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緩緩抬起手,捏住了王蟲蟲的腕骨,掌心傳來冰涼而光滑的觸感,就像冷冷的金屬,她抬起頭來,漆黑的眸子空空的,顯得有幾分可怖,同時捏住手腕的五指一寸一寸地收緊,【那……重新認識一下吧。】


    熟悉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在腦海中,王蟲蟲在這一瞬間明顯愣了一下,立刻就被對方抓住了間隙。在身後的牆壁上借力,少女的腳一擊踢在他的膝彎,反手一擰,動作迅疾而果斷,比之蟲族的速度也絲毫不遜色。


    同時,銀發王蟲突然條件反射地卸去了手上的力氣,就在這短短的一秒鍾,剛才還被禁錮在牆上的少女就掙脫了出來,白色的裙角在空中劃過,她輕巧地落在了他身後的十米之外,像鬼魅一樣悄無聲息的。


    王蟲蟲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不過——那是他從來從來都沒有聽過的語氣,冷漠而陌生。


    “瑞艾沃爾——這才是我的真名。”


    少女隨意抹掉脖子上的血液,仿佛察覺不到任何疼痛。漠然的動作帶著幾分奇怪的熟練,仿佛這隻是很普通而尋常的事情。


    刺破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此刻,那張熟悉的臉卻換上了全然陌生的表情,她收斂了唇角的笑意,露出了冷漠的神色,“我啊……是人類的最強武器,專門為殺死你而製造出來的。”


    此時此刻,少女作為艾瑞瑞時擁有的所有溫柔和脆弱全部都被碾碎了,就像紅葉所說的那樣,瑞艾沃爾是一個理智永遠大過於情感的人,她無論何時都帶著如機器一般恐怖的冷靜。


    個人感情和種族生死到底哪一個重要?答案肯定是顯而易見的。而且……


    艾瑞瑞知道,王蟲蟲還沒有度過蛻變期。


    無論是故意說出了這樣的話,還是本意如此,蟲族的王此時此刻是真的被觸怒了,他側過身來,倏地眯起了眸子,淺金色的豎瞳湧上幾分赤紅,宛如臨近爆炸的恒星,恐怖而危險。


    刻意壓低的嗓音充斥著暴戾和凶狠。


    “你可真敢啊……人類!”


    這樣的威脅並不會讓瑞艾沃爾感受到恐懼,她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呼吸有些許不易察覺的顫抖,然後——她抬起沾滿血腥的手,蒼白的指尖輕輕地按在咽喉處的某個位置,不知道是在說她自己還是誰,瑞艾沃爾沙啞的嗓音低低地響起,帶著幾分可笑的語調,她嘲諷道,“哈——這台詞可真是……糟糕透了。”


    【叮——能力鎖定解除。】


    自從回歸身體之後,少女第一次聽到了久違而熟悉的電子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生硬


    【瑞艾沃爾大人,祝您任務順利。】


    作者有話要說:    不敢說話,先跑出五十米。


    第75章


    最開始的時候,艾瑞瑞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類小孩,她的本名實際上是她的父親取的,原來就叫艾瑞,是人類古語中故鄉的意思。


    一個女孩子用這樣的名字是很難聽的,但是對於一個軍官父親來說,給女兒取這樣的名字大概最能表達他守衛故鄉的熱血和抱負。


    不過啊,她的媽媽總喜歡艾瑞瑞,艾瑞瑞這樣叫著。


    “艾瑞瑞今天梳的小辮子好可愛啊。”


    “艾瑞瑞今天有好好喝牛奶嗎?”


    “艾瑞瑞不可以隻吃肉哦,胡蘿卜也要好好吃下去才行。”


    “艾瑞瑞想爸爸嗎,等到春天花開了的時候,爸爸就回來了。”


    “艾瑞瑞……”


    她們安靜地生活在古地球的一個邊緣區裏麵,而中心區是那些高等種族居住的地方。沒錯,那時候的古地球隻是某些高等種族的殖民地。


    那所謂的某些高等種族,指的是——圖爾斯和雷諾茲。


    那時候正值蟲族大舉進犯,不過智慧蟲族還沒有出現,因此它們的戰鬥力並不是多麽強大,在前線抵抗的軍人大多都是被奴役的人類或者其他弱小的種族,或許,將他們稱之為炮灰應該會更加合適。


