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螢對他這態度倒也並不意外,神色自若地回道:“大掌櫃需要我做什麽?”


    大掌櫃並未立刻回話,眼簾微垂,用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節奏緩慢的“篤篤”聲,半晌後突然抬眼道:“蕭二小姐,盛家不養閑人,你若是當真想得到盛家的庇護,那至少要讓大家看見,你究竟能為盛家做些什麽。”


    *


    二人從如意坊離開後,盛瑜見池螢麵色微沉,忙勸解道:“表姐,你千萬別往心裏去,這大掌櫃說話確實有點兒不中聽,但其實也沒什麽惡意,要是他太好說話了,也鎮不住下麵的人。”


    池螢這才回神,轉頭衝他笑笑,“我知道,既然舅舅和外公願意相信他,他就一定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盛瑜稍鬆了口氣,“表姐,其實你也沒必要非要得到他的認可,我爹雖然不在京裏,但你就算直接住回老宅也沒人敢說什麽的。”


    池螢佯嗔道:“什麽意思,你這是瞧不起我的本事了?”


    “沒有沒有,我哪兒敢啊!”盛瑜忙擺手求饒,複又湊近了幾分,低聲問道,“說真的,表姐,你是當真想認回盛家當祖宗嗎?”


    池螢挑眉反問:“你也覺得我是在說笑呢?”


    盛瑜歎了口氣,“我就是覺得你可能是當真了,此事確實有些離經叛道,雖說過去確實有女子將子女帶回娘家撫養的先例,但大都是因為女子喪夫或和離,姑母當年仙逝之時,可還是蕭家人呢,你若是執意如此,雖說我們沒什麽意見,但別的阻礙可不會小。”


    池螢笑而不語,片刻後突然問道:“表弟,你是和舅舅還是舅母更親些?”


    “嗯?”盛瑜微微一愣,“父親對我們兄弟幾個皆十分嚴厲,應當……還是母親吧。”


    池螢點點頭:“嗯,世間子女,也大都是和母親更親些,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何父親的家是自己家,母親的家卻隻能是外家呢?”


    盛瑜被她問得一時語塞,半晌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這……這是規矩啊,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錯,”池螢高深莫測地搖了搖指頭,“若當真追溯自上古女媧補天之時,那可是在家從母的,不然為何上古幾大姓氏之中,皆有個女字呢。”


    盛瑜癟著嘴不讚同道:“表姐,你這就是強詞奪理了,誰都知道女媧補天隻是個傳說,哪有用傳說當史冊的呢。”


    “哎,不管是不是傳說,反正道理總之是相通的,”池螢也不指望一時半刻便能說服他,話鋒突的一轉道,“先不提這個了,你在京中可有相熟的書局?”


    “書局?”盛瑜思忖了片刻,複點點頭道,“有啊有啊,表姐你要買書啊?”


    “嗯……算是吧。”池螢隨意含混過去。


    “那就去貫珍書局吧,也是咱們家的產業,你去報我的名字就成。”


    *


    池螢回到蕭府後,並未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客院中,而是徑直前往了蕭螢過去的居所展青園。


    蕭螢的母親盛清涓喜靜,這展青園原本也是她的住所。園子坐落在蕭府西邊的一個角落裏,和蕭父所居的主院很是有些距離,故而袁翠嫁進蕭府後,也看不上這個偏僻的小院子,待到蕭螢離家出事後,展青園便就這麽荒廢了下來。


    池螢展立在青園的院門前,隻見門口一片雜草叢生,院牆裏的藤蘿都蔓延到了院外,舉目所見便是一片荒蕪之景,看來之前蕭夫人之前說的要差人修繕打掃,也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池螢撥開長到腰邊的雜草,輕推開院門,這園子雖略顯狹小,卻別有一番精巧意趣,許久未有人踏足,反而倒生出幾分野趣來。


    房內的桌椅床榻上落灰不少,但見這情形,好歹說明沒人來這兒翻找過什麽,池螢便也稍稍安下心來。


    她在多寶閣後摸了摸,踮著腳尖終於摸到了一個小書箱。池螢將那書箱取下,又將箱麵上的灰輕輕拂去,打開箱蓋,便見其中堆著厚厚的一遝泛黃的雲母箋,箋上均用娟秀的小楷書著或長或短的詩句。


    這其中有幾篇出自盛清涓之手,但大多數都是蕭螢當年留下的手書。


    蕭螢幼年喪母,在家中又頗不受待見,好在母親留下了不少的藏書,她當年大多數時光都是自己窩在這個小院子中,整日和藏書相處,讀至興味處,或見著了母親在書上的題注,便就手寫下自己的感悟,這些年倒是攢下了不少詩句。


