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消毒,我鋪巾。”


    趙之意在從事急診之前,萬萬沒想過有一天會在院外幫產婦接生。


    她將病人家屬趕出去,從急救箱裏拿出所有的無菌的藍色無紡布鋪在產婦的身下,緊接著又鋪了一層治療巾,盡量地把無菌區域擴大,清理出一片相對幹淨的‘產房’,而產科醫生拿著碘伏,快速給產婦備皮,徐萍在產婦的手上尋找穿刺點,提前開通靜脈通道,以防萬一。


    兩個醫生和一個護士表現出絕佳的默契,閆萱娜在旁邊幫趙之意找出待會需要用到的器械。


    產婦心裏非常緊張,但現在趙之意沒空安慰產婦,幾乎是她們剛完成鋪巾消毒,甚至來不及給產婦做側切,她已經娩出了胎頭。


    產科醫生戴上手套,幫助產婦將胎肩娩出,隨後產婦順利生下了一個男嬰。


    她擠出嬰兒口鼻內的羊水,用手擊打嬰兒的腳底,嬰兒發出響亮的哭聲,這是一個新生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孩子出生,接生就成功了2/3,產科醫生盯著胎盤娩出,也有心思跟產婦開玩笑了,“你家孩子是下午兩點零7分出生的,猜猜,是男孩女孩?”


    “我覺得應該是女孩,我懷孕的時候特別喜歡吃辣,沒懷孕之前我都不吃辣的,人家都說酸兒辣女。”


    “男孩女孩我跟我老公都能接受,都是我們的孩子。”


    閆萱娜遞上止血鉗和組織剪,趙之意將嬰兒的臍帶剪斷,初步給胎兒查體,確定嬰兒沒有其他畸形或者疾病、不存在缺氧的情況後,用縫線結紮嬰兒的臍帶。


    她用一個治療巾將嬰兒身上的胎脂胎糞擦幹淨,然後抱到產婦身前,“你猜錯了,這是個男孩。”


    “男孩?!”產婦震驚,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子身上的小雀雀,“怎麽是男孩?我們連粉紅色的搖搖車都買好了!”


    趙之意:……說好的男孩女孩都一樣呢?


    趙之意把小孩給孩子的母親抱著,母親身上熟悉的氣息可以給小孩安全感。


    沒過多久,產婦娩出了完整的胎盤,問過產婦的意見後,她們便將胎盤裝進一個黃色的醫療垃圾袋裏,準備帶回醫院處理。


    因為是急產,產婦的產道二度撕裂,但滿是細菌的房間顯然不是縫合傷口的最佳場所,趙之意和產科醫生商量後決定把產婦送回醫院,重新消毒傷口後再進行縫合。


    母子平安,產婦的老公跟著救護車前往醫院,連連對趙之意她們表達感謝。


    回到醫院,後麵的工作就是產科管的了,趙之意因為抱小孩的時候工作服不小心沾到了嬰兒身上的血,她去休息室換了套工作服。


    今天下午的120電話接連不斷,和趙之意一起上急診車班的師兄接了一個腹痛病人外傷骨折病人回來,急診科的醫生每天都忙得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


    “趙醫生!”有個人叫住趙之意,趙之意扭頭看了眼,有點眼熟。


    “你好。”趙之意露出客套的微笑。


    那人遞給趙之意一小袋東西,“趙醫生,謝謝你幫我老婆接生,這是給你的喜糖,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


    哦,原來是剛剛那個產婦的老公,剛剛情況緊急,趙之意也沒注意看產婦的家屬長什麽樣。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趙之意接過糖果,客氣地笑了笑。


    產婦的家屬跟趙之意寒暄了幾句,就回去產科照顧老婆去了。


    趙之意打開袋子看了眼,袋子裏的糖果不多,大概十幾顆,包裝選用的是喜慶的紅色,上麵那個大眼仔頭像有點眼熟。


    再一看:旺仔牛奶糖!


    趙之意:!!!


    最近生孩子的產婦家屬怎麽還流行起送旺仔牛奶糖了?!難道醫院對麵的小超市能買到的糖隻剩旺仔牛奶了?


    趙之意想起被旺仔牛奶支配的恐懼,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她往周圍看了看,最終一把將旺仔牛奶糖塞給拿著攝像機路過的小楊。


    “小楊,給你。”


    小楊看了看牛奶糖,表情困惑:“趙醫生?”