    艾瑞瑞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他長年待在戰場上,偶爾會千辛萬苦捎個信回來,證明他還活著。時間久了,“艾瑞瑞”反而成了小姑娘更熟悉且喜歡的名字。


    大概是因為,“艾瑞瑞”這個名字總是會和媽媽溫柔的嗓音和笑容聯係在一起。


    她小的時候實際上和普通的人類小孩並沒有什麽區別,艾瑞瑞除了稍微聰明一點,力氣大一點之外,就真的沒什麽特別的了。比如


    她會偷偷地把不愛吃的胡蘿卜藏起來,會因為怕黑而不敢去上廁所,會為了一顆糖果衝媽媽撒嬌,會為了櫥窗裏的一隻小熊而耍賴地抱住媽媽的大腿不讓她走。


    後來有一段時間人類忽然丟了很多小孩兒,媽媽就每天擔驚受怕地把她藏起來,神經質到每分每秒都要確認一遍艾瑞瑞是不是還在身邊,甚至半夜都要驚醒好幾次。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父親回來。


    那時候艾瑞瑞不懂,明明她和媽媽種下的花還沒開,怎麽父親就回來了。但是還沒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她就被父親帶走了。


    艾瑞瑞很崇拜她的爸爸,因為媽媽說她的父親是一名戰功顯赫的軍官,一直在外麵為了保護地球而拚死戰鬥著。


    那時候整個星域每時每刻都在瘋狂征兵,洗腦式的宣傳鋪天蓋地。


    艾瑞瑞不懂這些,她隻覺得保護地球,為所有的人類同胞奉獻生命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她的父親就是這樣,而艾瑞瑞也為此感到無比的驕傲,甚至將自己的夢想定為一名光榮而強大的機甲戰士。


    父親回來的那天剛好是艾瑞瑞七歲的生日,她還沒來得及高興被父親帶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裏的人都穿著白袍帶著黑色的麵具,看起來冰冷又恐怖。


    艾瑞瑞開始是有些害怕的,但是父親對她說,


    “艾瑞,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會關係著人類的未來。”


    “誒?”


    “不要讓我失望。”


    艾瑞瑞一直都很聰明,那個時候她就能夠理解人類的未來這個短語,但是她隻是不明白,七歲的自己能夠為人類的未來做些什麽。


    說完這句話,父親就把她丟在那裏了。很奇怪的,艾瑞瑞竟然沒有去追,她隻是很乖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一個白袍人出現在她的麵前。


    那大概是一種很恐怖的冷靜和理智,因為艾瑞瑞清楚地知道即便她追上去也會被丟在這裏,於是她想,或許自己在這裏表現得好一點,父親應該會高興。


    就算之後沒有人來接也可以,艾瑞瑞記得家裏的地址,甚至可以把媽媽的通訊號倒背如流。


    她很聰明,可以自己回去的。


    當時那裏還有很多人類小孩,或哭或鬧。因此,那個安靜而鎮定的小女孩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至少,當時見到艾瑞瑞的第一眼,破曉就喜歡她。後來證明他的眼光果然不錯,各個地區搜尋而來檢查的近十萬名小孩中最後隻留下了兩百個孩子。


    艾瑞瑞是他們中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精神力和體質雙sss,她幾乎是現目前整個星域中最出色的個體,甚至超越了那些所謂的高等種族。


    實際上,那個時候紅星就已經認定她了。


    後來所有的小孩全部被帶到了荒川,艾瑞瑞就是在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了原時,她的麵具上有一道紅痕,很容易就能認出來。


    在所有或哭鬧或恐懼的小孩中,冷靜而乖巧的艾瑞瑞依舊是最紮眼的那一個,那雙漆黑的眸子很清澈,裏麵看不見一絲恐懼和慌張。


    原時對她產生了一絲好奇,


    “你不害怕嗎?”


    艾瑞瑞搖頭,她想起了父親最後說的話,於是問,“我能為人類的未來做些什麽嗎?”


