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打擾你了,剛又來了個病人,我得去處理了。”


    急診科的夜班真的是片刻都不得閑啊。


    趙之意打上最後一個外科結,剪斷線頭,將傷口包紮好,再一看時間,剛好過去了半個小時。


    她將手術器械收拾好放到旁邊的汙物處置室,然後叫來韋小惠的朋友,一起將她推回搶救室。


    韋小惠的血也已經從血庫調出來了,護士給趙之意換上血袋,趙之意在旁邊看著她。


    今晚搶救室的人不多,趙之意拉上一側的簾子,幫韋小惠蓋上被子,“你有什麽想說的就盡管說吧,今晚的病人不多,我可以當你的樹洞。”


    “趙醫生,你是個好人,你就像我媽媽一樣溫柔。”


    趙·現年28歲·之意:……


    “如果媽媽還活著該多好,她肯定不會逼我嫁人。”


    趙之意顧不上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說像她媽的心塞,震驚道:“嫁人?你今年才17歲,誰逼你嫁人?”


    這犯法的吧!


    第2章 紀錄片


    韋小惠今年17歲,出生於金南市周邊的農村,母親早逝,父親後來娶了後媽,後媽嫁進來沒多久就生下一個弟弟。


    趙之意知道金南市周邊的一些農村還存著重男輕女的舊俗,後媽生了弟弟之後,韋小惠的日子更不好過了,小小年紀她要幫忙做家務、照顧弟弟,挨打挨罵已經是家常便飯。


    韋小惠初中畢業便被家裏人安排到市裏的工廠打工賺錢,平時的工資都打到她監護人的卡上,美其名曰幫她攢著,每個月隻留300塊給她當生活費。


    工廠包吃包住,即使每個月隻能留下300塊生活費,韋小惠也知足了,在家裏幹活會被打被罵,但在外麵打工能掙錢,不會被打被罵,工作兩年,她已經偷偷攢了三千多塊錢。


    韋小惠本來打算到了十八歲成年,她就帶著偷偷攢下來的錢去遠一點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但前幾天家裏人找到她,告訴她家裏給她找了個好婆家,讓她過幾天嫁到婆家去。


    所謂的好婆家,是隔壁村一個三十多歲的光棍,韋小惠自然不願意嫁,但她的父親態度十分強硬,就算綁也要把她綁回去,因為他們已經收了男方20萬彩禮。


    韋小惠絕望之際,走投無路,選擇割腕自殺,幸好被同宿舍的朋友發現,才救回一條命。


    講到絕望傷心之時,韋小惠忍不住拿起被子蒙著臉輕聲抽噎,趙之意眼中暗藏怒火,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身體安慰道:“如果他們真的要逼你嫁給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那你可以報警,向政府尋求幫助。”


    韋小惠將被子掀開,露出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但她的眼神裏突然有了光,不再像剛送進來時的死氣沉沉,她問:“趙醫生,這件事報警有用嗎?”


    警察會管這種事嗎?


    韋小惠從來沒有過報警的想法,因為在她的認知裏,警察似乎不會管別人家裏的家務事。


    “怎麽會沒用,”趙之意道,“你未滿十八歲,屬於未成年人,你是被《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著的,我雖然不是學法律的,但也知道他們這種行為很明顯觸犯了法律。”


    “你監護人逼你結婚的事,你可以向你們當地的婦聯尋求幫助,他們會幫助你的,還有,如果以後覺得心情不好,不要割手腕,你可以去找這個姐姐聊天,你就說是我介紹的,是免費的。”


    趙之意在本子上寫了一串地址,撕下來遞給韋小惠,“事情遠遠還沒有到絕路不是嗎?你還年輕,你的人生還有很多選擇,以後不要再做傻事傷害自己了,很痛的。”


    韋小惠直直盯著趙之意,眼淚又重新在眼眶聚集,將她的視線模糊,她似乎趙之意的身上看到了一層光,像天使一樣的光芒。


    韋小惠將眼淚擦幹,接過那張紙條,珍重地放進口袋裏,“趙醫生,謝謝你。”


    趙之意摸摸她的頭,“好好休息。”


    回到辦公室,趙之意卸下在韋小惠麵前溫柔的麵具,罵道:“這世上真的是什麽禽獸都有!”