    後來年歲稍長了些,她做的最離經叛道的事,便是扮上男裝去詩社中與人鬥詩。


    池螢將那些紙箋略略掃了一遍,從中挑選出二十來首,細致收攏至一處,又將那些剩餘的詩稿再度收好,便出了展青園。


    蕭螢當年不善與人爭,也不願與人爭,可既然她有這等才華,便不應該就這樣寂寂無名地埋沒在一個小小的院落中。


    半個月後,京中偶有一人在貫珍書局中得了一本詩集孤本,那詩集作者署名為不知山人,具體的姓名也不可考。可詩集中的詩句卻和時下流行的繁花似錦之風迥然不同,語句瑰美冷峭,別有一番出世高人的意韻。


    這位不知山人的名號在文人中就此打響,眾人都在猜測他究竟是誰,可貫珍書局的老板對這孤本的來源三緘其口,倒是讓眾人對他的好奇心更甚。


    自然,這詩集的背後之人便是池螢。她趁著眾人對不知山人的興趣未減,再度換上男裝,來到了過去時常與人鬥詩的去處,也是京中文人才子匯聚的——遐邇詩社。


    此時詩社之中也正熱火朝天地論著不知山人的詩作,雖然那詩集是個孤本,但過了這麽些日子,不論翻印也好,手抄也罷,稍微有點門路的手裏都有一本不知山人的詩集。


    池螢方踏入詩社,便聽得眾人議論紛紛道:


    “你說說這不知山人有多大年紀,我看至少得到知天命的年歲了,不然怎麽會有如此通透的心境。”


    “說不準是哪位方外大師呢,勘破紅塵之人,才能有此等境界啊。”


    “嗯?或許是道家高人也未可知,我看這詩句之中,頗有道家無為而治的意味。”


    “哎,不過我總覺得這詩句些熟悉,幾年前咱們詩社裏有一位小友,他的詩作與不知山人倒是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真的假的?詩社中還有此等高手,他如今身在何處啊,找出來一問便知,說不準和不知山人師出同門呢?”


    “哎,那位小友在三四年前就沒出現過了,當年看他衣著也不甚光鮮,說不準是科舉落榜,回鄉去了也未可知。”


    “哎,有此等才華,若是當真如此倒是可惜了。”


    …….


    池螢心中暗喜,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在眾人間走走停停,走步間卻“不經意”從衣袖中滑落了一張紙箋。


    有人正巧見著此景,忙對著她的背影喚道:“兄台,你掉了東西!”


    池螢卻充耳未聞,疾步從人群中撤了出去,片刻後便不見了蹤影。那人無奈,隻得上前兩步撿起了她掉落的紙箋,皺眉看了片刻,卻突然驚呼道:“妙啊!”


    他的友人見狀也圍了上來,忙問道:“怎麽了怎麽了?又看著什麽好句子了?”


    那人將紙箋攤到友人麵前,“你們瞧瞧,這詩是不是有點兒不知山人的意思?”


    “咦?好像還真是!”


    “剛才那位兄台人呢?你們誰見過他啊?”


    “沒有啊,看起來有些麵生,估計是第一次來吧。”


    “不對,我想起來了!四年前詩社裏那位小友,好像就和他的身形差不多。”


    “我看他也就二十歲上下,比你我還年輕不少,應該不會是不知山人吧..……”


    “這……誰知道呢,等等吧,他應當還會再來詩社的,下次問清楚便是。”


    可詩社中人還沒等來這位“小友”的再次露麵,貫珍書局中卻又出現了一冊全新的不知山人詩集孤本。


    而在這新一冊詩集之中,恰好便收錄了之前在詩社中遺落下的那張紙箋上的絕句。眾人這才恍然,沒想到這位神秘莫測的不知山人,竟還真是他們詩社中人,而且並非是預想之中的中年隱士,或是出世的方外高人,竟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


    池螢算著時間,想著詩社那邊應當已經發現了她的馬甲,這便準備去詩社感受一下同好們的熱情,可剛到了詩社門口,卻被一人攔了個正著。


    “蕭姑娘..……”


    池螢見著來人,麵色微微一凜,沉聲道:“王爺,在外您還是喚我成公子罷。”


    第133章 王爺的白月光07   因著王爺您眼不明(……


    靖王神色微斂,但還是耐心道:“好,成公子,你我之間誤會頗深,本王覺得還是早日說開更為妥當。”


    池螢其實並不想理睬他,但在詩社門前人來人往,靖王戳在這裏又招搖得很,不過這麽一會兒已經有不少人在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她也隻得耐著性子點點頭,“王爺若是真想解釋,那便在這一次說清楚吧。”


    靖王命令自己的小廝將旁人隔開,便在詩社牆邊留出一片還算清淨的空地,他看著池螢稍頓了頓,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本王……當年確實為了退婚裝了幾年的病,耽誤了你許久,這是我的不是,但其實……我曾在詩社之中見過你,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有斷袖之癖,故而也不想耽誤你,這才出此下策。”


    “而後真正退了婚,我又在你出京去蘭陵時與你有過一麵之緣,當時隻覺得你有些麵熟,後來經旁人提點,這才恍然你就是那個詩社裏的公子。”


    “當年我追悔莫及,拍馬便追出了城去,但正好碰上百年難遇的暴雨,連官道也寸步難行,等到暴雨退去,得到的便是你已經被山洪衝走的消息。”


    “過去你我之間有著太多的誤會,待我想要補救的時候,卻已經追悔莫及,可既然你又回來了,我想著……這應當是老天又給了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吧。”


    “蕭小姐,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心悅的一直隻有你一人,如今我已向父皇稟奏退婚,若是你願意,日後你便是我的正妃,也不再會有人欺辱於你,你……可願意?”


