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告別過了嗎?”  同太宰對視著,堅村忠彬臉上勉力露出的微笑也消散了。  他似乎明白了這孩子的共情,麵容上浮現出真切的歉意。  明明連一句話都沒有解釋過,但是,現在卻好像沒有必要再訴說什麽了。  在那個視線麵前、已經什麽都不必再說。  堅村忠彬隻感到抱歉。  他明明已經是一個決意赴死的、時隔這麽久才能為自己孩子複仇的、不中用的男人。  但在臨行前,卻又無意間傷害了另一個孩子。  “……還沒有呢,”堅村忠彬輕輕說,“你願意同我告別嗎?”  男人不再勉強自己微笑,可那雙眼裏卻浮現出真切的溫柔。  他從衣兜裏掏了掏,摸出來一個小巧的電子玩具。  它看起來像是手機掛墜,用祈福的紅繩編織著,末端連接著一艘精致的木刻小船。  “這是告別禮物。”  堅村忠彬溫和地問道,“你願意收下它嗎?”  “……”  太宰重新看了看他,伸手接過木舟。  “再見。”  太宰輕聲說。  對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見麵的堅村忠彬。  對空白記憶中的什麽人。  也對自己:  “……再見。”  太宰說。  他不再說話了,同蘇格蘭站在原地,目送堅村忠彬離開。  直到再也看不見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男人,直到這個角落裏終於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太宰輕輕動了一下,把告別禮物收到西服口袋中。  蘇格蘭很貼心地沒有打擾,隻等太宰平複下來、或許願意主動解釋些什麽。  而太宰抬起頭來,對蘇格蘭說:  “——這次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這句話說得過於篤定,卻沒頭沒尾,簡直叫人百般摸不著頭腦。  明明萊伊埋伏在哪裏都不知道,而波本也才出發潛伏一段時間而已。  不過蘇格蘭並沒有詳細去詢問。  明明不管是身為組織高層成員、還是身為日本公安,他都應當誘哄著、逼問著,把詳細情報從這擁有惡魔般聰慧的孩子口中套出來。  可是這時,蘇格蘭卻隻是溫柔地笑著,輕輕催促:“小少爺,我們去玩遊戲吧?”  哪怕有一瞬間也好。  ——希望你能開心一點啊。  太宰不可能看不出蘇格蘭的意圖,卻倔強地站在原地。  仰著頭,話題跳了很遠,問他:  “如果你暴露了,你會怎麽辦?”  這話簡直揭開了一直以來暗藏不宣的薄紙、露出其下凶險的火焰。  連蘇格蘭聽了,心底都是一跳。  可是他之前既敢付諸信任、連‘證人保護計劃’都敢對太宰說出口,哪怕主動掀開自己的臥底身份,也想送一個本質純粹的孩子脫離泥沼。  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蘇格蘭更不至於懷疑現在太宰又想害他了。  本來,要殺他也不過是一顆子彈的事。  連手槍,都是蘇格蘭自己遞給太宰的。  想到這裏,蘇格蘭便也蹲在太宰身前,保持視線相接。  “我會……盡我最大的可能,保護你們的安全。”  蘇格蘭微笑著說。  這句話聲音輕輕的,分量卻重。  臥底工作何其凶險?蘇格蘭早已做好了以身殉職的準備。  一旦暴露,他必將不惜一切代價守護好自己珍惜的人。這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而這個人將采用何等方式,自然可以想象。  太宰聞言,便也輕輕扯了扯嘴角。  “……你可能會恨我,”太宰說,“但是,我不希望你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蘇格蘭皺起眉,“我怎麽會恨你,小少爺?”  他聲音依然溫和,藍眼睛裏浮現出溫暖的笑意,試圖平複孩子的負麵情緒:“倒不如說,你根本沒有向琴酒說些什麽、讓我一直活到今天,已經是額外賺到的時間啦。”  蘇格蘭想了想,不知道是不是這孩子在不知不覺間給他自己施加了過多的壓力,還試著安慰他:  “本來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麽時候死都不奇怪。你別太放在心上,也不要在黑暗裏涉足太深。我保證,隻要我還活著、隻要還有半點可能,一定不會讓黑衣人組織逼迫你、利用你。我一定會想辦法送你離開這裏……”  明明是安慰的話語,不知為何太宰安安靜靜看著他,蘇格蘭到最後卻沒有辦法說完了。  他是不自信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嗎?這不可能。  他是猶豫要不要保護這孩子離開黑暗組織嗎?這更不可能。  可是,又是什麽黏住了他的唇舌,讓他的嘴巴開開合合、卻再不能流暢地發出聲音、把這句話說完?  在蘇格蘭麵前,太宰又彎了彎他鳶色的眼睛。  這是個笑的模樣,看著卻隻讓人感覺悲傷。  “你有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太宰安靜地問。  “……”  蘇格蘭張了張嘴,卻仿佛說不出話來。  “你其實已經察覺到了,你們都很聰明,沒有一個是蠢笨的人。”太宰輕聲說,“可是內在的本能、外在的幹擾,總是叫你忽略過去。對不對?”  太宰說完這句話,略顯警醒地向四麵看了一眼。  這不是第一次他試圖說出某種‘真相’,而每一次都會遭到致命危險、從而無法繼續訴說下去。  而這一次,在這場虛擬遊戲中、在這倫敦的假象、在這荒誕的電子世界裏,曾經意圖殺害他而無法目視的、看不見的死神,竟然沒再出現。  太宰沉思了一下,澀然笑了笑。  既然得到了保護,太宰不再猶豫:  “雖然還沒有破局的方法,但是真相我已經明白了。”  太宰輕聲說,用言語一層層打開潘多拉的盒子。  “你和波本從很早以前就認識,蜂蜜柚子茶的味道相似程度過高、簡直一模一樣,必然是你們互相傳授了經驗,而你那時便是這樣向我解釋的。”  “你先學會了做菜,但是不知何時,波本烹飪的技術已經超過了你、你卻不知道。”  “也是你先教波本彈吉他,印象裏波本的彈奏技術卻完全沒有現在這樣嫻熟。”  從片刻前,蘇格蘭的臉色已經一片煞白,這時連冷汗都慢慢布滿了額頭。  太宰卻並不心軟,隻接著逼問他:  “你身上還有什麽、能證明你的身份?”  “……”蘇格蘭張了張嘴,勉強說,“還有、……負責通訊的,手機……”  他在太宰麵前並不設防,此刻哪怕痛苦到冷汗直流,也勉力笑了下,用指尖指了指自己胸前內側口袋。  太宰便定定看了他一眼,又跳開話題,問蘇格蘭:  “我的遊戲卡牌,是什麽身份?”  蘇格蘭彎彎眼睛:“……殺手、…………”  太宰便一點頭,從懷裏掏出印章。  有如小孩子的玩具、有如打鬧間的玩笑。  太宰將印章往蘇格蘭胸口一蓋:  “你死了。”  太宰輕聲說。  蘇格蘭愣怔了一下,終於恍然點了點頭。  “是。……我死了。”  蘇格蘭垂下眼睛,苦澀地笑了。第138章 46  好像有聲音從遠到近傳來。  “……喂、……你…………你這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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