    林程原:……


    雖然已經搭檔兩年,但他還是不習慣趙之意化身暴躁老姐罵人的樣子,“怎麽?又遇到不講理的病人了?”


    “不是。”趙之意覺得如果不找人吐槽,她會被氣死的,於是就將韋小惠的事簡單說了下。


    盡管在急診科見多識廣,但這件事還是再次刷新了林程原的三觀,他拍了下桌子,跟著罵道:“臥槽,這也太離譜了,都21世紀了還有包辦婚姻這種事?把未成年的女兒嫁給一個30多的老男人,虧他們想得出來,說他們是禽獸都侮辱了禽獸,之意,你去問問那孩子需不需要律師?我女朋友是律師,要打官司可以找她!”


    趙之意的氣順了點,反過來安撫林程原,“師兄你別激動,依我看這件事打官司的概率不高。”


    從韋小惠開始,下半夜又忙碌起來,趙之意又接了兩個120送來的酒後打架受傷、一個車禍骨折的患者,真正忙的腳不沾地,忙完這幾個病人天也亮了,差不多到了交接班的時間。


    她心裏掛著事,忙裏偷閑去搶救室看了眼韋小惠,韋小惠輸了一單位的血和一袋平衡液(乳酸鈉林格氏液)後,身體狀況已經好了許多,臉色不再那麽慘白,護士正在給她拔針準備出院了。


    “怎麽樣,好多了吧?”趙之意看她已經可以下地行走,眼神裏多了一絲笑意,“回去好好休息,多喝水,多吃點好的補補身體,別做傻事了。”


    “嗯,”韋小惠強忍著淚,朝趙之意鞠了一躬,“趙醫生,謝謝你!”


    “別哭,哭什麽呢?”趙之意拍拍她的後背,“我隻是盡了我的工作職責,給你一點建議而已,其實也沒幫上什麽忙,真要謝我,就努力生活,不要給我增加工作量了。”


    “嗯!”韋小惠破涕為笑,“那趙醫生再見!”


    趙之意:“再見可以,但希望下次不要在這裏再見到你了,在這裏見到我可不是什麽好事。”


    “趙醫生,你是位特別特別好的醫生!”韋小惠走出搶救室的大門,回頭朝趙之意揮手再見,“下次再見!”


    林程原湊過來感慨道:“之意,看來你挺有做心理醫生的天賦啊,小姑娘被你開解後,應該不會再做傻事了。”


    “我也想做心理醫生啊,隻可惜天生勞碌命,進了急診科就出不去了。”


    “師兄,主任來了嗎?”


    “嗯,”林程原道,“準備交班了,主任說他要宣布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有領導要來搞臨時檢查?”急診科因為人員複雜,性質比較特殊,領導一般除了常規檢查外不會搞突然襲擊檢查的。


    不過除了有領導來檢查,趙之意也想不出有什麽大事,又不是年底要發獎金了。


    “不知道,不過看主任的表情,像是好事。”


    趙之意莫名興奮:難道真的要發獎金了?


    然而讓趙之意失望了,不是發獎金。


    主任在交班前,對著急診科的醫生護士道:“過兩天有一部叫做《藍色醫學》的紀錄片定在咱們急診科進行為期三個月的錄製,大家上班的時候盡量配合一下攝製組的工作。”


    林程原嘶了一聲,震驚道:“主任,這拍紀錄片的事以前沒聽你說過啊?”


    主任瞪了眼林程原,“我也是昨天剛知道這事的,大家注意一下啊,把平時的一些小毛病改過來,別讓攝像機拍到,到時候在全國人民麵前丟臉,林程原,說的就是你,再跟病人家屬吵架我就把你績效分扣光!”


    林程原:……


    在績效的威脅下,林程原不得不慫,諂媚笑道:“知道了主任,您放心,下次一定不會再犯了!”