    趙之意雙手插在工作服的衣兜裏,表麵上看起來雲淡風輕:“病人家屬給的,我不愛吃糖,你吃吧。”


    小楊:“哦。”


    趙之意成功地把旺仔牛奶糖送出去,頓時鬆了口氣。


    回到辦公室,看看病曆,翻翻資料,期間又出了兩趟車,晚上七點,趙之意準備等著下一班上車班的人過來接班,之後她就可以下班了。


    趙之意想要準時下班的願望也隻有在上車班的時候才能實現。


    趙之意看著辦公室門口,數著時間,她此刻的心情像極了那些周五下午等待下班然後周末狂歡的社畜。


    搶救室的門打開,徐萍道:“之意,出車了!”


    趙之意想起一句話: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這句話在這裏化用一下就是:你永遠不知道,下班和出車哪一個先來。


    趙之意:“……好,馬上!”


    雖然是意料之外的加班,但趙之意不可能說下一班的人來接班了,你找下一班的人出車。


    準時下班是不可能準時下班的,幹一天臨床,加一天班。


    趙之意看了眼出車單,“去北銀區?這麽遠?”


    市一院和北銀區之間隔了二十多公裏,幾乎跨越了半個金南市,一般沒有特殊情況,趙之意他們不會去那邊接病人。


    “對,北銀區那邊剛剛發生了集體一氧化碳中毒事故,北銀區還有那附近的醫院高壓氧艙不夠,要轉一批病人到咱們醫院做高壓氧艙治療。”


    趙之意隻聽到了一個關鍵字:“一批?”


    “對,”徐萍拿著設備在急診科門口等車來,“一個小時前,北銀區那邊有家烤肉店發生集體一氧化碳中毒事故,大概有一百多個人一氧化碳中毒,那附近有高壓氧艙的醫院都收滿了,隻能往我們這邊轉移病人。”


    金南市北銀區某家烤肉店內發生集體一氧化碳中毒事件已經上了新聞,趙之意在救護車上拿出手機,便看到了相關新聞推送。


    新聞裏有相應的視頻,發生事故的是一家網紅炭火烤肉店,這個時間點正是晚飯時間,烤肉店內采用碳火烤肉,排風設施故障,加上燒烤用的炭火不充分燃燒產生一氧化碳,造成店內的員工加上顧客大概一百二十多號人集體一氧化碳中毒。


    第25章 分流


    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救護車在車流中艱難穿行,二十多公裏的路程花了半小時。


    還沒趕到現場,他們就聽到120調度中心指揮他們前往市三院——市三院因為距離烤肉店最近,已經有幾十號人擠過去,但三院的高壓氧艙一次性最多隻能容納16人,而做一次高壓氧艙至少要1個小時,很顯然三院沒有那個能力一次性收納七八十名一氧化碳中毒的患者。


    整個金南市配備有高壓氧艙的三甲醫院隻有五家,分別是市一院、市三院、附屬第一醫院、省人民醫院、部隊醫院,五家醫院分布在五個區。


    救護車被堵在距離市三院一百米的路上,從救護車上就可以看到,市三院的急診科擠滿了人。


    有電視台的記者在錄製就診畫麵,此外趙之意還看到了個熟人:林宗衡。


    《藍色醫學》在三院也有錄製,雖然錄製的科室不同,在市三院見到林宗衡也在意料之中。


    但趙之意沒空和林宗衡寒暄,救護車艱難地開到三院急診科的門口,她下車進入市三院的急診科。


    急診科內,兒童的哭聲、家屬焦急的詢問交雜在一起,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緊迫感。


    “醫生,還有多久到我們?我家孩子已經吐了三回了!”


    “醫生,我老婆說頭暈,你先給她開點藥吧。”


    “醫生……”


    趙之意上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陣仗,還是上次市一旁邊酒店發生火災那次,那次的傷者還沒有這次的多。


    “你們可算來了!”明明是待在有中央空調的室內,三院的醫生卻急出一腦門的汗。


    如果不是三院的救護車根本不夠用,他們早就把病人親自送到市一院。


    全部將人運到市一院是不現實的,任何一家醫院都沒有那麽大的能力一下子接收七八十個病人,隻能將病人分流。


    市三院已經送了一批一氧化碳中毒最嚴重的患者進高壓氧艙,那一批人大多數是烤肉店的員工,在高濃度一氧化碳的環境裏待得最久的那批人。


    其次是兒童,兒童體內的血紅蛋白含量較成年人高,一氧化碳的親和力更強,所以一氧化碳中毒的程度會比成年人深,出現神經係統後遺症的概率也比成年人高。


    這次一氧化碳中毒事件的一百多位患者裏,有大約1/10是12歲以下的兒童,目前隻有一半在進行高壓氧治療。


    市三院急診科的氧氣接口已經全部用上,氧氣流量開到最大,以供一些情況比較嚴重但又還沒有能進高壓氧艙的患者進行吸氧,緩解一氧化碳中毒症狀。


    趙之意看了看周圍,問:“你們現在一共有多少個一氧化碳中毒的病人?”


