曲瓷都憂心忡忡,陸沈白忙著翻看曆年賑災紀要,得了空閑,見曲瓷豎著耳朵一臉嫌棄地在偷聽建寧王的馬車。


    她動作帶著不自覺的嬌憨可愛,陸沈白莫名鬆口氣,單手撐頭望著她,見她砸吧下嘴搖頭放下車簾子,陸沈白立刻好整以暇坐好。


    “你和王爺究竟有什麽過節?”


    “到也不是什麽大過節,就是,就是……”曲瓷擺擺手。


    “沒什麽。”


    曲瓷為了躲建寧王,從當天晚上就開始扮成陸沈白的小廝,她很少下馬車,雖然悶得慌,但最多也隻是坐在車轅上和孟曇瞎侃。三天後,馬車出城,曲瓷就經常坐在外麵。


    又過了五天,曲瓷掀了簾子進來,神色頗為凝重的喊陸沈白。


    “怕是不好了。”


    “怎麽?”陸沈白從書裏抬起頭,倦怠地伸手捏捏眉心。


    外麵等燈火憧憧,為了盡快趕到欽州,陸沈白下令白天夜裏都要趕路,中間建寧王雖不是不滿,但陸沈白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建寧王最後還是妥協了。


    此時正走出大道,遠處山巒疊嶂,墨黑雲朵層疊透不出一絲光亮,仿佛墨汁傾倒,帶著油光四濺的焦躁,在嗶嗶啵啵的火把聲中,疲倦和沉默籠罩著整個隊伍。


    “即將要進山了。”曲瓷道:“我曾經看此地形圖,我嬸娘說,這兒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常有匪患。早前朝廷幾次圍剿,如今山已經成了荒山,不再有人作亂。隻是——”


    “你繼續說。”


    “一路行來,我見乞丐增多,想來是欽州難民無法果腹,或是有怨上訴,所以一路朝著盛京而行,我看你白天夜裏都在趕路,想著興許能在他們到盛京之前,你就到達欽州去料理此事,所以一直沒有開口言說。”


    陸沈白仔細聽著,聽到此,點點頭道:“我也有所察覺,所以讓盡快趕路。”


    “不是。”曲瓷道:“我們原本走的路是繞過這個棲鳳山的,應當是那位建寧王不滿你,便下令讓人偷偷改道,走這條雖平坦卻需繞路的山路。”


    “什麽?!”


    “你鮮少出門,總愛窩在書堆裏,所以我才一路跟著孟曇坐在外麵看路。”曲瓷叭叭說,全然沒注意陸沈白的臉色,隻是道:“也是剛改道,現在再換回去,難免起爭執,且也難躲過。依我看,興許有災民藏在棲鳳山裏,今夜會出事,你還是早些部署的好。”


    “你怎麽知道會出事?”陸沈白好整以暇問道。


    他語氣淡淡,卻是十分欣賞的樣子,以手支頭,垂睫看著曲瓷。


    曲瓷全然不察,將自己所想和盤托出:“我嬸娘說的,一來,山林少鳥啼,是有人居住,二來,有人住卻不見燈火,多是匪賊在伺機埋伏。三來,”曲瓷沒好氣地往外麵揚揚下巴:“兵疲馬累的,帶著賑災糧銀,這麽大一塊肥肉,和美人懷璧獨身出門有什麽區別?”


    “若非琉璃不堪碎,我便懷璧不肯歸?”


    “啊——”曲瓷怔楞住,她抬頭看去陸沈白,腦子裏一瞬間是大片的空白。


    外麵風林簌簌響,呼啦啦的旗幟在風裏來回拂動。


    早春裏開的櫻花低低垂著,從馬車飛簷上烏溜躥過,一瞬間被拋卻在空道上撒下粉豔光芒。


    簌簌。


    又沉靜。


    “你——”


    陸沈白道:“你那日同公主說了什麽?我去的晚,不曾聽到,隻是聽姚雨臻的侍女在壽宴當天和人咬耳根,說到了這句話。”


    風輕輕地,馬車晃晃的,外麵的一切都反射著肅冷又疲倦的意味。


    曲瓷看著陸沈白,燈影車聲裏,他輕袍緩帶望著她,素白的臉上,下頜有些尖,不像山野勾人的精怪,也不像盛京傲慢風流的公子哥,他隻是平等的,柔和的,與她對視。


    “我不知道。”曲瓷倉促收回目光:“與我無關。”


    “阿瓷——”


    “什麽人?!幹什麽的?!”外麵突然傳來一道高喝:“哎呀,好姐姐你別哭,大膽刁民,竟然敢來偷看,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快去追!”


    是建寧王。


    “不能追!”陸沈白一把撩開車簾,高聲吩咐道。


    “不能追?!陸沈白,你是活膩歪了吧。竟敢違抗本王的命令。”


    陸沈白站在車轅上,他脊背挺直,語氣不容置喙,吩咐道:“孟曇,去追。其他人提高警惕,原地暫歇,守好賑災糧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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