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螢此前其實已經大概預料到了皇上為了讓她的話為人所信服,總之是會給她一個拿得出手的身份,用淑嬪作其中的引子自然最合適不過。可她沒想到的是,居然順帶著連她這位姨母的位份也升了兩級,還順便給她賜了個國姓,這可比什麽義女郡主還要金貴的多。


    不過想來也是,既然未來要當這位陛下的喉舌,自然不能有所偏頗,跟誰姓都不怎麽合適,那便隻能跟著他們老陳家姓了。


    當然因此更可喜的是,自己和靖王成了名義上的兄妹,也不知道這位陛下整的這一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啊。


    她此時也無暇再多想,雙手舉過頭頂,恭敬道:“民女接旨,謝陛下聖恩。”


    內侍將聖旨交到了池螢手上後,便又立刻堆起一臉笑意,恭敬道:“宿明郡主,莫要折煞老奴了,您快請起吧。”


    池螢也並未恃寵生嬌,起身後亦神色和悅道:“多謝這位總管了,不知陛下和娘娘可還有別的什麽吩咐?”


    那內侍笑著回道:“陛下亦給郡主賜下了府邸,就在城東,當然,陛下和娘娘自然盼著郡主能多去宮中走動走動。”


    池螢也笑著應下:“多謝總管提點,身為娘娘的女兒,自然應當去陛下和娘娘身前盡孝才是。”


    “喲,郡主當真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


    “總管您過獎了。”


    ……


    二人又你來我往的商業互吹了好幾個來回,那內侍才終於帶著滿副儀仗離去,卻留下了幾個宮女侍衛,說是陛下賜給她,日後留在郡主府中為她所用的。


    池螢自然又一臉歡喜地接下,待那內侍走後,先是轉身同那位王主事點了點頭,“今日便多謝王大人了。”


    “下官萬不敢當,郡主您客氣了。”


    王主事也萬萬沒有料到今日的聖旨居然是這麽一個走向,原本和家裏鬧翻的孤女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郡主娘娘,還在一日之內連改了兩姓。


    嘖嘖嘖,自己作為這等離奇事件的親曆者,日後在自己的同僚之中可以時不時拿出來傲視群雄了,說不定還能寫成話本,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某王爺和某某郡主的前世今生緣》。


    而這位“某王爺”如今卻有些頭疼,正皺眉盯著池螢發愣,他幾次張了張嘴想要叫她,卻又不知究竟該喚她哪個名字。


    池螢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此時卻並未閃躲,反而坦然回應著他的目光,笑著同他點了點頭道:“皇兄,可是尋宿明有事?”


    “皇兄”兩個字幾乎將靖王對日後的幻想的擊了個粉碎,他終於反應過來了父皇這道旨意之中的玄妙之處:淑妃收為義女、賜公主食邑、賜國姓陳,這一樁樁一件件,分明都是在他頭上潑冷水。


    他心中萬分不解,父皇此前不是答應了自己嗎,為何又突然變卦,還反而將自己的退路徹底封死?可若是父皇對她不滿意,又為何會在此時如此大加封賞於她?


    這一切無論如何都讓人想不通啊?


    “你..……”


    靖王的內心暗潮翻湧,可麵對著眾人又不能失了皇家儀態,隻能強自將心胸中的種種心緒壓下,表麵還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做派,同她頷首道:“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本王便送郡主回府吧。”


    “好,如此便多謝皇兄了。”池螢也沒再推辭,既然皇上給了她這個身份,她便算有了倚仗,反正就算靖王這廝半路要做些什麽,自己應當也能打得過他,到時候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這對兒臨時湊起來的表麵兄妹各懷心思,但麵上倒是都謙和有禮,相攜而行來到了京兆府的大門前。


    此時門前卻有兩副車架,一副是靖王帶來的,另一幅則是剛剛那位內侍下旨後留下的郡主儀仗。


    池螢半點兒也沒遲疑,便坐上了那副郡主車架,可她還未來得及讓車夫行動,門簾便又被靖王掀開,他倒也半點兒不見外的坐在了池螢的對麵,隨即敲了敲車門,道:“走吧,去郡主府。”


    皇上賜下來的宮女在隔著車簾的縫隙看向二人,見狀略有些遲疑,反而是池螢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同她點頭道:“都是自家兄妹,無妨的。”


    這“自家兄妹”二字再度刺痛了靖王的神經,車架還沒走幾步,他便忍不住開口問道:“父皇為何會封你當郡主?”


    “皇兄這話說得便有些奇怪了,”池螢掩唇一笑,“陛下不是在聖旨中說了嗎,看我恭順柔嘉,淑妃娘娘又喜歡我,說來應當也是為了哄娘娘開心吧。”


    靖王的聲音卻異常冷靜:“不,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哦,”池螢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口道,“那皇兄您說說,陛下為何要封我當郡主呢?”