    主任:“你上次、上上次都這麽說的。”


    “院裏領導說了,咱們急診科代表醫院的門麵,務必要將咱們醫院的院訓——仁醫、仁德、仁愛體現出來,表現得好的話醫院給咱們科室發獎金。”


    “好了,沒什麽問題就開始交班。”


    趙之意守著的搶救室和重症監護室是交班的重點,等交班結束,時間已經到九點半。


    熬了一個通宵,趙之意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十分疲憊,但晚上送進來的那個車禍骨折收入院的患者病曆還沒寫完,她扭了扭脖子,開始寫病曆。


    從醫院出來已經快十一點,趙之意在食堂將午飯隨便對付過去。


    她住在醫院後麵的小區,從小區走到醫院都用不了十分鍾。


    因為方便,很多醫院的職工都會選擇在這個小區租房或者買房。


    如果在上下班的路上碰見一個腳步虛浮、眼底掛著重重的黑眼圈、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好像身體被掏空的人,不用懷疑,那是剛下夜班的同事。


    趙之意在這個小區裏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房子不大,兩房一廳,遠離馬路,鬧中取靜,適合趙之意這種作息經常晝夜顛倒的人。


    簡單洗漱後,趙之意再也抑製不住濃濃的困意,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哐哐哐……


    趙之意是被一陣錘子砸在牆上的聲音吵醒的,她睡眠淺,稍有動靜就容易驚醒,拿起手機一看,已經晚上六點了。


    這個點讓她再睡也睡不著了,而且中午吃的那點東西已經消麗嘉化幹淨,趙之意感覺到了饑餓。


    拿著手機點了份外賣,趙之意開始起床洗漱,然而洗漱完就聽到一個噩耗——外賣小哥在送途中摔了一跤,她的外賣撒了。


    趙之意:她今天水逆麽?


    她實在太餓,外賣小哥再重新點一份晚飯送過來需要一個小時,趙之意隻好換上衣服下樓覓食。


    隔壁哐哐哐錘牆的聲音間斷響起,趙之意出門經過的時候好奇看了眼。


    好像有新鄰居搬進來了。


    隔壁這間房子之前一直空著沒人住,現在裏麵進進出出地搬家具,看來以後她要多一個鄰居了,不知道新鄰居好不好相處。


    趙之意沒看到屋主,隻看到好幾個穿著搬家公司工作服的大漢在裏麵忙活。


    小區的正門和醫院的後門相對,在飯點旁邊的快餐店生意一向火爆,趙之意不想去快餐店裏人擠人,幹脆多走幾分鍾進了醫院食堂。


    金南市一醫院的食堂以物美價廉著稱,簡單來說,味道好,還便宜,十塊錢能打到兩葷一素,還有一碗免費蟲草花雞湯。


    隔壁的婦女兒童醫院都饞哭了。


    唯一一點不好的就是,大概率會碰見熟人。


    趙之意剛吃了兩口飯,對麵的位置就坐了一個人,“小意,好巧,你也來食堂吃飯啊,怎麽就吃這麽點,要不要吃個雞腿?”


    趙之意對麵的是一個莫約三十出頭的男人,身材長相都是中等水準,他這個年紀可能已經開始遭受學醫的脫發困擾,有了m字禿頭的趨勢。


    這個男人是心內科的醫生,同時也是趙之意的上上個相親對象。


    這個相親對象有一個趙之意無法接受的毛病,喜歡自說自話,讓別人按照他的意願做事。


    眼看著男人就要把他的雞腿夾到自己的餐盤裏,趙之意眼疾手快地將餐盤移開,露出一個僵硬的假笑,“不用了,我挑食,不喜歡吃雞腿。”


    “挑食怎麽行?食堂今天做的雞腿很好吃,給我個麵子,吃個雞腿!”


    趙之意:……


    要不是急診科經常跟心內科打交道,怕以後有求人的時候,趙之意真的很想回一句:你的麵子值幾毛錢?


    她今天果然水逆!


    老天爺,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製裁我,而不是讓我在這裏跟上上任相親對象一起吃飯。


    也許是趙之意虔誠的心聲感動了老天爺,趙之意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閃耀著救世主般的光輝!


    趙之意噌地一下站起來,“不好意思王醫生,我看見個熟人,突然想起來有點事要交代,我先走了你慢吃。”


    她端起餐盤,走出了奧運會競走冠軍的速度,絲毫沒注意到那個‘王醫生’表情瞬間變得跟便秘似的,“我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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