    這完全不像是一個七歲小姑娘可以說出來的話,原時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卻沒有給艾瑞瑞準確的回答,而是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艾瑞瑞。”


    小女孩兒想了一下,又補充道,


    “是故鄉的意思。”


    原時問完就走了,因此當時的艾瑞瑞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她的下一句話


    【所以,是不是做完了我就可以回家了呢?】


    後來,這個問題艾瑞瑞再也沒有機會問出口,一直到很久以後,她才逐漸地意識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最後紅星千挑萬選出來的兩百個孩子中隻剩下了三十個。這就是原時親手製造出來的第一批異能者。


    就像家畜一樣的,艾瑞瑞和其他所有小孩一樣,脖子上都被帶上了像頸圈一樣的限製器,很沉,小孩子白嫩的皮膚每天都被勒得紫紅滲血。


    幾乎所有小孩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排異反應和異能暴走,有的嚴重到甚至當場死去。但是艾瑞瑞卻沒有任何感覺。甚至,對她來說,運用異能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很輕鬆地就掌握了。


    甚至在後來的訓練中,無論是戰鬥意識和能力,還是對上級命令的服從性,艾瑞瑞都堪稱完美。


    最重要的是,就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樣,艾瑞瑞覺醒的是精神係異能,是唯一能夠承受精神體剝離的人類。


    這也就意味著,艾瑞瑞是複興計劃的唯一人選。


    隻是這一切艾瑞瑞都不知道,她還在期待著回家的那一天,小姑娘一直以為隻要做好了所有的事情就可以回家。


    因此每一次的訓練她幾乎都是拚盡全力去做到了最好,表麵上的輕鬆和冷靜實際上都是裝出來的,但是——在掛上天才這樣的名號之後,她的所有努力都變成了理所當然。


    最優秀的人也會是最孤獨的,艾瑞瑞沒有朋友,她覺得自己也不需要朋友,隻要能夠回家就好了,艾瑞瑞一直記得媽媽答應她等到七歲生日的時候送她一隻小熊。


    就是那隻她喜歡到抱著媽媽大腿耍賴不肯走的那一隻。後來,艾瑞瑞所有的考核都拿到了第一,她想,【這樣的話應該不久就能回家了。】


    那個時候,艾瑞瑞已經將媽媽的通訊號背了一萬兩千多次了。


    但是某一天的訓練結束之後,她被單獨帶到了紅星最機密的地點。在那裏,艾瑞瑞見到了這裏唯一一個帶著白色麵具的男人,更特別的是


    那人的腰上懸著一把黑色的長刀,身上露出來的皮膚帶著不正常的蒼白,就像是生了很嚴重的病。


    不過艾瑞瑞隻是很平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父親身上。而那一瞬間,後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萬分複雜的神色。


    小姑娘原以為父親是來接她回家的,一直以來努力維持著冷靜終於鬆懈了下來,她甚至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艾瑞瑞和媽媽有七分像,臉上都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因此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的甜。她甚至決定回到家之後好好向媽媽坦白,自己到底偷偷藏起來了多少胡蘿卜。


    但是那個戴著白色麵具的男人忽然走到了艾瑞瑞的麵前,他半跪下來,視線跟她齊平。那人靜靜地看著艾瑞瑞,或者說用審視更為合適。


    唯一露出來的那雙黑色眼瞳就像深淵一樣暗沉,看不見一絲光亮。他盯了很久,才問,“就是這個孩子嗎?”


    這時,艾瑞瑞聽見了父親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驕傲感“對……她是最出色的。”


    “……”


    明明得到了這樣的回答,那人卻忽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摸了摸艾瑞瑞的臉,冰涼而粗糙的指腹下傳來獨屬於小孩柔軟而細嫩的觸感。


    男人身上的氣息忽然變得萬分難過起來,這一刻,他看艾瑞瑞的眼神就好像……


    ——在看著一個即將死去的生命。


    “對不起啊……”


    他一邊說著這樣萬分愧疚的話,一邊拿出了同樣的純白麵具。然後,顫抖著手指準備按在女孩的臉上。


    實際上艾瑞瑞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她唯一清楚的是,隻要和這裏的人換上同樣的衣服,大概就很可能回不去了。


    於是艾瑞瑞突然慌了,她第一次沒有控製好異能,很自然的——她觸動了錯在脖子上的限製器。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突然像瀕死的狗一樣的在地上無比痛苦地痙攣和哀嚎,但是,再倒下去的那一瞬間,艾瑞瑞看見的是……


    ——父親淚流滿麵的笑容。


    就像是掙紮在絕望沼澤裏的人看見了一根稻草那樣的。


    最後,麵具終究是按在了她的臉上,那樣虛無的顏色,就像將艾瑞瑞世界中所有的五彩斑斕盡數抹掉,隻留下一片空洞而恐怖的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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