    靖王垂下眼簾,聲音微微有些發緊:“因為父皇不想讓我娶你當王妃。”


    池螢輕笑了聲,雲淡風輕道:“皇兄知曉便好了呀,還來問妹妹我做什麽呢?”


    靖王沉默了半晌,複突然開口道:“……..你去見父皇的時候,究竟同他說了什麽,為什麽會讓他突然改變心意?”


    池螢眸光一轉,看向靖王之時斂去了大半笑意,神色沉穩不少,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王爺,不知您想得到什麽答案呢?”


    “本王..……”靖王雙唇翕合了幾次,又有些自嘲地頹然一笑,搖搖頭道,“是啊,我又想得到什麽答案呢,說來說去,不外乎是你不願罷了,本王倒是想死個明白,我究竟哪裏不入你的眼,讓你寧願去借父皇的勢,卻不願受我一點恩惠。”


    “王爺不必妄自菲薄,”池螢淡淡回應著他的目光,神色卻真誠不似作偽,“您是天之驕子,即便沒有王爺的身份,也是難得的好兒郎,隻是您不應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


    “為何?”靖王眉心蹙起,“你今日所求得的也無非是個郡主的位置,說來也隻是妃位的義女而已,還沒有王妃來的尊貴,又哪裏值得你如此?”


    “是,”池坦然點了點頭,“這位置確實不算太高,卻也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求來的。”


    “什麽?”靖王似是不太能理解她的話語,“是不是你自己求來的,又有何分別?難不成不是主動給你的更好嗎?”


    “王爺,您挑錯了重點,”池螢笑著搖頭,“是不是我求來的不重要,靠自己的本事比較重要。”


    見著靖王麵上的疑惑更甚,池螢輕歎了口氣,繼續解釋道:“您看,您出身皇家,生來便是錦衣玉食,陛下愛重你,願意順著你的心意,屢屢為你賜婚,又屢屢允你退婚,這是您的本事,一般人求不來也做不到。”


    “而我雖並非生於鍾鳴鼎食之家,卻也能讓皇上看到我的過人之處,這次陛下順了我的心意而撫了你的意,這便是我的本事勝過了您,究其根本,咱們都是各憑本事吃飯而已。”


    靖王的麵色變了又變,他似乎能大致聽懂池螢在說什麽,卻又似隔了一層薄紗一般,對她的心思有些捉摸不透。


    半晌後他緩緩開口道:“可……不止是父皇,我也能看到你的過人之處啊,你又為何不能……不能信我一次呢?”


    池螢道:“王爺,您能看到我的過人之處,是和天下女子相比,對吧?”


    “嗯!當然!”靖王連連點頭,“你是我見過最有才氣的女子!”


    池螢挑了挑眉,“可陛下能看到我的過人之處,卻是和天下人相比。”


    “什麽?”靖王覺得自己今天已經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腦子已經有些不太夠用,卻還是下意識道:“我……我也是和天下人相比!”


    “但在您眼中,我終究還是個女子不是麽?”池螢笑著搖了搖頭,“若是我嫁了人,您覺得我的夫家還會允許我拋頭露麵的去詩社和男子混做一處?或是頂著不知山人的名號針砭時弊?恐怕就算我穿上男裝出門,都要斥我一聲不守婦道吧。”


    靖王被她堵了個啞口無言,半晌後悶悶道:“我……我不會多說什麽的,可天下的悠悠之口,也不是我一人便能堵上的,總還是要顧及皇家臉麵。”


    池螢不想和他繼續爭辯什麽,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淡道:“王爺,您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您有您的想法,我亦有我自己的堅持,陛下的決斷自是考慮再三才做下的,您也不必為此掛心,當然,若是掛心也無妨,人的一生還長,時間久了,再深的執念也會慢慢淡了的。”


    她的話音剛落,車架也就此停了下來,車外的宮女隔著車簾喚道:“王爺,郡主,已經到郡主府了。”


    池螢將車簾掀開,同那宮女一笑:“多謝這位姐姐,還不知你叫什麽呢?”


    “郡主真是折煞奴婢了,”那宮女忙上前,攙著她的手臂將她扶下了車,神色雖恭敬,語氣卻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親近,“您喚我冬苓便是。”


    池螢卻並未因此感到反感,能在宮中這個大染缸混出來的,沒有哪個是心思單純的人,她和這大宮女冬苓也算是雇主和雇員的關係,交心自是大可不必,相處得讓對方舒適就足夠了。


    弋?


    她便也笑著應下:“好,我如今還不太懂宮中的規矩,日後還要煩請冬苓幫我找補一二了。”


    冬苓將她扶下車後便放了手,立在她身側笑道:“郡主客氣了,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事。”


    池螢同她點點頭,複轉向車架的方向,對著剛剛獨自下了車架的靖王微微福身,“皇兄,您可還要到我的府上看看?”