    靖王定定地看著她,喉頭滾動了兩下,似是有些緊張地等待著她的反應。


    池螢坦然地回應著他的目光,淡然回道:“王爺,別的暫且不論,如今您與我妹妹尚有婚約,您這話便有些於理不合了。”


    靖王神色赧然,忙解釋道:“……..這又是個誤會罷了,你妹妹不知從何處得到了你當年曾扮男裝進入詩社的消息,便也扮成男裝來了詩社。當時我被她所蒙蔽,又將對你的思念之情皆轉到了她的身上,如今細細想來,這分明就是她刻意為之。她其實並不通詩詞,舉手投足間亦矯然作出颯踏之姿,比你萬分之一尚不及,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我知曉你在家中受了你那繼母和繼妹的打壓,你放心,隻要有我在,日後她們定對你恭恭敬敬,不敢再欺辱你半分。”


    池螢卻隻哂笑了聲,反問道:“王爺的意思是,今日你我落得這個境地,皆是旁人之過?”


    靖王麵色有些發暗,艱難道:“也……並非如此,我確實是識人不明,但究其根本,還是你那繼母和繼妹從中作梗..……”


    “哦,王爺說得也是,我那繼母在家中有父親可以倚仗,便能在我頭上作威作福,所以您便想成為我的倚仗,讓我可以在她麵前狐假虎威了?”


    池螢輕嗤了聲,搖搖頭道:“可若是如此,我和我那繼母又有什麽分別呢?”


    靖王被她噎地一窒,總覺得她的說法十分古怪,但一時又找不出能反駁的地方,隻訕訕道:“這……內宅之事多有陰私,哪裏是這樣便能說清的。”


    “王爺,您當年不想娶,大可向陛下稟明原因請求退婚,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著我,讓我成為京城的笑柄,此為其一;而後您與我妹妹訂婚,本也是兩情相悅之事,我妹妹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哪裏真的能蒙蔽了您呢,如今您卻又將自己撇的幹幹淨淨,此為其二;您說是我繼母妹妹從中作梗,可這些事究其根本,元不是女人爭風吃醋引來的禍事,而是因著男人耳不聰目不明,此為其三。”


    池螢輕歎了口氣,“這其中一樁樁一件件,究其根本是因著我父親心不正,又是因著王爺您眼不明,可您到頭來卻又都推到女人身上,王爺,這可不是大丈夫所為吧?”


    池螢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這種人,看上去一臉大義凜然,可一個個都是甩鍋小能手,就算亡國了也要怪紅顏禍水,反正錯誤都是別人犯下的,自己就是個純潔無瑕的白蓮巨嬰,多大臉啊?


    靖王臉上有些掛不住,麵色更暗了幾分,咬著牙道:“蕭姑娘,本王確實識人不明,但是你……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事都是自己做下的,怎麽還不敢承認了呢,”池螢輕笑了聲,搖了搖頭道,“王爺,您大可不必對我念念不忘,我不是您想象中那般受人欺淩的可憐人,也不需要您來拯救。”


    靖王靜默了許久,隨即深深吐出一口氣,緩了緩神道:“蕭姑娘,是我有失偏頗,但我對你之意也並非作偽,過去皆是我的錯,隻希望……你還能給我一次機會彌補我的過失。”


    池螢:???這人是什麽毛病,難道有受虐傾向不成?心理素質未免也太好了吧!


    她微微搖了搖頭,“王爺,不必如此麻煩了,前塵往事皆是虛妄,往後各自安好便是。”


    靖王本還想再爭辯,但不知想到了什麽,隻點點頭道:“好,本王也不逼迫你,隻是這婚我是一定會退的。”


    “這是您自己的事,王爺隨心便是。”


    池螢毫不在意地拜拜手,便轉身進了詩社,可還未走幾步,身側便立刻圍上了一圈等待已久的詩社成員。


    “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啊?”


    “兄台可是和靖王爺相熟?”


    “一看就是啊,這還用問?王爺什麽時候會和不相幹的人多言。”


    “兄台,您……是不是就是那位不知山人?”


    此言一出,人群倒是立刻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眸子直直盯著她,靜靜等待著她的回答。


    池螢輕笑了聲,搖了搖手中折扇,不置可否道:“在下單姓成一個成字,不知這位兄台……何出此言啊?”


    “哎,我們都知曉了,成兄你就承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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