    在趙之意他們到達之前,三院的醫生護士已經對病人做了初步統計,“除去十六個已經去做高壓氧治療的病人,我這裏還有五十三個病人,其中輕症的四十個,中度中毒的有十三個,還好沒有重度中毒的。”


    “你們那裏能接多少個病人?”


    趙之意想了想,跟何主任打了通電話後,道:“我們市一現在最多能接收五個中度中毒的病人,輕症的病人最多也隻能接收十個,再多病房也沒床了。”


    市一院急診科的人手和病床都常年緊缺,能騰出十五張病床已經不易。


    她待會帶回去的人,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要留院觀察一晚上。


    那些症狀十分輕微不需要留院觀察的人根本不需要轉院去市一做治療。


    “有十五個也可以了,”三院的醫生暫時鬆了口氣,隻要趙之意能帶走這十五個病人,三院的壓力能立刻減輕1/3,“我去幫你辦手續。”


    這麽多病人一車肯定裝不完,不過何主任已經吩咐了趙之意下一班的人出發到三院接病人。


    但在三院的醫生協調病人分流去其他醫院的時候,除了點小狀況。


    “都快排到我的號了,憑啥要我去市一看病!後麵那麽多人你們不叫,偏偏叫我轉院,你們是不是看我這個老太婆好欺負?!”一個年紀大概六十多的中年婦女指著剛剛跟趙之意對接的醫生的鼻子罵道,“你們這些醫生,想害死我是不是!”


    女人的聲音十分刺耳,以一己之力蓋過大廳嘈雜的說話聲,“我就知道你們這個醫院沒安好心,裏麵那麽多張床,我之前想躺一會都不行!現在還要把我趕出醫院!你們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遲早要挨雷劈!”


    那個跟趙之意對接的醫生是個年輕的規培醫生,估計還有過被病人指著鼻子罵全家的經曆,他皺著眉,既震驚於病人的無理取鬧,又礙於職業素養耐著性子解釋道:“阿姨,那裏是重症監護室,一般病人不能隨便進去的,我剛剛的意思是這裏人太多了,您的病情比較重,我們建議您去市一院,是因為目前在三院治療的病人太多了,到市一院治療會快一點,一氧化碳中毒接受高壓氧治療的最佳時間是6小時內,越快得到治療後遺症就越小,我勸您去市一院治療也是為了您好。”


    “是不是在咒我?”大媽眼睛一瞪,“我管你什麽意思,你們就是欺負我一個老人家沒兒子陪著,還要把我趕出醫院,你年紀輕輕,還是個醫生,沒想到這麽惡毒!”


    “氣死我了!我的頭好暈!”大媽扶著額頭,她是屬於輕症中相對嚴重的那批,已經吸上了氧氣,她指著年輕的規培醫生道:“你的領導呢!我要投訴你!”


    說著,她還動起手來,拿手邊的礦泉水瓶要砸那個規培醫生,不過規培醫生年紀小身體靈活,給躲開了。


    礦泉水瓶砸到對麵的牆上,發出很大的聲音,可見她扔的時候力道不低,而且裏麵居然是裝著半瓶水的!


    如果砸到身上,少說也會落個淤青。


    趙之意盯著那個在地上滾了幾圈的礦泉水瓶,眼神一冷,她穿過圍觀的人群,走到那個規培醫生身邊,瞥了眼他的胸牌,“李醫生,她不願意去就算了,你去找下一個願意去市一的病人吧,我們市一廟小容不下一個老佛爺,萬一我們市一的風水不好,衝撞了老佛爺,讓老佛爺折壽了怎麽辦?”


    年輕的規培醫生不敢還嘴,但趙之意這個急診科的老油條深諳陰陽怪氣的說話法則,不陰不陽地諷刺了句。


    “你這個小姑娘什麽意思?”大媽拿她那雙三角眼盯著趙之意,目光不善。


    趙之意嗬嗬笑了聲,“阿姨,您千萬別多想,我說的不是您。”


    “阿姨您嗓門那麽大,活到古稀肯定沒問題。”


    大媽今年六十八,距離七十歲還差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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