    靖王此時麵對著她微微有些發愣,明明她自己麵前甚少露出這樣和善的笑意,此時卻總覺得自己與她的距離比過去更遠了不少。不,也不隻是遠,自己在她麵前還隱隱有些低了半頭的意思。


    思及此處,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忙回道:“不……還是不了吧,今日你還是回府先安頓下來,過幾日為兄再來看你。”


    池螢方才也隻是同他客氣一下,自然不會多留,隻點點頭道:“好,皇兄慢走。”轉身便同冬苓一道進了這座嶄新的郡主府。


    而府門外的靖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怔忡了許久,終於被自己的隨從喚回了神。


    “王爺,王爺?咱們也該回府了吧!”


    “嗯,是啊,”靖王將一切情緒斂起,神色淡淡道,“走吧,回了。”


    王府侍從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隱隱覺著他們王爺好像和過去有些不太一樣了,而他的不一樣好像和那位蕭二小姐……不對,現在應該叫宿明郡主關係匪淺。


    可兩人現下既已成了名義上的兄妹……?嘖,算了算了,王爺的姻緣,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猜得透的。


    *


    池螢入主郡主府的第二日,她獲封郡主、且受賜國姓的消息便已經傳得滿城皆知。


    因著其中有淑妃做引,故而大多數人對這個消息隻是稍感訝異,但很快便又拋到腦後去了,畢竟嬪妃收個義女其實也不算什麽新鮮事,過去幾十年陛下封下的縣主郡主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說來這事兒其實並不算太新鮮。


    但卻依然有少數人連著數日都依然圍著這個消息打轉。,


    自然,其中一邊是盛家幾位表兄親友為她歡欣,另一邊,卻是蕭家上下的寢食難安。


    朱雀東街。


    蕭府。


    蕭夫人袁氏正舉著帕子在眼邊拭淚,一邊還哽咽問道:“老……老爺,您不是說陛下知曉了她做下的荒唐事,不日便要降罪於她嗎,可她……她怎麽又會被封郡主了呢?”


    而蕭翡則是麵色有些呆滯,一遍又一遍地反複問道:“娘……你說她會不會借著自己的名頭,來報複我們啊?要是她真的用郡主的頭銜壓人,那我們該怎麽辦呀?我現在要是見著她了,是不是還要下跪呀?……”


    “行了行了!”


    蕭父狠拍了拍桌麵,怒斥道:“一個個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蕭螢是被封了郡主,可那又如何,還不是要看陛下的心意,站得越高就摔得越狠,陛下不過是可憐她罷了,你以為她能得意幾時?”


    蕭翡卻依舊呆呆地反駁道:“爹,她不止被封郡主,還被賜了國姓,現在已經不叫蕭螢了。”


    蕭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對著蕭父辯解道:“老爺,翡兒這孩子這幾天也是受了驚嚇,並非有意冒犯您的。”


    蕭父的目光冷冷在二人麵前掃過,靜默了半晌後,沉聲問道:“昌兒如今在何處?”


    蕭昌是蕭夫人在蕭翡之後誕下的小兒子,如今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對外物正是懵懵懂懂又好氣萬分的時候。


    蕭夫人對他的提問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老爺,昌兒如今正在午睡呢。”


    “嗯,”蕭父點了點頭,複吩咐道,“待他午睡起來,你帶他去一趟郡主府。”


    “什麽?”蕭夫人聞言立刻大驚失色,“老爺,那蕭……郡主最是記恨我們,您也是知曉的,昌兒還是個孩子,現在就這麽送上門去,指不定她要怎麽磋磨我們母子呢!”


    “你這蠢婦又懂些什麽!”


    蕭父有些不耐地又拍了下桌麵,將桌案上的茶盞都震地叮咣作響,“正是因為他是個孩子,才更要帶他去。你、我,還有翡兒,都與她有些齟齬,唯有昌兒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弟弟,也從未與她有過爭執,此時又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她作為長姐,見著自己的弟弟總還是要給幾分薄麵的。”


    蕭夫人愣了愣,似是被他說服,緩緩點了點頭道:“老爺說得是,妾……妾這就去把昌兒叫起來。”


    “你等他睡醒吧,”蕭父擺了擺手,神色已經有些不耐,“再給他喂好吃食,免得到了郡主府又哭鬧不止,反而惹人嫌惡。”


    在蕭夫人心中,自家的兒子便是哭鬧也最惹人喜愛的那個,又如何會惹人嫌惡。可她這話又不敢明著說,隻能垂著頭點頭應是,心中對蕭父的不滿又隱隱漲了幾分。


    正當一家人對自己的未來隱隱有了幾分期待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家丁略顯興奮的通報聲:


    “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


    蕭夫人皺了皺眉,回道:“少爺正午睡呢,又哪兒來的少爺?”


    蕭父卻突然想起了什麽,心下一跳,忙對那家丁吩咐道:“是不是昇兒回來了!”


    那家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回老爺,夫……夫人,正是大少爺回來了。”


    “你快讓他進來,”蕭父麵色緩和了不少,“別和他多說什麽,讓他直接來我這兒。”


    “是,小的遵命。”家丁說罷又撫著胸口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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